“那我们先走了，你们玩得开心。”他说着，又在姜糖脸上亲了一下，才跟庄蔓挥手告别。

    顾瑾之跟在他后边上车，嘴很甜地说：“走啦，嫂子、小蔓姐，拜拜！下次陪你们逛街噢。”

    车门自动关闭，顾言之还在望着车窗外。

    车已经平稳快速地驶离了咖啡厅。

    顾瑾之瘫在座位上，小小地打了个哈欠，“今天怎么想起来要去公司啊？”

    他等了会儿，没等来顾言之的回答，一歪头，只看见他哥正专心地看着手机屏幕。

    “哥？”顾瑾之直起腰，偏过去伸手敲了下顾言之的座椅。

    顾言之摁灭了手机屏幕，望过来，“怎么了？”

    顾瑾之那因犯困而半眯起的眼睛，只来得及将顾言之的手机屏幕看个大概：地图，一个显眼的、正在移动着的红色三角标签。

    “什么游戏啊？”他问完又打了个哈欠，“你竟然还玩游戏？真稀奇”。

    “嗯。”顾言之应付地答了他，又说：“今天好几个大会，人到得比较齐，你也去听听，认一下人。”

    两个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

    顾言之时不时就要低头检查一下手机。他事情多，经常手机消息一大堆，都是等着要处理的大小事务，但这会儿顾瑾之却瞧出不同来——他明显不是在回消息，眼神只是在手机屏幕上扫上一眼而已。

    ”哥，你不会是在等嫂子给你发消息吧？“

    顾言之下意识地盯着屏幕看了一会儿。手指敲在手机屏幕上，点到红三角标签时弹出了一系列数据，距离、速度、坐标位置，还有各种各样的小符号。他”嗯“了一声当作回答，把手机放回口袋。

    见他终于舍得放下手机，顾瑾之恨铁不成钢地从鼻子发出一句轻哼。但旋即又想到了什么，顺着话题追问：“我们什么时候能跟姜错哥见面啊？”

    他指的是加上顾父顾母，正式拜访姜错。姜糖说姜错近来几个月都在四处跑录音，不便约见。但在顾瑾之看来，这便是婉拒了。

    前后座位之间的隔板悄无声息地升起。顾瑾之的手还停留在隔板按钮上，脸慢慢涨红起来，态度既郑重其事又有点忸怩。

    ”嫂子她……是不是不想让我们见面啊。你们有好好地聊一聊吗？“

    他既然开了口，就打定主意不许顾言之再敷衍，于是往他的方向迈了一步，伸手微微用了一些力道搭在他的小臂上，眼睛定定地看着他，力求将自己的关心与担心都传达给他。

    “哥，我很担心你，我们都很担心你。”

    ”我没敢跟爸妈说你买了岛。你们还要出海……“他在顾言之面前，到底还是当惯了被溺爱的弟弟角色，说到大家都讳莫如深的话题时，语气不免弱了下去，话也含含糊糊地不敢说清，”去年过年那会儿……你都把我们吓坏了。“

    ”能不能别去啊。“

    ”我知道姜糖姐回来之后你很开心，我也开心。我好开心啊哥——我也给姜错哥准备了礼物，还有你们结婚的礼物，还有爸妈……”

    “你准备了那么多，那么开心……”

    “可是万一……”他加重了“万一”这个词的音量，眼神也从顾言之身上错开，似乎不忍再看，反而成了先逃避的那个人。

    万一她再消失一次呢？他简直不敢想象顾言之会如何、如何的心碎。顾瑾之放在顾言之小臂上的手猛然抓紧了他的衣服，下意识回避了“消失”或者“离开”这样的字眼，但却鼓起勇气与顾言之对视。

    “我觉得……姜糖姐在伤害你。也许，她不是回到了‘你身边’，她只是……”

    “她只是……”

    他说不下去，但顾言之接上了。“她只是在耍我，只是想报复我，只是把我当成一个消遣、一个玩物。”

    顾瑾之抓着他的那只手狠狠地抖动了一下，“哥……”

    “我知道。”

    顾言之对上那双与他相似的眼睛。与其说他是看着顾瑾之，不如说他看的是顾瑾之瞳孔里印出来的自己。早就感受到了吧顾言之——不会有人比被姜糖爱过又丢掉不要的自己感受得更透彻更深刻的了。

    在从小到大崇拜他、依赖他、敬爱他的亲弟弟面前，戳穿这一场掩耳盗铃，承认他无从掩饰的溃败，顾言之好像也没有觉得多难堪。

    “小瑾，你不能太偏心我。”他反手握住了顾瑾之的右手，语气温和而坚定，是顾瑾之最熟悉的、哥哥的模样。

    “我爱姜糖，所以你也像爱我一样爱她好吗？”

    “你要站在她那边，好不好？”

    ”你不可以因为我指责她，你不是答应过我的吗？我们早就说好了的，对不对？“

    顾瑾之不受控制地抽泣了一下，”我没有指责姜糖姐，我只是……“

    在顾言之鼓励的目光下，他磕绊地说着，”我就是觉得心疼你。还有爸妈……你不让他们回来，他们也不敢联系姜错哥。“

    “姜错哥也很讨厌我们的样子。”

    “我知道不能怪嫂子……哥，我没有指责她的意思。”

    “我就是……我……她是不是还是不肯原谅你？可是她都不知道你——”

    顾言之开口打断了他的话，“我差点害她被淹死。”

    感受到顾瑾之反驳的话已经在嘴边，顾言之先行捏了捏他的手掌，止住了他，“好了。”

    “是，落水是意外，不是谁的错，也不是谁害的。”

    “但是一个忙着救前女友、却没发现自己的未婚妻也同样落水的男人……”

    “她会不会觉得我很可怕？”

    “会不会到现在她还会做那样的噩梦？”

    “小瑾，你知道我不能没有她的，对不对？”

    顾言之平缓地笑问道。

    顾瑾之轻轻点头，眼尾泛上了一点红，眼睛一眨像是马上就要往下掉小珍珠。顾言之改用手摸摸他的脑袋，鼓励着、温柔哄他：“那你更要帮我留下她啊。”

    “你可以像爱我、爱爸妈一样爱她吗？”

    “我们要给她很多很多的爱，这样才能留住她。”

    他手掌下，顾瑾之重重地点了好几下脑袋。“我知道了。那你也好好求她原谅。我希望你和姜糖姐能像以前那样开心，我们一家人都很开心。”

    看见顾瑾之充满期待的眼神，顾言之不由失笑，“嗯。我会的。我们一家人都开心。”

    顾瑾之深呼了几口气，大概是嫌哭丢脸，于是绷着劲，好像要亲自上场替顾言之拿下姜错一样，信誓旦旦地保证：“我觉得姜错哥好像没有之前那么讨厌我了，我肯定能讨喜他喜欢。”

    “那太好了！”顾言之也惯着他，立马接话夸口表扬，“说不定看在你的面子上，我还能沾沾光呢。”

    顾言之是知道他也在偷偷联系姜错的。大事上顾瑾之从不掉链子，顾言之甚至还存了点顾瑾之能与姜错交好的期望——在人缘方面，顾瑾之一向要比他受欢迎，至少姜糖对顾瑾之憨头憨脑的性格就颇为宽待，没准对上姜错时，顾瑾之的死缠烂打也比他要招人待见。

    大话是放出去了，但离实际还差十万八千里呢，顾瑾之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转移话题，“栀子花真香啊，早知道刚才就留几朵了。”

    因着姜糖的喜爱，西城居的花园里种了不少栀子花，今天出门前贺兰还专门为姜糖准备了一大把，带上车送给庄蔓。一路上，车里都萦绕着栀子花香。

    顾言之听他这么说，也觉得没准备点栀子花带去办公室颇为可惜。脑子里不合时宜地挣扎了一秒到底去不去公司，顾言之拿起手机发消息给林跃，交代他买点栀子花放进办公室，他想一进办公室就能闻到栀子花的香味。

    刚发出去，他又立刻补上：“多买点。”

    他发完这条消息，忽觉生活有趣、自己也可爱——然后想到自己用“可爱”来自夸，更加暗自好笑，渐渐也在脸上露出了笑。

    顾瑾之以为是来了姜糖的短信，见他开心，欣慰之余又嘴硬地笑他一句，“恋爱脑。”

    顾言之不懂网络上的梗，因此也不太确定是否听懂了这一句，但还是好心情地逗顾瑾之：“因为我超爱？”

    这下，顾瑾之“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一连串大笑出声。

    顾言之也跟着弟弟开怀大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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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栀子花并不名贵，但在市中心里也算不上多么普通常见，因此突然被要求”多买点“，林跃还真有点为难。

    好在他准备的时间够充足：顾言之一到公司就直接进了会议室，半分钟都歇不了，马不停蹄地见人、开会。连午饭时间都往后推迟了近两个小时，是由公司餐厅直接打包了饭菜送去会议室的。

    等他将花瓶、花束、香氛等等一干布置完成，再走进会议室时，餐厅送餐人员也将将在会议室把盒饭摆好。

    饭菜一上桌，会上的气氛顿时轻松不少。大家围着会议桌一人一份盒饭，边吃边左右聊天。

    林跃也暗自长舒一口气，从全程担心顾言之会突然叫停会议然后离场的杞人忧天状态中解脱出来。

    只是吃着吃着，大家都眼尖地发现顾言之吃得最少。顾家一大家子人都嘴挑，公司里的餐厅水准也远超及格线，何况是专给高层定的饭菜？但林跃扫一眼顾言之面前盒饭，确实还剩下一半有余。担心是今天的菜色不合胃口，林跃走过去悄声询问是否需要再换一份，也被温和拒绝。

    林跃于是又退了下去，转过身安排人再把茶歇的份额里面添上饱腹感更足的坚果与糕点。偏他交代回来，又听见顾瑾之调侃——

    “哥，你该不会是看嫂子回来了，格外注重身材管理了吧。”

    这话本就是打趣，且在场都是顾言之的直系团队，会议室里便随着顾瑾之的话起了一阵笑声。

    站在门口的林跃隔着大半个会议室的距离，望了一眼中心位置上坐着的顾言之。看过去一眼，林跃就做好了重新安排茶歇的准备。

    一群人言笑之间，唯独顾言之面上带笑，却没接话，只不言不语地用两只手指捏着水果签，又迟迟不叉起一块水果往嘴里送，单听着周围人说笑。

    一两句话的功夫，他像忍不住愈发灿烂的笑意，以至于以手掩面，手指弯曲抵在鼻子下，半遮住唇与下巴，声音里的笑意却是怎么也掩盖不住。

    “是的，最近吃得很多，又好久没运动了，所以在考虑要不要节食。”

    走过去时，林跃听见顾言之这样说。行，整栋行政楼的吃食全都换成低脂少糖版本吧。

    在顾言之预想中，这话似乎该说得更光明正大一些。等他说完，右手放下，所有人都看见了他脸上的笑容和红晕——实在难得，但大家只敢在心里偷笑。

    林跃从顾言之背后走过，正方便打量他的身形，落座时便接茬道：“顾总也没胖呀，明星脸，模特身材。”

    林特助的俏皮话一出，场上笑意更深，刚才跟着顾瑾之一起打趣的人也乘机赶紧把话头掉转回来，你一言我一语说着顾言之哪哪儿都好，和姜糖如何如何般配，既是应景的称赞，又是朋友间的揶揄。顾言之由着他们说了几个来回，率先站起来喊停，“行了，你们吃完赶紧回去休息会儿，一个小时后再接着开会。”

    顾瑾之吹了一嘴口哨，以示支持。

    吃饭前还说要抓紧时间开会讨论，现在突然多出来一个小时的休息时间，任谁都能看出顾言之心情愉悦。

    顾言之打头出了办公室。

    肚子有意吸着气，收紧腰腹，走进专用电梯。

    电梯里四面镜子锃亮，照出林跃口中的“模特身材”：正式的西装造型，从头到脚都黑色的，在外套折领和皮带扣处有金属质感的银色作为唯一的点缀。秋季西装是有点厚度的，肩膀两边各有一层垫肩，手臂线条也是直挺而下的，腰部位置特地做了收腰的设计，显得整个人很周正和修长。

    他一面凝视着镜中人，一面单手解开西装外套下摆的两颗扣子，露出里面绸缎质地的黑色衬衣。手伸进外套里，隔着衬衣捏了一下侧腰的的肉，又用指头划拉了一下马甲线，戳了戳腰腹的肌肉。

    但又立刻疑心是黑色显瘦或者这镜面将人照瘦了。姜糖吃饭吃得很香，他跟在旁边也很容易吃多，加上近两个月没有锻炼，顾言之是真的在考虑节食，因为今天没在姜糖身边，格外又少吃了一些。

    “叮”，楼层到了。他的办公室占了七楼的一大半，刚出电梯就还没闻到花香，就先远远地看到了走廊边上摆放的栀子花了。公司里装饰用的鲜花品种总是换得很勤，顾言之太久没来办公室，已经完全忘记之前是放的是什么花，但一眼看到栀子花就觉得分外合适。进了办公室套间内，被更馥郁的花香味包围，顾言之几乎是一边活动舒展着肩膀，一边彻底脱下外套，往沙发上随手一丢，半躺在了休息椅上，靠熟悉的花香来缓解用脑过度的疲惫感。

    整整一个上午，再加一个中午，顾言之都很好地控制住了想要联系姜糖的念头。因此，此时此刻，他对着手机看得格外仔细。时间线、路线图、停留时间、路程距离……每一项分类都一一点开看完后，顾言之点开置顶的微信聊天框，给姜糖发消息。

    “玩得开心吗，糖宝？”

    过了好一会儿，姜糖回了个“嗯嗯”的表情包。顾言之立刻再发了一句过去，“在干嘛，可以视频吗？”

    等不到回复，顾言之怏怏地用手指点了一下鼻头，只得遗憾留言：“那你们好好玩，结束了给我发消息，我去接你。”又把那个两只眼睛都冒着小爱心的emoji表情搜出来发给她，这才摁灭了手机屏幕。

    午休时间还剩半个小时，他解开手表，起身往休息室去。

    路过办公桌的时候，瞥见电脑键盘上放着一个文件。

    它从一叠文件中被单独拎出来，醒目地放在了桌面正中央。林跃只会这样摆放需要顾言之特别关注的文件，通常是公司上会讨论后，需要顾言之再审阅签字的重大会议纪要、重大人事调动、重大项目合同等等。

    但这次不是。

    顾言之停在桌边，微微附身，两只胳膊撑在桌沿，并不着急去拿那份文件。一只手勾着指头在桌上转了几圈签字笔，似乎玩得有些无聊了，才停下去拿文件。

    带着点故作漫不经心的姿态。

    但是他却不自觉地上挑嘴角，露出一个浅笑。

    ——果然是不需要他签字的。

    该签字的人已经签好了。林跃做事细心，顾言之随意扫了扫前几页收购合同的通用条款，就直接按照林跃做的索引翻到了额外别上曲别针的那一页。

    陈默。

    两个很漂亮的黑色手写字，落在辞退通知单的结尾——被顾氏集团的红色公章“安分守己”地压住。

    “呵。”

    窗外是个好天气，在寂静无声的办公室里，顾言之发出一个极短促又极轻快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