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姜糖自回到A市以来,最快乐的一天。她赖在庄蔓的肩膀上,摇摇晃晃地勾着庄蔓的手,说见到她有多开心,又质问她怎么才回国。
“你还来倒打一耙了呀,你说说看是谁消失好几年才回来的?”庄蔓用指尖点在姜糖额头上,边戳边说:“没良心。你最好是今天见了我最开心。”
姜糖扒拉着她的肩膀不放,两个人贴在一处紧挨着。
“就是见到你最开心。”
她回A市时,除了专门挑了顾言之在国外出差的时机,也特地关注了庄蔓的动向,不曾想在自己崴脚期间庄蔓又临时出国,以至于才约上见面。
“我可不敢当。我看你没见我的时候也挺开心的。”庄蔓翻着姜糖带来的手绘本,嘴上嫌弃,实际上对她哄人的态度很受用。
“蔓蔓,别生气了,求求你了,”姜糖胳膊横插过去,就着庄蔓压着绘本的手,连连往后翻了好几页,“你看我在画里都给你道歉了。”
那是她特地画给庄蔓的一册绘本,完全按照庄蔓的偏好画了二三十张彩绘,为的就是再见面时卖乖讨好。
“哼,这不是应该的吗?”庄蔓把她的手送回去,仍翻回到原来的位置,瞅她一眼,学着林黛玉的语气问道:“这是单给我一个的,还是别的兄弟姐妹们也都有呢?”
“当然是只给你一个!其他人一概没有!”
“噢,这还差不多。”庄蔓慢吞吞地翻完,两手握住绘本扉页,又问:“我看顾言之可完全没做好被你当成‘其他人‘的准备。他总不会觉得那件事就这么翻篇了吧?还有心情去海岛呢。”
这话显然是为姜糖而对顾言之不满。姜糖傻气地“嘿嘿”一笑,又把手臂环上了庄蔓肩膀抱住,“蔓蔓,你真喜欢我啊。”
庄蔓嫌弃地推开她,“我可没顾言之那么好哄。说说吧,你究竟是什么打算呢?”
她笑咪咪地挽着庄蔓,“你放心好啦,总不能就是我一个人倒霉,次次掉海里吧?“说着,忽然间噗嗤一笑,”真不明白顾言之为什么非要去海上。他竟然做噩梦都是这个,自己吓得要死,又醒不过来,还是我把他叫醒的。你都不知道,他那会儿……“
她把这当作一件趣事,想逗庄蔓开心,正要细谈那晚她如何被顾言之惊醒,又发现他深陷梦魇的可怜作态时,余光却看见庄蔓渐渐收敛了脸上笑意,连忙止住话头。他们那一圈朋友,面上关系都很融洽,但姜糖还是在心里无意识地划下了一道界限:譬如陈柏川——他先是顾言之的朋友,然后才是姜糖的朋友;而庄蔓——她是姜糖的朋友。怎么她竟然被顾言之笼络过去了吗?姜糖一时间心有委屈,再往庄蔓身边靠了靠,听见她问话。
“姜糖,你知道方深这个人吗?”
”他是谁啊?当年一块儿落海的那几个人?怎么突然说起他了。“
“不是。他是顾言之的心理医生。“庄蔓合上绘本,人也显出正襟危坐的状态。
姜糖本来的确是拿顾言之的痛苦当玩笑话说出来的,但见庄蔓似乎想为顾言之说话,就不愿显得自己很恶劣似的,答话中便多了几分替自己描补和争宠的意思,”哦,当代人,谁还没点心理疾病了,有心理医生很正常吧。哪天我也约一个心理医生看看,说不定给我诊断出什么心理疾病。“
“说什么傻话。”庄蔓拿绘本轻敲了一下她的头。她态度亲昵,姜糖于是哼哼唧唧了一声,”那我说顾言之,你干嘛不高兴。像是我害得他一样。”
庄蔓又轻轻捏了一下姜糖的手臂,翻白眼,道:“我是看顾言之太反常而已。你没觉得吗?你回来就是为了分手,干嘛答应他去岛上呢?我担心这次又出什么意外。”
“你说的多吓人啊。”姜糖把庄蔓的奶茶怼到她嘴边,让人闭嘴,“上次那才是真的意外,你像是说这次肯定有人为制造意外一样。”
这样回答着,却是避开了她好几句问话,庄蔓没注意,接着话又说,“我倒很想看你把陈默搬出来跟顾言之对上,虽然只是个挂名的未婚夫,但至少能让顾言之清醒清醒。他还做着办婚礼的美梦呢。呵。”
姜糖听她语气里毫不维护顾言之,又高兴起来,解释道:“那可不行,都已经挂名了,再跟他绑在一块儿,那不是越看越成假戏真做了?到时候还说我脚踏两只船呢,姜错也得骂死我。”
”他不是不知道你回A市了吗。“庄蔓不等姜糖开腔就笑道:“你放心,等你真要脚踏两只船的时候,我肯定帮你掩护,哈哈。”
两人就此笑闹了一阵,庄蔓才又重提方深,“我也是听陈柏川说的——说是顾言之情况很严重,方大医生那样的专家,也觉得难治。”她说到这儿,试探地看了姜糖一眼。姜糖咬着吸管喝奶茶,态度漫不经心,庄蔓也就当笑谈了,“不过,我想陈柏川也是故意夸大了说,指望我在你面前提几句。”
“唉,我哪有那个面子呢?”她忍着笑,用胳膊肘碰了碰姜糖,皮笑肉不笑地,“前一天还叫人家宝贝,后一天就消失啦——我还替别人说好话呢,上哪说去啊?”
她话到一半,姜糖就狗腿地又是捶背又是端茶,叠声道歉:“我错了我错了。你说要怎么才能解气,我今天一定做到。”
庄蔓立即就来了兴趣。
“那么,就来交代交代陈默的事吧。看起来他跟顾言之是一个气质的?我说您的审美,是不是也太固定了?”
“顾言之都给我送好几条伴娘裙了,怎么这个新未婚夫,你还不准备介绍我认识认识?”
“什么呀,都说了只是朋友,你又不信!我这解释得还不够清楚吗。”姜糖拿过手机,点到微信界面,不知道什么时候顾言之又发来了几条消息,她略过不管,直接点开与庄蔓的聊天,往上翻,又把屏幕对准庄蔓,手指点着聊天记录给她看。
“知道了知道了,帮忙应对老人嘛,这我熟。”庄蔓假模假式地上下滑动屏幕,“不过,先婚后爱这种桥段,也很常见啊。没那个意思,他干嘛找你帮忙,你干嘛给他帮忙呢?”
她推回去手机,眼眉一挑,含着调笑的意思,“我原以为这有什么意思呢,倒是我多嘴了噢?”
姜糖把手机往边上一放,作势要捂住她的嘴,“你闭嘴吧,什么意思都没有,我们说得清清楚楚,你别造谣了你。”
“哎哟,这就变成我们了?啧啧啧……”
等她“啧”完了,姜糖慢悠悠地问:“还说我呢?要不你也解释解释,你是怎么应对家里老人催婚的?怎么个熟悉法?找的谁帮忙呢?”
她们两人一天都闹得起劲,顾言之和顾瑾之则不然。
诺大的办公室,被晚霞照满了大半个屋子。
也不知道她这会儿冷不冷?前几天还阴雨连绵的天气,今天突然又有了“秋老虎”的燥热。白天气温居高不下,到这会儿只剩下一点余温。
顾言之杂七杂八地想着。
手上文件已经翻了十多页了,但没在顾言之脑子里留下一句话的印象。他索性合上、丢开不看了,偏这动作又引来了顾瑾之的注目。
顾瑾之早觉无聊,马上有样学样,伸着懒腰撂下书,预备下班了。
顾言之只好认命地顺势拿起签字笔,又翻开另一份文件,假装看得认真。
在弟弟面前做足了一副表率的样子过后,顾言之确实也重新静心研读。
等顾瑾之实在坐不下去,忍无可忍地站起来,表示要去阳台上休息时,顾言之再次意识到自己走神了。
他拿着笔在合同上画了有一会儿了。
黑色钢笔硬挺的线条,在一行行铅字里穿梭。
海浪的形状。
姜糖站在海边的背影轮廓。
顾言之握住笔长久地顿在原处,纸上的墨点渐深、渐浓,染黑了周边。
顾瑾之打阳台进门的声响惊醒了顾言之,他“刺拉”一声将那张画纸撕成两半,揉做一团丢在一边。
他动作中带着不自知的阴沉,顾瑾之看见了,正要走过去问,他先抬头望了过来。
顾言之对着他掩饰性地温和一笑,“走吧,你也待不住,找庄蔓他们蹭饭去吧?”
明明是要去找姜糖,他偏只说去找庄蔓。顾瑾之在心里一咯噔,想起来顾言之绝口不提姜糖的那段日子。他虽不再问什么,却故意表现出格外高昂的情绪,“太好了!”
去的路上是顾言之亲自开车。晚高峰,道路上挤满了车,顾言之专心开车,没有什么言语,顾瑾之也装作没有察觉。一直到临近餐厅了,等红灯时,他才可有可无地问顾言之:“晚上我想回西城居住,明天好让贺姨给我剪几束栀子花带走。”
顾言之抿唇笑道:“问你嫂子去。今天刚剪完,明天又要剪,好不容易才让那几棵栀子树在秋天开花的,我让林跃再买点送去你那得了。”
顾瑾之听他先提了姜糖,胆子也大了,胡搅蛮缠起来,:“他今天买的那些花,我看还不如车上这会儿的余香呢。你不给,我当然要去找嫂子了。”
来回几句话的时间,目的地已到。
包厢里,姜糖和庄蔓还在聊天,先是庄蔓注意到了来人。
顾言之一来就径直走到姜糖那处,连路过时打招呼都不带停顿的,几个大跨步就走到姜糖跟前,把坐着的姜糖从椅子上拉起来抱进了怀里。
还低头与她耳语了几句。尤嫌不够,似乎是还想去索吻,只是被姜糖把头一偏,将将只吻到她脸颊边上。
看上去他因此发了几句抱怨——庄蔓听不见,但能看到他故意放大了撅起嘴表示不满的动作,然后又立刻因为姜糖锤了他一下而情绪反弹回来,变成刚进门时神采飞扬的样子。
总之一番黏糊完,顾言之才将目光分给其他人。前前后后不到一分钟,庄蔓叹为观止。
在顾言之回转过来,再同她打招呼时,庄蔓甚至有点想避开:她几乎从没见过顾言之这样外放的情绪,以至于竟然有种不知缘何而来的尴尬。
好在还有顾瑾之替她“啧”了一声,庄蔓也就没忍住笑。
她同顾瑾之都没眼看顾言之的黏糊劲,两个人在一边研究起菜单来,不理会那两人的窃窃私语。
“腿怎么了?”
顾言之说着,手掌已经放在了她的大腿上按住,大拇指在手下皮肤上左右摩挲。
正好好说着话呢,他这动作把姜糖吓了一跳,“啪”地一下把他的手打掉,压低了声音呵斥:“你干嘛?!”
顾言之冷不妨她是这样的反应,见姜糖正要往自己反方向坐远了些,不由地就先伸手把人扣住了。等会意过来后,他才有些气笑了似的,“我是什么色中饿鬼吗?”说话间语气也略显不痛快,“腿上青了这么大块,不痛?”
姜糖这才顺着他手指按压的地方去看自己的腿——才发现左腿大腿上有一块青紫色的淤痕。
顾言之还想问是怎么弄的,结果就听见姜糖嘟哝道:“嗯?这是什么时候撞的啊?”继而抬头扫了一眼他,又说:“你眼睛真尖啊。”——她今天穿的超短裤,这淤痕在站立时被牛仔裤盖住,要人坐下来才看得见,但她自己坐下半天了都没发现。
这下是真的将顾言之气出一声冷笑来。倒是他忘了:姜糖跟顾瑾之一样皮实,向来是不把这些小伤放在心上的。不痛也就罢了,连怎么撞的、在哪儿撞的也一概不知,半点不涨记性,时不时就要撞出点青紫来。
他本来就有点生气她自己撞伤了还没发现,这会儿被点评一句“眼尖”,更觉悻恼。想用手指往下狠狠一按,叫她吃痛,又怕她真疼了,只好缓了力度,大拇指只按在那块青紫色的皮肤上点了一下。
“痛不痛?”顾言之又问了一遍,又成心招惹她,脸朝着她耳边,自言自语地低声补了一句,“昨晚上还没有。”
姜糖果不其然瞪了一眼过来,“你说什么呢?手拿开。”
顾言之用鼻音哼了一声,“噢。冷不冷?别感冒了。”
姜糖索性起身,站去庄蔓那边跟着一起点菜,顾言之这才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