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岛的第一天,环岛骑行这个据说是“周围岛群TOP1”的游玩项目,把坐了一整天飞机的大家累个半死。
第三天,海边的日出,沙滩上的烟花……一天玩完,有人物出镜的照片,所有人照例拿一个手机轮流修图。
第五天,姜糖的最爱。她轻轻一推,于是顾言之轻飘飘坠落大海。
第十一天,顾言之如愿以偿地从病床上爬起来,与姜糖散步、聊天。
第十二天,一行人带着一只狗在一座吊桥面前站定。
岛上常见的榕树树冠交织成绿色伞盖,将小小的吊桥掩映在一片绿影婆娑中。说是吊桥,其实块只够两人并肩行走的简易木板,靠着两端的绳索,架在一条半米多宽的小溪上。
“是要我来拉这个绳子吗?”吊桥入口处立着一根旗杆,姜糖受到一致推举,站到旗杆前。
旗帜升至顶端,吊桥缓慢降落。大家七手八脚地拴好绳索,沿着吊桥让出来的小径,从一小片树林里穿行而过。
“糖宝,”顾言之灿然一笑,提醒被脚下蘑菇吸引了注意的姜糖抬头,“你看。”
不远处,五六座高矮不一的房子,一眼看去仿佛连墙接栋摆成一排,被一圈石砌的城门包围。
当中既有竖直的塔楼,也有矮胖的小屋子,唯一的相似之处在于:那些用以铸造成房的笨重石头,都像是刚从调色板里捞出来的,墨绿配着粉色,绯红配着瓷青,天蓝配着纯白,亮黄配着浅紫……红橙黄绿青蓝紫的颜色,错落地在房子外墙、景观露台上用了个遍。
城堡大门塞在一座双子塔之间,是扇往内嵌入的拱门。拱门顶端,“姜糖的房子”歪歪扭扭五个大字也都色彩斑斓,被阳光一照,闪闪发亮地晃着眼。
“姜糖的房子?”她语带疑问地念道,在朋友们此起彼伏、明显刻意夸张的“哇”声中,马上就要压不住嘴角的笑容。
嘴上还要抱怨着“好幼稚”,脚步却越发加快地迎上去了,第一个穿过城堡大门。
连金毛犬也被顾言之拉住绳子,跟在后面。
要先绕过一座喷泉,再穿过一道狭小到需要低头才能进入的尖形小门,才算正式进入“姜糖的房子”。
视野骤然开阔,阳光重新洒落在庭院里,一簇簇白玫瑰开得正盛,通向主楼的门廊两侧按照由矮到高的顺序摆着烛台。
“汪汪汪!”从后面挤进来的金毛犬,撒欢地满院子乱窜,这里嗅嗅那里闻闻,尾巴晃个不停。
金毛犬围着右边花丛打圈,姜糖跟过去,发现原来花丛靠墙的角落里做了一个小水池,一汪清水里灵动游走着数十只小金鱼,上方树木枝桠上用亚麻色绳子吊了一只肚子圆鼓鼓的竹制锦鲤灯笼,印在水面上煞是好看。
怎么会有这么个小水池藏在这里?姜糖正觉得奇怪,心念一动,朝院子四方都转了一圈,原本就压不住的笑意慢慢扩散成那种从惊喜中回味过来的笑容。
“是我的房子!” 她忽然说。
庄蔓一干人也在四处地打量,在院子里四散开来,无人听见她这一句。只顾言之——他是目不转睛地瞧着姜糖反应的,但因身上有伤而走动较慢,所以被姜糖落在后面,这时候隔着一个院子,只看得她的笑,听不见。
“是我画的房子!”
姜糖把脸朝向顾言之,眉毛笑成了弯弯的小拱门,眼睛也笑得弯弯扁扁的,两侧脸颊可爱地鼓起。
是她小时候幻想出来的“姜糖的房子”,顾言之在她的画本中见过。像五颜六色的糖果纸,折射出跳跃的细碎光束,还透着浅淡的甜味。
她兴奋极了,小跑着冲过来,一头扎进了顾言之的怀里。
这一下动作幅度之大,顾言之差点儿呼痛出声,但也硬生生地受住了。还是姜糖撞上他胸前硬梆梆的固定护带,才反应过来要向后退,偏被顾言之用胳膊肘抵住了,被他摁在怀里。
“嗯,是的呀。”她难得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黏在顾言之身上,他当然受用非常,一面拥着她,一面用娇惯溺爱的调子说,“就是我们糖宝的房子呀。”
“那个小旗子上面是不是写了字?”她眼睛里亮晶晶地印着他的影子,赖在他怀里,慢吞吞地边想边说,更像是在撒娇了,“吊桥上的旗,写了字吗?”
“写了吗?”顾言之笑着说道:“不知道哎。你升旗的时候没看见吗?”
“徽章图案下面好像有一行小字,但是我都没看清。”她昂着下巴,嘴微微张开,略有嗔怪。
顾言之刚要回答,被宁又晴和庄蔓的惊呼声打断。
“这里好像有一个暗门!”
大家都被招呼过去。左侧靠墙的露天壁炉并不大,炉高及腰,宁又晴脚踩在壁炉前的平台上,弯腰系鞋带时看见炉膛里有跟木头上长了一朵小花,伸手去摸,却不料刚移动了木头摆放位置,就隐约听见墙面移动的声响。
陈柏川引着金毛犬搜寻,其他人也都上手在壁画、壁龛各处摸索。找了几分钟一无所获,宁又晴拉着姜糖的胳膊,催促:“宝,你快想想啊。”显然觉得作为主人的姜糖理应比他们更熟知这里的布置。
姜糖试着或敲或推了好几处,“我也不知道……”说着,她朝顾言之斜去一眼,有求助的意味。
顾言之却不看她。头一偏,见壁炉架上花瓶里插着的几枝白玫瑰被碰歪了位置,他抬手整理好了,又才回转过来看姜糖,只是问她:“这样摆,可以吗?”
好像他一门心思去整理那花瓶与花朵的朝向,是替她整理的。
姜糖没理,宁又晴赶走顾言之,仔细查找了一番他方才动过的位置。
姜糖朦朦胧胧地觉得不在那儿,但也没叫停。她绕开他们,退到院子中央,站到了壁炉那一面墙的正对面,凝眉思索。
太阳底下,她的影子被拉得很长,看着像是一根很长的手指头,随着她的走动左右摇动。像火焰。姜糖猛地抬头。
见她似乎有所发现,宁又晴满怀期待地又喊了声,“宝?”
这一声,魏成泽倒以为是叫自己。一块儿吃醋的还要再加上一个顾言之。两个人视线在空中交汇,明白彼此的醋意后,都忍俊不禁地笑了一笑。
魏成泽故意应了宁又晴一句,“怎么了,宝?”顾言之走过去揽住姜糖,也装作气不过似地问:“我觉得‘糖宝’更好听,你说呢?”
两个人都没得到搭理。
姜糖重新站到了顾言之整理玫瑰的地方。壁炉侧壁有一排装饰用的火苗小像,她一排摸过去,拧住其中一个小火苗的顶端,用力旋转90度。
随着一阵低沉而短暂的“嘎吱”声,壁炉所在的半张墙壁向侧方平移,露出向下的通道。通道两侧内嵌着的灯一盏盏接连亮起,照亮了四五节台阶之后向下延伸的一段滑梯。
金毛犬忙往下冲,大家也都颇有兴趣地想要探一探险。
“往右走。左边是回吊桥的方向。”姜糖叮嘱准备坐上滑梯的几个人,她指了指通道口左侧墙壁上向日葵形状的装饰物,边按压向日葵演示,边说:“如果还有机关的话,记得找太阳、火焰这种代表光源的标识。”
门缓缓关闭,她留了下来,一转头看见斜立在一侧的顾言之对着空气发笑。
她才刚看过来,顾言之就已经一个跨步,含着笑低头凑到她脸边。“糖宝,”他亲热又黏糊地说,“你怎么这么好。”
姜糖轻哼了一声作为回答。
他胸口前绑着绷带,连弯腰的幅度大了都不行,更不用提坐什么滑梯了。她分明就是关心他,顾言之沉醉地吻了一吻她的侧脸,似问非问,“宝宝,我们两个天下第一好,噢?”
过去被姜糖关心、爱重的美妙感受,就在她一个轻哼的吐息间,即刻占领了他。前一天晚上还纠缠着他的那些胡思乱想,他的恐惧、不安,顾言之全不放在心上了。
甚至因得了她的关心而乐不可支,他开口便邀功道:“我们不告诉他们——我们从这里悄悄过去,比他们快多了。”
花丛深处,水池边上,蓊郁的攀缘植物遮在窗前。三大块透亮的上下折叠窗,窗檐的风车装饰一经转动竟然变出一扇竖向暗门。
直到这时候,姜糖才确定,“姜糖的房子”不仅仅只套着她笔下城堡的外景状貌,借用了一个头衔;这里,里里外外、一步一景,几乎都拿着她的画来做底稿设计的。吊桥和旗杆是她随手画来好玩的,形状奇异的城堡是她童年时代的幼稚幻想,满院的白玫瑰和角落里的池塘是杂志封面,四通八达的暗门密道是故事插图。
姜糖就这样走进了自己的画里。
*
“喂。”姜糖突然开口。
只这一个字。她目视前方,余光也没去到顾言之那里。
干干脆脆的“喂”字过后,姜糖又默然下来。顾言之回答她:“我在呢,糖宝。”他答得耐心,右手却不受控地往前一抓,只差毫厘就能牵上姜糖。
耐心又急于求成。已从一个“喂”字品出甜头来:是她想要撒娇,又不肯撒娇。想推开他,又纵容他的亲近。总之,是一个过去她那种生着气,想和好又不好想和好时的“喂”。
于是顾言之忍不住抓了一小片她飘逸在身后的衣角,悄悄在手心里摩挲,语气依然温情缱绻,“怎么了?”
心提到半空,但并不泄漏半点想要催促、逼迫她爱他的意思。
“你经常来这里吗?”姜糖问。
“没有。这是你的房子,你不在的时候,它当然关着门,不能进来。”
姜糖语焉不详地补了一句,“你朋友圈里面发过小房子图标,是它吗?”
顾言之没立刻答上来,姜糖对他、对自己都有点恼了。怪他忘记,怪自己一时错口既让他知道自己看了他的朋友圈,又显得她对这种小事念念不忘。
这是她的房子,可是建在他的岛上。正如这条密道,在她的画里,原本只是一条进入房间侧厅的短通道,可是现在还不知道走到哪儿去呢。
他在她的画里加上了他的印迹。这人同她一样霸道。真讨厌!她猛地一转身,打算狠狠瞪顾言之一眼,又正好跟他的眼神遇到一块,猝不及防地愣住。他很深、很静地看着她,姜糖定了一定,不知怎么地,轻轻移开视线想要避开他的注视,但转头时被顾言之握住手腕。
“就是它,你生日的时候我发过。还吃了蛋糕,我做的。”
顾言之很少发朋友圈,但从不落下她的生日。姜糖在微信上加回了一圈好友后,跟庄蔓聊天时,庄蔓截图给她发过顾言之的一条朋友圈。没有配图,文字内容里简单写了“生日快乐”再加上一个蛋糕、一幢房子的小图标。后来姜糖又去翻了顾言之更早的朋友圈,在她离开的第一年,顾言之也发了一条“生日快乐”评论中有人祝福他只回“谢谢”也不解释,好像真的还在为她庆生一样。
“今年就可以做给你吃,你想做成什么样子的?”顾言之牵着她的手,头顶着灯光,眼睛亮得出奇,“今年的生日,你想怎么过,来这里怎么样?”
他在说话,但姜糖沿着自己的手向上看去,先是他带了戒指的手指指节,手背上凸起的青筋,白衬衣下撑起来的手臂肌肉线条。
他又穿上了衬衣西裤。腰带束得偏紧,肩宽腿长,漂亮的倒三角身材。姜糖免不了想起庄蔓她们的玩笑话。
她挣开了顾言之的手掌,却用左手扯住了他的衣领。顾言之虽错愕,但下意识地就配合着她的力道向前斜倾。
“糖宝?”
姜糖没说话,右手大拇指和食指捏住他衬衣上的纽扣,手指头点在黑色纽扣上敲了一敲,从靠近腰带最低的那一颗开始,摸到了颈前最后一颗扣上的扣子。
顾言之两只手搭在了她肩膀上。因为她神情专注,所以顾言之也敛声屏息,没有其他动作,好像成了她手下的一个人形玩偶,由着姜糖这里摸一下那里碰一下的摆弄。等姜糖松开了左手,顾言之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不动弹,用眼神问:怎么了?为什么停下?
等姜糖站直身体,右手也收了回去时,他几乎要问出口了。
“阿言……”
顾言之没忍住,手从姜糖肩膀滑落,半扣住了她的腰,回道:“怎么了,糖宝?”
姜糖笑了一笑,黑而亮的一双眼珠子绕着他全身上下打了个转,要张嘴说话又先笑开了。
刚才有意撩拨的意味一下子散尽,顾言之的心反倒落回肚子里,果然听见她语气戏谑,“你是不是长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