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河面上漂浮着一抹白,周围拉起了黄色的警戒线,早晨来往人行步履匆匆,社畜的普罗大众没有为这分出一点心神。
“周哥,这傻逼游戏居然封了我的号,他说我开挂,我去申诉他还不给过!说我枪法太准了,不是正常人所为!怎的!自己平庸也以为所有人平庸?我准怎么了!我市局神枪手,神枪手也。”市局里锦扬叨逼叨半天,见身边的人没有任何反应,转头过去,对方已经被爆头了。
周浩怔怔的看着屏幕。
急性肠胃炎,光听急性应该很痛吧。
那样得人,竟然也有被疼得说不出话的时候。
他刚才……算了,就算是条狗也不能见死不救。
“老大。”锦扬拿手在他面前晃悠了一下,“你想什么呢?”
周浩鼠标一点退出游戏,起身回办公室:“想怎么给你出气。”
锦扬跟上去:“怎么出。”
周浩道:“你想怎么出?”
锦扬哼道:“让他把封我的三个号还给我,然后发公告承认我是神枪手,他眼拙。”
“就这点出息。”
十分钟后这款新的全能精英公告栏跳出一段话——ID号人间小太阳以及最炫小太阳,宇宙无敌厉害神枪手是一个真正的神枪手,我眼拙请收下我的膝盖。
人间小太阳畅快了,嗷呜一声:“周哥威武,周哥雄壮周哥顶呱呱。”
刑侦支队长办公室里,几个人或坐着或站着或在吃或在拿,满冰箱的食物被洗劫一空,其中一个剪着利索短发的女警吭哧吭哧地啃着西瓜,嘴角还沾着几颗西瓜子,认同地点点头,还不忘问:“咱大姨托我问你啥时候带我回去?”
周浩靠在椅子背上,皮笑肉不笑地说:“我跟咱大姨说了,等你什么时候瘦到一百斤以下去领证,所以未来的几个月你将不会有口粮!”
女警大惊!同样大惊的还有锦扬:“什么!你俩背着我搞一起了!老大说好了一起开黑,一起打光棍一起去养老院呢?你怎么能抛弃我。”
一干同事拉着他,纷纷安抚道:“冷静冷静!咱乔是牺牲自我,喂饱大家,你没发现这个月咱们冰箱进口水果零食翻了几倍吗?那豪华夜宵你忘了?那鲍鱼,那龙虾,那海参……”
锦扬在鲍鱼龙虾海参中逐渐迷失自我:“乔啊,今晚让咱大姨送几斤小龙虾来。”
肖乔乔爽快说:“行!”
在吵吵闹闹中,电话铃声响了,周浩一抬手,接起了电话:“喂,知道了,在市局,在医院,没事,急性肠胃炎。”
“哦,没事。”竖起一只耳朵的肖乔同城翻译道,“赵局问老大咱们隔壁白副队长在不在市局,他电话打不通,然后咱老大说他在医院,急性肠胃炎。”
众人呼出一口气,不是命案就好,刚感慨完肖乔面色沉了下去,果然挂断电话周浩沉声道:“指挥中心接到了报案电话,江阳路发生了一起命案,搞快搞快,办完五星级酒店随便挑。”
众人由如丧考妣的神色瞬间转为欢呼雀跃:“欧耶,周哥威武,周哥雄壮!周哥一米八。”“哎,那苏副呢?喊不喊他。”“二狗,你这人就不地道,专门戳咱周哥的肺管子!哪壶不开提哪壶!”
“胳膊肘往外拐的玩意,不要也罢!”
黄色警戒线外,不少人被拦在外面议论纷纷,守在警戒线外的小警察拉开绳索,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恶臭味,法医旺仔半蹲在尸体旁边,这摸摸那碰碰,听到脚步声,下意识地回答:“上体有多处损伤,还伴有表皮剥脱皮下出血,胳膊大腿多处擦拭伤,脖子有明显的勒痕,有很多的出血点,从这个尸表检验来看,初步断定这是一起他杀的案件,不过他身上多处损伤,死亡原因还得回去进一步尸检,怎么是你,我茶呢?”
“你茶在医院不知死活。”周浩半蹲下来,观摩尸体,尸体的上衣被撩起几乎覆盖了脸,死者是一名男孩,脸白净清秀,穿着高中校服,“被害人叫什么名字。”
一分局警察道:“被害人孙嘉,十七岁,实验中学高二学生,父亲早年就车祸去世,母亲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民,家里种植几亩甘蔗,已经通知了他家里人,正在往这里赶。”
周浩交代说:“沿着尸源仔细排查一下,看看有没有可疑的被遗弃的物件,还有调查沿路的监控有没有可疑人,然后查一下被害人的人际关系,重点排查熟人。”
锦扬也蹲下来,看了半天也没研究出什么名堂来:“怎么就确定是熟人作案?”
“用衣服遮住脸,只有在和被害人认识才会有这种心理,这是一种愧疚自责害怕的表现。”旺仔法医说。
某种程度上他比刑侦人员还敏锐,在市局所有人都以为周浩是看不惯白茶这种“回家也没事干”没事就加班的做派时,旺仔发现了他们的“奸情”他是这样说的:“就你没事爱撩闲的样子,见到市局的干尸都要撩拨几句,我茶长这样,那脸那腰那腿,你那雄性荷尔蒙能安放?”
周浩竟无言以对,深刻佩服旺旺法医火眼精精和狗鼻子。
就比如现在,他趁人不注意,悄摸地问:“你和我茶发展到什么地步了,别否认,你身上有他的香水味。”
“旺啊。”周浩看着旺仔法医,旺仔让他看的浑身毛,果然下一秒听见他说:“做人要往前看,不能因为自己走不出来就觉得全世界都对旧情人恋恋不忘。”
低头研究尸体的锦扬只听到了对旧情人恋恋不忘,扭过头来也道:“旺啊,要支棱起来,虽然你腰粗了一点,头发少了一点,眼睛小了一点,也人也矮了一点,但是你工作稳定啊!铁饭碗!以后大把退休金,还愁找不到小老太太?”
“小锦同志,怎么说话呢。”
锦扬说:“领导您请赐教。”
锦扬竖耳恭听,法医目光冒火,锦扬等了半天没见领导有何赐教,只见他盯着被害人的□□,目光阴沉:“大乔重点排查受害人关系时特别注意有没有人有偷窥癖,盗窃癖或者什么不良行为的男性。”周浩说完见旺仔盯着他看,一挑眉毛,“怎么,就你茶会破案?我们这帮人就是混吃混喝白领政府工资的蛀虫?”
锦扬道:“什么!隔壁说我们是蛀虫!”
周浩道:“是的。”
“瞎说什么!”胳膊肘往外拐的主人匆匆赶来,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衣服也皱巴巴的,一点也不讲究,苏杭道,“什么情况?这案子涉毒了?”
周浩还没说话,锦扬就义正严辞道:“苏副,您这段时间一直在禁毒支队,已经很久没回刑侦了,您没注意到吗?大乔等其他同事已经对您胳膊肘往外拐十分不满了。”
周浩补充一句:“没注意也不怪他,是我一直悄悄地给他压下去的。”
苏杭笑骂一句“去你的。”几人插科打诨一会,各忙各的工作,该尸检的尸检,该拍照的拍照,苏杭趁着没有人注意的时候,低声问:“怎么回事?这事怎么说也是该分局管,赵局怎么让我们接手?”
周浩脱下手套,往自己的巴博斯G900走:“说分局人手不够。”
苏杭皱眉:“这案子不会有什么猫腻吧。”
周浩不以为意,坐上了车:“能有什么猫腻,无非就是陆远行在这里待过一段时间,老赵不信任分局而已,说不准哪天就一撸到底。”
苏杭停在车前:“不是审查过了吗?赵局怀疑还有漏网之鱼?还有你怎么知道陆远行在义和分局待过?”
“阎王易抓,小鬼难缠。”
市局里。
“撕,疼!清姐,轻点。”
替他上药的人下手一点也留留情,这人是公安系统刑侦队唯一国宝级别的大美女陈清清,聪明独立美艳动人,时常游走于各种声色场所卧底侦查,她冷酷无情地吐出一个字:“该!”
郑容道:“我没错。”
陈清清棉签刻意戳了一下伤口,疼得郑容嗷嗷直叫,但他还是梗着脖子一副“我没错”的愚蠢模样,陈清清心里有些复杂和酸涩,最后都化作了一声叹息,“没谁说你错了,这事不是你冲上去就能解决的,你如果想为陆队洗刷冤屈,那就要沉下心来查阅卷宗,别做无谓争斗。”
郑容知道陈清清说的是,但是就是气不过,他脾气本来就不是个容易冲动的人,但是火气上头了,就不管不顾,嗫嚅道:“他们说的太难听了。”
陈清清忍无可忍给了他一巴掌:“所以呢?”
郑容被噎住了,委委屈屈地闭上了嘴。
这会儿已经到了下班点,各科同事陆陆续续地收拾东西下班,安静了片刻,郑容抬眼朝着里间望去,说:“清姐,白副几天没回家了吧。”
里间里白茶在电脑面前,半边脸还埋在电脑屏幕里,明亮的灯光沉静的眉眼,眼皮深刻清晰,嘴唇削薄,这种长相会显得有几分凉薄。
两个月以前,郑容也以为白茶是一个冷漠无情的人,陆支队车祸身亡,刑侦一队悲伤,愤怒,怀疑质疑各种情绪混杂其中,唯独这位副队长没有任何起伏的情绪,就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陆远行没有叛逃被抓车祸身亡,平静得让人看了都觉得可怕,怕他那天爆发。
一天两天三天……一个月过去,白茶还是那样淡漠,他们终于接受了白茶的冷漠,陈清清也是这么认为,直到停职审查结束,市局里无数个灯火通明的夜晚,才把这位冷静到不近人情的白副队长的心像洋葱一层层剥开,一点点温情才从里面艰难地透了出来。
陈清清收回目光,淡淡道:“知道他几天没休息,就别给他惹事了。”
郑容也自知理亏,不敢反驳。
陈清清拍了拍郑容的肩膀,转身回到自己的工位,两人的情绪都不太好,随着陆远行身亡,七一五爆炸案也沉入了海底,真相就是结案卷宗上的白纸黑字,没人在乎藏在那冰冷文字里的真相是什么,就像一个高大雄伟的城墙,人们只看到它的高大雄伟,没有人在乎它是否藏污纳垢。
刑侦一队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大部份都是拖家带口的,只有他们两留下来加班,这段时间也没有什么重要的案子,是不需要加班的,但是两人总觉得留下来心里会舒坦一点。
白茶一遍一遍的反复播放视频监控,暂停放大,暂停放大,机械地重复枯燥的动作,试图在这暴雨掩埋一切的黑夜里寻找蛛丝马迹。
视频播放了一个多小时,门外传来敲门声音,白茶从案卷中抬起了头,陈清清站在门口,道:“副队,我们下班了。”
白茶揉了一下发酸的脖颈,如往常道:“好,注意安全,替我把门关一下。”
陈清清想说点什么,见白茶视线重新转到视频监控上把话咽了回去,轻轻地关上了门,走了几步,没忍住又折了回来,“副队,最近新来了一家火锅,味道还不错,我和郑容准备去吃,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去?”
白茶说:“不了,最近肠胃不舒服,吃点清淡的。”
“那你想吃什么?我们给你打包。”
“不用,我还不饿,你们去吧。”
陈清清还想说什么,白茶手背向外,那是一个拒绝的动作,陈清清没敢再说什么,轻轻地掩上房门。
周浩回到市局,走访调查的,技术侦查的,包括法医那边陆续有了结果陆续传来,不过都不是什么好消息。
案件陷入了僵局,熬了半宿的众人禁不住了,都倒头睡觉,苏杭都趁着没人注意跑去禁毒支队那眯一会儿。
周浩走出刑侦二队,脚步一顿。
整座二楼办公室都还亮着灯,走廊的尽头一人倚在栏杆上,手里夹着根烟,不知道在这里站了多久,或许是病没好,脸色有些苍白。
听到脚步声,他转过头来:“今天的案件进展得怎么样?”
周浩定定的看着白茶。
这人……就好像真把他陌生人一样,没有高中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是他忘记了,还是因为不在意所以这么坦然,这么无所谓。
半天没听到他回答,白茶又道:“怎么了?是很复杂吗?”
周浩不答反问:“这么关心这个案子?”
白茶道:“刚才回市局的时候,恰巧碰到了被害人家属,她求我尽快抓到凶手。”
周浩愣了一下,像是完全没有预料到这个回答。
白茶看着周浩,语气真诚地道:“今天真是谢谢你。”
周浩笑了下:“不用,就算是条狗我也会去救。”说完转身朝着电走去,也没有去看白茶的表情,电梯门缓缓打开,又徐徐关上,片刻后又缓缓打开,进电梯的人又折了回来抽掉了白茶手里的烟,在对方错愕的眼神中,面无表情地道:“市局禁止吸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