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尚料峭的日子,竟然就有采访找上了门。他们下午到了我家,因为我不愿意出去。
我身体不好,说经不起折腾就是经不起折腾。
下午也好,天放晴了。
这回来的人不正经,我随意打发了去。
景兮,我打算歇几个月。实在是有些耗费精神,近期总是头疼,还得筹备着崔老师的事情。得歇会儿了。
景兮,你什么时候回来?
三月四 雨转晴
…………
“嘟——嘟——”
季景兮一连打了两个电话,终于接通了。她打给班主任。现在是周末,中午,教学楼里基本没学生了。她要请假,可办公室也没有老师了。
班主任于是叫她拿着请假本去隔壁文科办公室看看有没有人坐班,拿去签字就好。
那在另外一栋楼了。这个季节四楼的连廊刮风大,很冷。
季景兮很少去文科那边,她顺着门牌摸到了办公室,门是敞着的,里头开着灯。季景兮打了个报告就往里走。
却发现还是没有人。转身,刚要走。
“同学找谁?”
里头穿出一声询问,声音很熟悉。季景兮转回身打眼望去。
偌大的办公室,可以容纳二三十人毫不拥挤。办公桌都用高木板隔开了,也难怪季景兮看不到人。
一只手从最里头的一个办公位伸出——那人穿着校服。
季景兮蹙了下眉,大步朝里走去,几步后就听到了细微且慢的键盘敲击声。等走到视野不受阻的位置,她看到了魏钟月。
左手敲着键盘,右手不知道在写什么,反正密密麻麻写了一整页,看起来很没有要结尾的意思。
“季景兮?”魏钟月故作意外,又瞥见季景兮手上的请假本和笔。只看了一眼又继续打字,边打边说:“坐会儿吧,老张查自习去了,不过他老人家动作挺快的。”
“啊?”季景兮有些懵。
“张老师。你是要签请假本的吧?今天上午我们这层楼只有老张坐班。正好,他查完这一轮就要吃饭去了。”
“嗯,不是,我是说,可以坐吗?”
“嗯?”魏钟月一个转头将视线移到季景兮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
最后被季景兮逗笑:“哈哈,当然可以啊,反正他们今天都不在。再说了,椅子都摆在那里,不拿来坐,拿去卖废品吗?坐吧坐吧。”
“啊好。”
季景兮找了个还算齐整的位置坐下,离魏钟月不远。要是找个不整齐的位置坐,季景兮怕自己搞坏些什么东西。
魏钟月还笑着,不过不明显,只唇角微微上扬。像季景兮这样乖巧的,魏钟月很少看到过。这股子乖巧劲,就算是装也可以说是装的很好。
简单的交流过后,环境再度安静下来。
魏钟月好像是写烦了那不知道什么东西,把笔一扔就双手打字去了。季景兮原以为魏钟月是在往电脑上转征文之类的东西,看了一会才发现她根本就是在现编。
敲击键盘声快了起来,密集如落雨,但是依旧敲得不重。
“哎季景兮。”
魏钟月忽然叫到。
季景兮看向魏钟月。
只听到魏钟月问:“你老家是哪里的?”
“……”季景兮垂着眼憋了老半天,不停摩挲着手里的本子。魏钟月侧眸看了她一眼,她才憋出一句:“很远。”
“哦。”
得到回答的魏钟月继续作做着自己的事情。
“你在写什么?”季景兮忍不住问。
魏钟月有气无力地回:“三月总结。”又指了指刚才在手写的东西,“这玩意儿是检讨,呃……姑且称它是检讨,反正是被罚了。”
又是总结又是检讨?这多少有点说不过去。
“嗯?”
这……反正没道理。
“别惊讶,我就是这么特别。”
魏钟月打着哈哈,看起来状态不错,事实上心里骂得极脏。倒不是检讨的问题,而是她以后每天都要直面英语老师。也不是骂老师,单纯学不通英语。
“你……加油。”
“……我说季景兮,你还不如不鼓励。”
“嗯?嗯。”
季景兮规规矩矩坐着。魏钟月瘫在办公桌上,季景兮就看着她。
盯着别人看好像不是什么有礼貌的行为,但季景兮就是这么做了。她看魏钟月看入了迷。
无论如何,那张脸是足够吸睛的。
“魏钟月,可以问你个问题吗?”
“嗯?”魏钟月说没精神就立刻没了精神,瘫在办公桌上一动不动,闷声回应季景兮,“什么问题?”
季景兮抿唇犹豫了一下,才问:“你为什么要留短发啊?”
“我乐意。”
魏钟月说得很快,声音也小,又闷闷的。季景兮没听清。
“什么?”
“我说,我乐意。”
这语气不好,调拔的高了而且吊儿郎当。
季景兮不好再问,什么都没再说。不要阴晴不定的人交往,魏钟月似乎就有些阴晴不定。
气氛沉静了不久,果然回来一位老教师。季景兮去请那教师往请假本上签了字,一刻不停地走了。
老教师很好讲话,季景兮走时还交代了句注意安全。
魏钟月麻溜地做完文档又打印出来,抓起没写完的检讨就往外走。
“走了哈张老师。”
“这就回去了?话说刚才那个学生是哪个班的?”
“哦,十一班,杨主任上次提的那个。您刚调过来不认识正常。”
“就是这孩子啊。”
………
是夜,魏钟月在外头晃荡。
林姨这几天有事回老家去了,魏钟月一个人睡又睡不着,闲得慌。
其实也不是无聊,而是忽然生出个念头,披上外套再攒把伞最后戴个口罩就出门。
今夜天在吹风,天上的月亮也被云挡了看不真切。凉风习习,搀着水汽。
魏钟月紧了紧身上的外套,随意拐进一家面馆里。
怀宁主城区边上有一座古城,夜景算得上一绝。
暖光映射琉璃瓦,古今的月亮都高悬在这里。
面馆里的位置不多了,魏钟月随意寻了个角落坐下,靠着窗户看窗外的夜景,一看。
魏钟月的身量是很高挑匀称的,加之骨相凌厉,雌雄莫辨。此刻裹着层外套靠坐在角落,反而将气势净数张扬。频频引人侧目。
店员注意到魏钟月,上前打个招呼,问了吃食。
魏钟月叫一碗云吞,声音散漫随意但咬字清晰紧实,很干净,是女声。店员忍不住多看了一眼,才退回收银台传单子。
“哎,景兮,看那边那个小姐姐。”店员拉了拉自己这个新同事,示意朝魏钟月的位置看。
似乎是怕季景兮找不到,还特意补了句:“角落里那个,那是女生哎。也太斩女了。”
“嗯?”
季景兮正抹着桌子呢,冷不丁被戳一下,一抬头,就是魏钟月那一身气势。
只一瞬间,季景兮刚想收回视线,那头的人而就抬头凝视了过来。
四目相对,沉静与慌张。
季景兮忙不迭低头,魏钟月只淡淡一眼也转过头继续看窗外街景。
魏钟月没有抓人视线的习惯,盯着人打量这种恶癖就更不可能了。她只是比常人敏感警惕些。
云吞上了上来,还是那个店员,上来除了送餐还想要个联系方式。
“小姐姐,能不能给个联系方式?”
“行。”魏钟月应得爽快,掏出手机放出码来。
店员笑着扫完码,边操作边问:“小姐姐备注?”
“钟月。”
“哦好,姐姐多大了?”
“十九。”
“哎!”店员猛抬头看她一眼,“哦~是妹妹!”
魏钟月不可置否,专注于自己的云吞。店员见她这样,识趣地没再打扰。
季景兮在不远处,静静看完了这段简短的互动,算是上班时间的忙里偷闲。
那个店员叫蒋钰佳,对季景兮其实挺照顾,见其如愿得要到了联系方式,季景兮也松了口气——她根本没认为魏钟月会这么轻易地交出联系方式,原本打算劝一劝蒋钰佳的。
夜渐深,魏钟月在店里留了很久,久到人散去、月光静谧。
面馆要打烊了。
灯光下魏钟月一动不动,似乎睡了过去。
季景兮和蒋钰佳留到最后关店门,瞧见魏钟月还没走,只好过去打招呼。
蒋钰佳比起一开始要联系方式的收敛,此刻要大胆了些,边走边招呼:“钟月,我们要关门了,你还不走吗?”
魏钟月顺声音望过去,招手以示回应。又看向一旁的季景兮:“景兮。”
这一声“景兮”来的突然,蒋钰佳反应了一下,随后缓缓退开两步,打量的目光在魏钟月和季景兮身上转个不停。
最后得出一个结论:“你们认识啊!”
“认得。”
“嗯。”
小姑娘有些不相信:“那你们刚才怎么不……”
“我在工作。”
“她在工作。”
好吧,真叫人无言以对。
季景兮一直没看魏钟月的眼睛,她总觉得看一眼会要了她的命。
魏钟月的眼睛能不能要人命尚且是个谜题,但她做事确实能惊吊人下巴。
只见魏钟月笑着,一点没害臊地撒着谎:“我来接景兮。我今天刚回来,是她表姐。”
“嗷——”
“哈?”
蒋钰佳信了,毕竟这两人回话都回得异口同声。
季景兮懵了,自己什么时候多了个表姐?
魏钟月没给季景兮反应的机会,站起身来就要走:“走吧景兮,去我家住。”
去魏钟月家,好过留宿店里。季景兮终于反应了过来。
这可把蒋钰佳高兴坏了:“景兮,是你家里人回来了哎,去吧去吧,这回可以安心上学……”
蒋钰佳又想到什么,看向魏钟月小心翼翼地问:“钟月?”
她怕魏钟月不要季景兮。说到底,这两个人都年轻。她怕,真要是那样,谁都负担不起。
魏钟月看透了她的意思,微微颔首,再次看向季景兮:“走吧,景兮。”
蒋钰佳这才松口气。她不知道,魏钟月就算不是季景兮的亲戚,也很乐意帮忙。
理由很简单,季景兮知道魏钟月的母亲。对魏钟月来说,就像是给了个小孩让她养。所以她才在看到季景兮后,在角落坐这么久,一直等到季景兮下班。
就这样,时隔小半个月,季景兮再次被这个人带回这栋房子。
不同的是,这回的客房是收拾好了的。林姨也不在。
魏钟月没问季景兮为什么在外面兼职,简单弄了两个菜,又翻出两套睡衣扔给季景兮。
人接回自己家后魏钟月反而不想动了,一切交给季景兮去自生自灭。
房子安静下来。
魏钟月睡了。
只剩下浴室,那点水声窸窸窣窣的。
水汽氤氲,给乳白瓷砖挂上水珠欲落不落。季景兮一手撑上去,垂眸沉吟了好一阵。最后只轻声念出三个字——魏、钟、月。
她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魏钟月会这么帮自己。
从一开始求助,魏钟月给出每月三千的保证时季景兮就想不明白。
这会不会太过了?何况魏钟月家里人知道吗?
答案显而易见。
可是,魏钟月又能有什么目的呢?季景兮自认为自己身上没什么可图的了。
无事献殷勤。
季景兮搞不懂。这对她来说可比时不时贴脸的物化生要难懂得多。
偏偏,这两人都是不乐意说话的性子。
——
时间又往后推了些,季景兮完全不上晚自习了,魏钟月三天两头就往古城那边跑。
季景兮不好跟蒋钰佳解释,也就跟着魏钟月回家。
到底是不好解释,还是因着心里那点探究和侥幸。季景兮比谁都清楚。
她因那不为人知的动机而想要探究。
也因那呼之欲出的在意而心存侥幸。
“季景兮。”
魏钟月又一次逮到了季景兮,带回家。
“怎么了?”
“你这么搞,不会影响成绩吗?”
“……”季景兮沉吟,“今天的太阳挺亮。”
“那是月亮。”
“……嗯。”
被季景兮这态度搞得烦了,魏钟月也看看窗外。
“确实亮。”
“嗯。”
“明天月考。”
“嗯。”
好嘛,克魏钟月来了。
“好好好,别看了,那月亮有什么好看的?帮我吹个头发。”
“嗯?”
帮魏钟月吹头发?
季景兮打眼一看那头短发,那玩意儿出去跑两圈都能干。
“你真不打算留长?”季景兮下意识问。
“打算啊。所以你现在打算帮我吹吗?”
“嗯,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