抚雪被明诘拉着走出人群的时候,其实还有些懵。
曾经他牵着明诘走向很多地方。
带他走出孤儿院,带他去街市卖东西,带他偷溜出孤儿院找些有意思的东西……
尽管每次出走时明诘都不愿意,一个劲的反对,说自己不想出去。
但抚雪很倔,他想出去,又怕一个人,偏要明诘陪着。
他在明诘面前似撒娇般地恳求,“我拉着你的手,不会丢的,我们不会出去多远,我还从来没出去过。”
抚雪平常出孤儿院基本都是烧得稀里糊涂去医院,或是昏睡,也什么都没看过,所以才说没出去过。
明诘没回应他。
在抚雪拉他时,他会顺从地站起来。
而后抚雪就像怕他会反悔一样,赶紧拉着他出去。
院子栅栏处有几处断裂,成了一个豁口,藤蔓攀爬挡住了许多。
明诘先出去,抚雪怕他伤着,细心地指挥,直到明洁在外面站定,他才爬出去。
抚雪哪都想看看,和明诘讲自己在孤儿院内曾看到过的事物,与现在看到的都对上了哪几个。
而后兴奋说,“这些我早就见过了,但我也想有,我长大一定会给自己买。”
明诘会很沉默,会在走动时动动自己的手指。
因为看不到,在热闹的地方他会不安,抚雪会把他的手攥的很紧。
黏腻的汗像胶水,将两人牢牢地绑在一起。
抚雪会和明诘描述自己的所见,感慨事物的美丽。
他不敢逛很久,没得趣就和明诘一起回去。
他们也没出去过几次,栅栏的隐患在某天被安排修补了。
也就没有出去的机会。
纵使如此,
抚雪依然会仍牵着明诘的手,带他对院后墙,陪他说话,陪他玩。
恬静欢脱地过每一个日升月落。
可现在早已不是十三年前,抚雪早该知道的,明诘不再是从前的那个明诘了。
那个孤僻,倔强,嘴硬心软的明诘,早该湮灭在回忆里了。
抚雪不想这样,他被明诘纵容了太多年。
他从来是会固执地面对明诘,倾诉无理的要求和情绪。
现下他被明诘拉着,默默跟着明诘走。
盯着两人交叠的手,抚雪轻轻拉了一下,喊他,“明诘。”
明诘停下来,抚雪不敢看他,低着头小心小气地说:“你为什么不来找我。”
“你回来这多久,为什么不回来找我……”
抚雪真的想知道为什么,不回他消息、不和他联系的明结,花五六个小时从首都到明城医院去看他。
只是看他,没和他说一句话,仅仅是看他。
让他错以为明诘不要他,错以为明诘忘了他,错以为……两人的友谊终结。
在抚雪的世界里,最重要的人,除了院长,就只有明诘了。
明诘是他最重要的朋友。
明诘不知哪拿来的纸巾给他擦泪,声音很轻,轻的他要听不到,“我去了,找你……找了很多次。”
“我都没到我到你,算什么找?”
明诘解释,“我怕你不想见我。”
抚雪觉得此刻的自己分外狼狈,他的眼泪不受控的流出。
这种泪失禁的情况也是因为他的病。
他忽然想躲起来,而不是在路上因激动的情绪泪流不止。
“我什么时候说不想见你了。”
抚雪也是第一次被明诘这么擦泪,毕竟之前都是被随意抹,哪有这么精准细致。
“你眼睛好了之后,也开始自作多情了。”
他又开始有些怨愤,抵赖地嚷,“就算我说过,你凭什么听,我是你的什么?我说什么就是什么吗?”
抚雪无理取闹的程度也比以往深了许多,也许真是怨极了。
明诘有些出神地乱想,他怕开口后抚雪又要闹许久。
“说话,明诘,你现在还开始哑巴了吗。”
明诘有些心累地叹了口气,他就不该担心对方会不理自己。
还真是自己忧心过重,以为对方是真的讨厌自己。
“你初中时我的眼睛康复,我打算回国找你。”
“寇叔没有同意,要我修养一年再回去,但我还是偷跑出来了。”
“那时候你要中考,我怕影响到你,所以也只是偷偷看看。”
“回去后寇叔想惩罚我,把我的手机这样的设备给收了。”
“他知道我一定是去找你了,但他却管不住,就只能收走我的联系设备。他说要等我高考成年后再提找你的事。”
“我知道如果等到那时候,见你就更晚,所以提前参加了高考,跟寇叔提要求提前给我联系你的设备。我看了手机,你的通讯设备没和我联系过。”
“不想联系我,不想理我,我也就……没敢去见你。”
明洁慢慢说着,牵着抚雪的手在学校里乱逛,也没在意别人异样的眼光。
抚雪也不知道别人都在看什么,就算他长得奇怪,倒也不至于一直看吧。
病人也是要有隐私的!
抚雪又往明诘那边靠了靠,继续听他说。
他其实挺想插嘴的,毕竟现在的话题中过错方成了自己。
再说下去就全是他的错了。
但明诘看了他一眼,他就不敢说了。
“我想过你可能会交到新朋友,毕竟你曾也说过关于择友的事。我猜,或许你已经觉得我不是个好人了,没打算和我联系了。”
毕竟一直以来抚雪都任性至极,能做出这种一气之下的事来。
“之后我就只能偷偷找你,找了很多次。”
抚雪应了声,没再闹什么奇怪的脾气。
他跑到这又不是想要大闹一场。
在心里得知明诘其实找过他许多次的事实,见到对方后不免有些自责,或许还有担忧的情绪。
可他不知道要怎么和明诘讲。
明诘现在那么好。
而且,他开不了口说出一些煽情的话。
就只能先声夺人,故作占理地发一通脾气,遮掩住他内心慌乱的情绪。
就像当年明诘离开时,他只是敢埋怨对方不守承诺,说对方讨厌,却不敢说一句挽留的话语。
或许是有的,大梦未醒中,他哭求着说出“我不想你走”。
但冷风吹散了这个梦,也让雪掩埋真情的话语。
最后还是明诘万般歉意中解决了隔阂,终结了这场让两人分别六年的战役。
抚雪还要回去上学,临走前是明诘送的他。
出租车上,抚雪玩着手机看明诘发的课程表,虽然本来就知道。
但这是当着面换,哪有不细心看的,他有一搭没一搭的抱怨自己的课程。
明诘不怎么说话,抚雪很适应对方沉默的态度,他早就养成了在明诘面前选择性话唠的性子。
虽然在旁人面前,他只是个患有先天性遗传病的内向孤儿。
到进站口时,抚雪已经打算不回头果决离开,展现成熟男人气质的时候,听到明诘说:“抚雪,我的眼睛好了之后去见你了,我没有食言……”
他所有的承诺里,做一辈子的朋友,过年去找抚雪,很多很多,都没有做到。
只有这一个,去看他,只有这一个他做到了。
他最终还是看到了抚雪。
如他所想的,抚雪很漂亮,是他见过的最漂亮的人了。
明诘不知道抚雪所认为的好人基于哪点,但他不要让自己的形象到一种无法挽回的地步。
他完成了的,唯一的一个承诺。
偷了证件照跑回国,仓促的、窘迫的、卑微的看着病床上脆弱的抚雪。
抚雪最后还是回头看了明诘一眼。
然后转身,进安检。
明诘好像总会说出让自己感动不已的话语,
把自己搞得狼狈溃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