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啊哟…为什么、我们,要住在这么、这么高的山上啊?”鹿呦鸣感觉腿肚子颤颤发抖。
“高处可见远。景是江川湖海,崇山峻岭;人为贩夫走卒,富贾豪绅;远是天涯,近在咫尺;大如巍峨,小若毫毛都尽收眼底。”祁薄衣带着白纱斗笠,脚步从容。
这也太假了,山中无飞鸟,花草树木少,站在山顶望,唯见一青迢。鹿呦鸣不吭声。
“很假对吧?我之前也觉得这是师尊编出来骗人的,这山高到如此,多少人极目也看不清,其中就包括师尊自己。后来我发现这的确是假的。”
祁薄衣垂眸看向脚下的青泥,接着道:“这里对师尊有恩,对你我也有恩,包括这地,这人,这里的一切。其他洞天福地也早已成为大宗门的地方。于是师尊就在这里停下了,在这里耕种劳作,凿井饮水,在这里…开宗立派。”一片叶落在他脖间,就轻轻捏在手心,莞尔又道,“这山太高,师尊他自己也很少出去,就陪着这里的大家。大多时候都是小…我出去见识见识,除除妖怪之类。一开始是香车宝马,火树银花,美人如云…”祁薄衣顿了顿:“也常带回来香酥糕点,竹编的蜻蜓,琉璃彩灯。带回去、大家围在一起又笑又闹,开心的不行,我们就在一旁看着。那可真是让人怀念。”他眯了眯眼,阳光刺的人眼生疼,鹿呦鸣看不清大师兄的斑驳神色。
想来师兄的师尊也是凡夫俗子,不然如何在此地生根,又如何与凡人有恩?若是如此,又久不见人影,怕是早已寿终正寝。
自古,没有任何王侯将相不想青史留名;流芳千古后又想着不如长生不老,比起活在书上还是活在世上好;只是成仁成王者不多,成神成仙者更少;修仙之路漫长艰难,资质机缘也好,天材地宝也罢,寥若晨星的是得道高人,恒河沙数的是庸庸之辈。于是,鹿呦鸣不再深想。
良久,他道:“我们回山后也给大家带好吃好玩的。”
祁薄衣乐道:“这好,把师兄卖了还能多买几件。”
下了山,面前是一条羊肠小道,山脚处一块巨石刻着三个字。或是因为风吹雨打,或是岁月蹉跎,早已模糊不可辨,只能依稀看见半个“渡”字,再加以推测。是我们的“渡厄宗”。
祁薄衣静立在山下石前小路口,他说:“或许此行,我们要很久才能回来。”
“路途艰辛,你也去吗?”
一股热血在鹿呦鸣胸口翻涌,回答:“师兄砸锅我卖铁,师兄耍杂我要饭,如何做不得?”
“哈哈哈,”祁薄衣笑的见牙不见眼,道:“何必沦落到这种田地?”
顺着这条蜿蜒的小路,走到柳暗花明、灯火通明处。
人声鼎沸,熙来攘往。左看金钗宝锁琳琅满目;右瞧桃酥萝酒数不胜数。
真真是目不暇接、心痒难耐、垂涎三尺,眼见大师兄还是那副清新俊逸,仙风道骨模样,鹿呦鸣强迫自己将目光收回,目不斜视,开口问:“师兄,现在我们要去哪?”
“去给你买身衣裳。”
说是欣喜,又难忍担忧。鹿呦鸣支吾找着措辞:“我觉得这一身就挺好的,夏热冬凉的,何必费心费力…”说完又盯着白纱下那张模糊透出的眉骨鼻梁。
心想“大师兄千万不要误入歧途啊”。
祁薄衣感觉到一股奇怪的视线,回头看了他一眼,说:“其实我们真的有钱的。”
坏了,师兄不是傻了痴了,就是受奸人蒙骗了。
鹿呦鸣摸了一把不存在的眼泪,紧紧跟在祁薄衣身后。
“就这家吧。”祁薄衣站定。
鹿呦鸣从身后探头,眼前的衣铺与其他店铺不同。红椽翠瓦,彩绘精雕,一块额匾刻着三个大字“回雪阁”,青紫罗纱轻软无比,带着幽香,微微掩着内里。
一眼望去就晓得里面不是锦缎绣罗,就是霞纱雾绡。
“师兄啊…”鹿呦鸣真的要流眼泪了,他颤声问:“我们真的有钱吗?”一边指着面前的铺子,一边忍不住想起山中的破锅残碗,缺了一角的墨砚,拔了驴毛才补齐的秃笔,埋在地里的折腿鼎,断弦的古筝和没子的棋盘。
“…我们下山是为了降妖除魔,不是杀人放火吧?”鹿呦鸣越想越害怕,拉住祁薄衣的衣角。
“不是,真的有钱。再拉要把我衣服扯坏了,这很贵,我缝不好。”祁薄衣哭笑不得,拉着他就往里走。
店里地方也阔。横梁上挂着铜雀扣珠灯,外形美观,防风不易走水。檀紫架上展示着各种种类布料,不同的图案花纹,嗅起来有种淡淡的熏香。
掌柜是一位年约三十的女子,一袭青衣,色浓近黛。微御铅华,柳眉微吊,凤眼丹唇,云髻如堆。店内还有两名少女,皆时年二八。一人蛾眉猫儿眼,如合欢花娇嫩,翘着嘴角同客人推荐;一人啼眉含水目,更添一杏子红,轻声细语地讲着什么。
掌柜悠悠起身,款款而来。轻纱叠叠,随着步子,疏影摇晃,如雾中玉簪雨中螺髻,发上的珠翠也琳琅作响,好不动听。她道:“二位,请问是要裁衣还是成衣呢?”
“给他选几身合身的就好。”祁薄衣将身后的鹿呦鸣拽出来。
女子眼波一转,问:“颜色,图案可有什么喜好?”
鹿呦鸣脸红无比,梗着脖子,僵硬地摇头。
祁薄衣淡淡一笑,将一鼓鼓囊囊的布袋放在柜上。
女子随意一瞥,又蓦地抬头,看着面前的斗笠男子。
“翠钿!”她唤了一句,妩媚之感消失,颇有一股大展身手之势。
翠钿这人舌灿莲花,从妆容气质起,说人慧眼如炬,夸人教子有方,赞人面相命格,最后以艳压群芳结束。刚哄的别人买了好几套。此时对上掌柜一眼,立刻机灵跑过来,拿着尺就开始量身,她甜甜开口:“公子,咱们先量一下尺寸!公子可是宗门子弟?”
“…是、是的。”
“我瞧着也像!”她笑,手上速度不减,又道:“公子一看就是人中龙凤,长得又俊,日后成了仙人,我也算沾了点薄福。”
是,就夸人天资不凡,造福一方;不是,就夸人福禄深厚,人中豪杰。
掌柜满意地抚着头发,偷看了眼戴着斗笠的男子。满满一袋子的金叶子,装在一眼平平无奇的袋子里,就这么水灵灵的随意地拿出来了。哪一点都叫人目瞪口呆。不是金锁袋不是玄灵囊,都不需要打开,塞在里面的金光便冒了出来直击人心。
翠钿的效率确实高,眼尖手快地从各色衣料中筛出几套。只是不知为何最后变成三人抱了一堆颜色的衣裳过来。时令春日,其中却不乏夏衣冬裘。
“这也太多了吧?我就算长两个身体也穿不完啊。师兄,你快说句话。”鹿呦鸣欲哭无泪。
“啊哟,公子不穿,给亲朋好友或是谁家生辰送礼也可啊。这可都是顶好的料子。这件葱绿清新脱俗还可以御寒;那件月白温润典雅可以养体;还有那件天水碧、胭脂色、藕荷…”
翠钿一一细细讲来,猫儿眼灵动可爱不停瞧他一眼又瞧祁薄衣一眼。
“说的有道理。”祁薄衣认真思考了一下,“不过他们体态各异,性格不同,喜好更是挑剔。日后还要再劳烦几位了。”
“说什么劳烦不劳烦的。日后想要什么,还缺什么,公子尽管说就是了,咱们一定安排得明明白白的。”掌柜眼睛又在这如山的衣堆中流连了一番,问:“那这些?”
祁薄衣微笑着,浑身金光闪闪,短短两个字。
“全要。”
瞬间,三人心花怒放,手脚麻利地将衣裳扫荡一空。
“仙人,这个锦囊以敬本店贵客,再为仙人添几件小玩意搭配,还望仙人不嫌弃,常来光顾小店。”掌柜眼睛弯成一缝。
“多谢多谢。”祁薄衣心中感激,想起早上翻遍犄角旮旯去找针线缝个破袋子。
翠钿二女送人离去。
回到店内,掌柜猛的将算盘掏出,豪迈道:“青裳!”,青裳素手飞舞,红枣圆珠上下滚动,发出噼啪声响。翠钿凑过去,看到那袋金叶子,两眼放光,捂着嘴乐。
“我宋楚要发了啊!”宋楚翘起腿靠在贵妃椅上,姿容妍丽,像个欲令智昏的昏君一样,也如个妩媚动人的妖妃一般。要金银为屋,要高枕玉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