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雪晕倒了,等醒来时,是在医院。
阳光刺目,有人背着光站在窗边,还穿着警察制服。
她反应略微迟钝,以为自己只是做了一场噩梦而已。直到那人转过身来,露出那张与江丰年有三分相似的脸。
是江树。
一时之间,瑞雪只觉得心中空落落的,还想哭,但已经没了眼泪。她本能地从床上坐了起来,脸上是成年人应有的冷静,但其实,搁在床单上手不自觉地抖着,泄露了内心。
“瑞雪,好久不见。”江树离开窗子,坐在病床不远处的沙发上,看着她,友好地笑着。
他的开场白还是和以前一样,只是笑容不同了,如今的笑容里已多了几分岁月的沧桑。
“并不想见你。”瑞雪维持着脸上的漠然,冷冷回答道。
对于她的态度,江树并不觉得意外,只是叹了一口气,双眸里掺杂些许复杂情绪。
“我知道,因为那件事......”似乎是觉得这样说不妥,他犹豫了,但还是继续说下去。
“因为那件事,你恨江家人,可你不能恨小年,他是无辜的。”
瑞雪冷冷瞥了他一眼:“江树,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喜欢肆意揣测。”
“我这可不是肆意揣测,当然,以前也不是。”他否认道,同时眼神变得锋利起来,故意直直刺向她,“虽然这么说有些过分,但他病情之所以加重,大部分原因也是因为你。”
瑞雪沉默了,过了许久,连她自己也不能确定自己的回答是否真心。
“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激将法不起作用,他收回目光,不再逼她,只是反问道:“你难道不想知道事情的真相吗?”
“不想知道。”她再次违心地拒绝,“人都死了,真相又有什么意义呢。”
她排斥与他继续交流,故意侧头看向窗外的春景。
新绿绽放在枝头,织成一片细密的绿网。这里没有樱花,春天便显得格外短暂,仿佛再过一秒钟,这沉痛的一切都会随季节掩埋而去。
空气里传来一声叹息,江树的语气弱了下来:“你说我没变,其实你也没变,总爱说伤人的话,用冷漠把自己武装起来,我倒是无所谓,只是可惜小年那小子,他受苦了。”
他嘴里的丰年还是那个温和可爱的少年,停留在他回忆里。
对啊。他受苦了。连江树都能看清她的心,江丰年怎么会不知道?
瑞雪的心因这句话而受到了刺激,很疼很疼。
这时,江树起身走近她,抽出抽纸来替她擦掉了眼泪:“你看你,嘴上说着不在乎,怎么却哭了?”
瑞雪也没想到自己还会哭,本以为眼泪都已经流干了。过去,江树对江丰年也是这样包容,后来,也许是爱屋及乌,又将包容转移到她身上。
她再也没有心力去挣扎,低垂着头,抖着的手映入江树的眼帘。
“好了,想哭的话就好好哭一场吧。”他又退回到沙发处,或许是为了给她留一点体面,拿出手机来,“我也正好处理点公务。”
陌生的病房,陌生的处境,但有和江丰年最为亲近的人。瑞雪无法形容此刻的心,像反复被人揪着,在悲伤中喘不过气。
陌生感酝酿久了,也会渐渐熟悉。
江树之前的话说得很对,她恨江家人。可是,他猜错了一点,她并不恨江丰年,也并不恨他。
用纸搓干净鼻涕,这次是她主动开口:“是谁联系你来的?”
“联系?”江树有些疑惑,但随后笑了,“没人联系我,如果我说是我送你来医院的,你信吗?”
“你送我来的医院?”瑞雪觉得诧异,“你不是在J市吗?”
“一年前我就调到M市来了。”他叹息,“昨天晚上接到你的电话,有些担心,开车去了清圣小区,就在你楼下蹲守着。本以为没什么事,后来见你一人下楼来,在雨里边哭边走,简直让人不放心。”
“蹲守?”瑞雪不明白,“你怎么知道我住在那里?”
“还不是小年告诉我的。”江树收回手机,语气有些伤感,“那小子,之前求了我好多次来着,拜托我照顾你。”
他的话已道破一些事情。
不论江丰年通过何种途径得知,瑞雪无心探究。她只是忽而醒悟,原来,江丰年从没放下过她,那么之前他说的那些话也是在骗她了。
想起上次见江丰年,一面,他似乎留念着她,一面,却又尽力推开她。
他说:我总是回想起我们还在读高中的时候;他又说:你放心,以后我不会再纠缠你。
离开时,他请求的最后一次陪伴;而后来,他送她下楼时的果断......
如此矛盾的表现,原来那时他是在向她告别,可当最后她真的走了,他脸上的微笑为何就能那样温柔淡然,仿佛早就知道她会走,也已然接受这样的结局。
瑞雪只觉得心上猛地一疼,不由得捂住胸口。
“怎么可能呢?他都有女朋友了。”她喃喃道。
那个泼她一身水后,又气冲冲逃走的粉发女生,如果不是他的女朋友,又会是谁?
“你说是那个粉毛吧,那是我大舅的女儿。”江树挑眉,“你还真信他的话了?”
“不可能。”可她宁愿他已有新人,而不是明知无结果还等待着。
“不可能?”江树难得有心情揶揄她,饶有兴趣却又极为苦涩地笑了一下,“语气这么笃定,看来小年真的什么都没告诉你。”
闻言,瑞雪忽然抬头问道:“他...是什么时候生的病?”
江树一开始就做了被问的准备,提前组织好的语言在此时却暂时失灵,他垂下了眸子。可在瑞雪看来,他是不愿提及。
“你不是说病情加重是你因为我吗,是在我离开J市的那一年?”她试探问道。
江树摇了摇头:“或许比你预想中还要早一点。 ”
瑞雪不明白他的话,什么叫还要早一点?
他有些犹豫:“你真想听实话吗?想听我就说,可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瑞雪愣一下,但还是点了头。
“好。”江树叹息一声,“其实,就算你不离开,大概,小年也活不过35岁。”
他说的这句话是她始料未及的。
***
在病房里,江树娓娓道来这一切的始末。
记得小时候,小年经常发烧,咳嗽也老是不好。江树的姐夫,也就是小年的爸爸江成安,长期在国外,工作忙,只是交代江树的姐姐江棉,带着小年去大医院体检。
当时,因为学校校队恰巧要求体检,江树便顺便跟着他们一起去。
体检完,江树回了学校,江棉和小年在医院附近吃饭,等着拿体检报告。
下午,江棉到学校去给江树送体检报告。江树拿过报告,顺口问了问侄子的体检情况,可江棉却支支吾吾的,只说是体质比较弱。
当时,江树就觉得有些奇怪,但看她脸色不太好,就没多问,只叫她回家好好休息。后来,由于忙着篮球比赛,也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一周后,一向忙碌的江成安竟然回了国,恰逢清明节,大家便一起回老家祭祖。
在路上,江棉和江成安大吵了一架。在江树印象中,他们夫妻俩从没吵得那么凶过。
吵着吵着,提到小年。大家都听见江棉哭着喊道:“年年体弱多病,还不是因为我们!”
但随后,江成安立马拉着江棉回了车上,等大家返回时,他们两个一直在冷战,也没说什么话。
回J市后,江家人都在猜测两人吵架的缘故,他们大都认为一定是江成安在国外出轨了,两人才闹得这么凶。可江树不这么认为,他觉得可能是因为姐夫长年在国外,对母子俩缺疏照顾,所以他姐姐才会那么生气。
当然,有些事情,一瞒就是二十年。直到昨年冬末,小年去世,江树才从江成安那里知晓了真相。
江树和江棉的父亲曾在浙地有过一段不为人知的婚外情,而这婚外情最终也随着浙地公司的倒闭而悲剧收场。
江爸毫不留情地抛弃了那个女人,回到J市后,便马上接管了江家的药厂,重新做回了江家人眼里的贤夫慈父。
姐夫叫江成安,也姓江。一开始,同姓氏被大家戏称为缘分,可就连江棉和江成安这两位当事人也不知道,他们竟然是同父异母生下的孩子。
两人的婚姻,不过是江成安母亲瞒天过海,一手促成的报复而已。事情暴露不久,江成安母亲就和她的第二任丈夫搬了家,在国内不知所踪。
一代人的恩怨害了下一代又下一代的人。江棉自从那次体检后,便对自己的儿子怀着深深的愧疚感。而江成安,回国的次数更少了,也许是觉得无法面对。
“现在你知道为什么她那么反对你们在一起了吧?小年有基因缺陷,不能与任何人在一起,他......注定与后代无缘。”江树苦笑了一声,眸子里含有歉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