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雪听了他说的这一切,只觉得无比震惊。
江丰年一家这错综复杂的关系是她未预料到的,她还以为江丰年的家庭只是不和睦而已,却没想到,比她更不堪。
初中上生物书上就学过,近亲结婚的结果大多终究是病残之躯。原来江丰年说的对,江念松得白化病,并不是因为她。
当时,他自己都没勇气告知她,可他呢,当他知晓真相时,他是该怎样的绝望啊。她不敢再想。
至于江棉,她仍旧不明白她的犯罪动机,如果她反对她和江丰年在一起,后来又为什么要把她关在阁楼里,逼她生下许丰年的孩子。
就算她不问江树,江树也能了解她这些难以启齿的困惑,他以提问作答:“脐带血可用于造血干细胞移植,能治疗白血病,你应该听说过吧?”
“她很想救小年,哪怕走上违法犯罪的道路。”江树的声线低下去,自从那次囚禁事件后,他再也没叫过江棉一声姐姐。
瑞雪先是一惊,随即却感到可悲,尽管恨江棉,可她也希望江丰年能好好活着。可惜,就连脐带血也没用。一切都是注定。
她静了很久,压抑着复杂情绪,轻声问道:“她还在监狱里吧?”
江树愣了一下,竟一时不知该如何告知她。
瑞雪预感到结果会让自己失望:“怎么,还是减刑了?”
江树摇了摇头:“已经离世了。不过,对于她来说,也算是一种解脱。”
“不在了?”瑞雪没想过会这么突然,一时无言。
始作俑者解脱了,可她这个受害者还在受着心上的煎熬。为什么,命运待她这样不公?
整颗心忽而变成了沉默的巨石,重重地压在无力的身躯上。她只觉得身心俱疲,叹息一声,整个人滑进被子里去。
她侧身一动不动,背对着江树,也不说话。
“昨晚走了那么久,一定困了吧?”江树知道她并不是困,装作不知道,是给她台阶下。
瑞雪的脑中充斥着纷繁的往事,连他的话都懒得回应。
后方,传来江树的叹息声。她又听见他说:“好好睡一觉,我回派出所处理点事情,中午给你带午饭过来。”
江树说完,很快关上房门,似乎一点都不担心她会提前离开。
其实瑞雪可以不用等他,她有随时出院的自由。可不知怎地,在床上卧着等,真的就等到了中午。手机早就没电了,也没充电器,就眼睁睁看着墙上的钟表,秒针滴答滴答的走着。
她细数逝去的时间。在这流逝的时间里,她意识到她只会离江丰年愈来愈远。
她不知他死去的确切时间,也不知他在死前有没有念着她。他的思绪因死亡而戛然而止,废弃的躯体便入火成灰。
成灰后灵魂的归宿又会是哪里呢?以他的性格,是去大海,还是去森林?可惜,她没有确切的答案。
等到有一天,运气好的话,她会路过有藏有他气息的地带。
会不会有一只鸟是他,会不会有一棵树是他。
他的躯体成灰,被海水吸收,被泥土吸收,变成一场春季的落花,变成一场夏季的落雨,变成一场秋季的落叶,变成一场冬日的白雪。
当雪花从天而降,飘浮着漂浮着,触到她脸颊的时刻,她会知所遇是他吗?
她在静谧的空间里乱着思绪,直到听见推门声。已过下午一点,江树这个时候才返回。
“抱歉,让你久等了,这几天请个假着实不容易。”
换成过去,江树哪有这样客气的态度,
瑞雪的心情并未好转,仍然沉重,但她却揶揄他:“那你是怎么请到假的?”
江树笑道:“实话实说呗。”
实话实说?那这段故事该是催人泪下的。
“况且,局长也不是只认死理。”他说着,将袋子放在床头,“诺,给你带的你最爱的米粉。”
“我不爱吃米粉。”瑞雪说。
“你以前不是挺爱吃的吗?”
闻言,瑞雪一愣。曾经,在J市早餐店里吃米粉时,经常会遇见江树。那时他还是江楠派出所的警察,处理过她父母溺死的案件。
他亲自帮她扳开一次性筷子,取出她的那一份给她:“快端着吃,不烫。”
她只好接过,就着筷子吃,尽量吃得专注,尽量不去想其他的事情。
江树也端着自己的那份,去沙发那边吃。
瑞雪吃得很慢,江树却吃得很快。两个人谁都没说话,直到他吃完了,放下碗,问她:“下午打算干什么,要不要我陪你?”
“不知道。”她说的是实话。
“千万不要觉得不好意思,我假都请好了。”
“你没有自己的生活吗?非要拉上别人凑合。”她条件反射地挖苦他。
此刻,两人像是回到了从前,每次偶遇她,江树总是喜欢打着江丰年舅舅的名义问这问那,每次都让她感到无比厌烦。可忽然有一天,她长大了,站在十年后的位置看十年前,却觉得也并不是那么不堪。
因为有这样一个人在,回忆中就意外多了一丝亲情的暖,况且,她这辈子最爱的猫,也是他帮她找回来的。
她从来都没给他说过谢谢。江树看起来并不靠谱,其实,骨子里是个善良且正义的人。
“谢谢。”瑞雪吹了吹米粉,很小声地带过。
也不知道他听没听清,但估计没听清也不会故意难为她再说一遍。
在他心中,这个小姑娘,倔强得让人心疼。经历了这么多的事,却依然平和冷静。
他几乎是过度温柔地看着她,没忍住问了一句:“瑞雪,你知道小年为什么会喜欢你吗?”
瑞雪的筷子顿了顿,没说话。
“那小子也真是奇怪,告诉我,他是在梦里喜欢上你的。你说,好不好笑?”明明是问她,他自己却先笑了起来,笑容末了,却又在叹息。
瑞雪知道,他心里也不好受。只是有些话,他不太会表达。
她不回答,细细吃着米粉,看江树侧身看着窗外。窗外还是新绿,在风中摇晃中,摇到人眼里却染上太多冬季未完的遗憾。
饭后,江树收拾完一次性碗筷,去饮水机给她接了一杯水。
水是凉的,滑过喉咙的感觉那样明显。她一口气喝完,之后和江树去办出院手续。
钱是江树给的,他不要她付,下楼时,只是说:“以后请我吃饭。”
瑞雪怎么不明白他的好意,他是怕自己寻短见。但不知为何,她没有答应。
她叫江树去停车场等她,她去上厕所。其实也并不是想上厕所,只需要心上的痛再次涌来,需要短暂喘息。
江树仍旧不放心,明明上午可以独留她在病房里,现在却不行,非得在厕所外面等她。或许,是她刚刚没有答应他的缘故。但其实,江树的担心完全没有必要。
因为,自己就算收拾寻短见,也没有任何意义。
她太过相信命运了,生活中一切经历的隐喻,她不知怎地能隐约明白几分。潜意识里,她笃定——如果她死,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再见到江丰年。
在洗手间,她张嘴,深深地吸气,吐气,像是搁浅的鱼。这样做,心里只是好受了一点。尽管忍着生的痛,看见窗外的阳光忽而暗淡下来,她也并不觉得绝望会压倒自己。
她曾经那样自私的一个人,发誓永远为自己而活的人,一定也会顺利走过这道坎吧。
轻轻闭眼,用手捧着凉水洗了脸,思考良久,重新扎好头发,走出洗手间。
江树正在走廊里踱步,看见她好像松了一口气,他难免有些紧张,她进去的时间太久。
她没给他询问的机会:“我想去看看他。”
哪怕,他的躯体已不存在于世上,哪怕,他已跌入坟墓。
“现在吗?”江树有些诧异。
“大概...明天吧。”瑞雪叹息一声。
“可你真的做好心理准备了?”他抬起手,有些迟疑,是想摸摸她的头。
她不动声色地避开,却忽然笑了,笑里带着一丝叹息:“以前你不总爱说我冷漠吗,既然冷漠,那就没你想象中脆弱。所以,不用过度担忧我,也不用过分安慰我。”
江树手上的动作一僵,而后,像是无奈,收回了手。
他深深地看着她:“从前,有个人曾告诉过我:‘在这个世界上,有一个喜欢的人便是幸福。’而瑞雪,你要幸福的多,被他那样偏爱过。我了解你的性格,尽管你以冷漠使人,但其实剖开硬壳,内里是柔软的云朵。”
他充满怜惜的话语像清风一般入耳,这样温柔地向她说话是头一回。可江丰年,曾无数次用这样的语气跟她讲话,一想到那些温暖的话语,她的眼里不禁泛了酸,但也只能抑制眼泪。
不想让他看出她心里的动容,她反而偏头笑他:“谁告诉你的,你的暗恋对象?”
江树笑了,摇头,移开目光,眸子深处是对往事的眷恋:“也不算吧,只是一个认识了很久的女孩子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