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雪始终无勇气打开蓝色笔记本。那时,江丰年是不让她看,可现在,为何又会专门派了一个僧人送给她看。
不管什么缘故,许丰年既然已经知道结局,为何却不愿放过她。相比于她,他是太“无私”了。生前,默默积攒对她的温柔;死后,又将所有温柔全都送还。
他是想让她永远记住她吗?可他毕竟已经死了,没什么用了。
矛盾的思绪沉重下来,沉到心上。太阳不知何时出来了,山间一下子变得轻快明亮起来,可这轻快明亮的世界并不属于她。
走在盘山公路上,瑞雪默默品尝着矛盾的思绪。愈想,便愈发难过。
江丰年为她特意编织的网,而她已不可避免地深陷其中。她曾经自笃清醒,而如今,是因为失去了喜欢的人,所以堕落了。
瑞雪不禁停下了脚步,炎热中,心上越发越不舒服。
路太长了,她有些走不动了,便在靠近树林处找了个大石头坐下。
从包里掏出两天都没看的手机,一开网,便是二十条微信消息。三条是许编辑的,另外十七条都是向阳的。
许编辑主要问的是关于她的新小说,而向阳,发的全是毕业照,似乎是提前毕业了。
照片是昨天上午发过来的,今天早上又给她发了消息。
【又不理我,虽然知道姐姐写小说比较认真,但还是有些失落呢~(附带调皮捣蛋的表情包)】
想想向阳说这句话的表情,瑞雪不自觉勾了勾嘴角。想回复,却又止息了这样的念头。
她现在的状态实在不宜见任何人,她怕会轻易泄露出心底的悲伤,但有一个人除外。
如今,用江丰年的电话号码只能联系到江树。
她这是头一次主动打电话给江树,江树接到电话很惊讶:“你不是去落樱寺了吗,怎么了?”
“走累了,想请你吃饭。”
“瑞雪,你不觉得这句话很奇怪吗,走累了,想请我吃饭?”看来他工作也不忙,还有时间跟她谈逻辑。
瑞雪其实不是想请他吃饭,她只是有些问题需要弄清楚。
“反正你爱来不来。”她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电话那方似乎是怔了一下。
“怎么了,真的不行?”瑞雪问。
“那倒不是,只是觉得——”江树迟疑道,“你刚刚的语气就像是16岁的瑞雪回来了。”
瑞雪皱了皱眉头,觉得他这话说得真难听,因为她不怎么喜欢16岁的自己,那时的自己做了许多无法挽回的事......
“那你多久过来?”
“现在过去也不是不可以。”江树刚说完这句,忽而有人叫他。“江树,之前□□案的嫌疑人找到了,在澄江酒店。”
“这会去吗?”江树问完同事,对她说可能会晚点。
“没关系,我打个车去树下饭馆,下午就在那写作,你慢慢来。”
“好,那我尽量6点半前到达。”
“嗯。”瑞雪挂了电话。
***
树下饭馆坐落于J市老街区,离江树曾就职的江楠派出所不远。
说是写作,可哪有心情,吃完午饭后,瑞雪就只是坐在休息区托着下巴发呆而已。
马路对面靠着一条小河,沿着岸边陆陆续续种着银杏树木,记得秋天,这里常是一片金黄。
忘了是哪年秋天,瑞雪曾骑着单车从这里路过,岸边的景色美得不像话——湛蓝的天空与金色树冠互相映衬,微风中,那些可爱的银杏叶,会如金箔般纷纷扬扬洒落下来,在街道上堆满金黄的色彩。
有几个小孩路过休息区,其中一个高兴地指着马路对面,提议道:“我们去摘银杏叶子吧。”
他的小伙伴们嚷嚷着,跟随他而去。
不同于秋季,春末的银杏叶是嫩绿色,十分富有生机。树下那几个玩着的孩子也同样富有生命力。
瑞雪看着他们玩,不由得觉得羡慕。
她的童年似乎从没有这样放肆玩耍的时刻。小时候,她刻意做父母眼中的乖孩子,而后来,父母感情破裂,再没人在意她。
如果上天给她机会,她多想在生命种子被种下的起点重新选择——要么绝对不来这世间,要么得有个人陪着自己来。
或许江丰年是陪着她来的人,可是错过了她的童年,又错过了她的以后,唯独停留在她的青春里,那么短暂。
瑞雪知道自己的这些想法不过都是妄想罢了,可是她还真敢妄想下去。她拿出包里剩下的纸张,用笔写。一写,就写了好大一段。
在妄想中,她和许丰年顺利在一起了,那段日子非常幸福,只是,最后,他因为身体原因,不得不离开她。但他是好好跟她道别的。
她在最后一段写了自己的心理话:
江丰年,多么希望你能以鲜活的生命再次出现在我的眼前,因为我现在更加孤独了。孤独像是一只即将窒息的鲸鱼,无从抵抗海水的流动,渐渐闭上眼,是累了。
时间在悄然流走,她就靠发呆、回忆、妄想打发走了一整个下午。
树下的小孩已不知所踪,天色也暗淡下来,暮色将至,她却从没想过拿出包里那本日记本看看。
江树给她打了电话。
“我到了,你在哪呢?”他问。
瑞雪侧身看向店门口,惊了一下。江树今天打扮得尤其潮,潮得她差点没认出来。她收拾好东西,推开座椅朝他走去。
两人坐在靠窗的位置。
单意拿着菜单问他:“你想吃什么?”
“都可以。”江树瞟了一眼菜单,对点菜实在没什么主见。
“那就点一份烤鸭再加一个菌类汤锅吧。”
在等待上菜之前,两人都没怎么说话,倒像是隔了一天生疏了似的。
旁边桌的两位女顾客时不时打量过来。瑞雪忽而意识到,在他人眼中,江树的脸是受欢迎的那类。
再加上今天,他身上那吸人眼球的衣着——银项链、黑皮衣、军绿色工装裤,典型的朋克风。
瑞雪瞟了一眼他特意做过造型的头发。
“你下午不是去抓嫌疑犯吗,还有时间打理头发?”瑞雪觉得怪怪的,“你不会待会要去见女朋友什么的吧?”
江树正在喝茶,闻言,忽然就呛到了。这一呛到,动静更大,不只隔壁桌,就连其他几桌都纷纷看过来。
“那倒不是,我就是觉得自己现在心态老了,所以想穿得年轻一点。至于时间,时间不是挤出来的嘛。”江树解释道。
“你也不老吧,不过我理解你这种感觉,今天下午,看见那些小孩子玩,我也好像觉得自己老了。”
江树认真地打量着她的脸,略皱了皱眉头:“你不老啊,哪里老了,要是你老了,我岂不是都入土了。”
听了这话,瑞雪明明该笑的,不过忽然想起江丰年,也就笑不出来了,只极勉强地勾了勾嘴角。
江树感觉话没说对,连忙转换话题:“你知道我最大的遗憾是什么吗?”
瑞雪摇摇头。
“我其实特别想染紫色的头发来着,可惜了。”
瑞雪实在无法想象他紫头发是什么样子,她提议道:“可以辞职呗。”
“可别,那样我爸得气死。”
瑞雪知道一点江树的事情,江丰年曾经告诉过她,江树年少时十分叛逆,家里收不住他,后来把他放到部队里去,整个人才渐渐安分。
高中时期,她觉得他一点都不像个警察,身上还带着一丝痞气,不知怎地,现在好像痞气已散尽了。
难以想象,他都三十多岁的人了,还怕父亲。
瑞雪说:“我突然有些可怜你了。”
“可怜什么?”江树好奇。
但瑞雪没回答,他的好奇就只能收回。
服务员推着推车过来上菜。
“好了好了,菜都上来了,就别绕弯子了,有什么问题就直接问吧。”江树探寻的目光瞧向她,从在店门口见到她,他就敏锐地察觉她有事情瞒着他。
被江树察觉,瑞雪一愣。连她自己都觉得奇怪,按她直截了当的性格,刚坐下时就应该问她想问的问题。
“先吃饭吧,我饿了。”
她是真的饿了,夹了一片烤鸭,连料都没沾,直接放进嘴里咀嚼。
“味道还行。”瑞雪说,江树见她吃得起劲,一时摇摇头,笑了,“你倒是不急,难不成是我感觉错了,单纯就是请我吃饭?”
“饭不语。”瑞雪说。
“可这句话不适合我。”江树也夹了一片烤鸭,不过仔细卷了馍,沾了酱,吃了,评价道:“似乎没以前好吃了。”
瑞雪不置可否,接着江树说:“既然你不问,那我先解决我的困惑吧。”
“行。”
“之前就想问你,你怎么知道小年他——”
江树话没说完,但瑞雪知道他指的是什么,解释道:“登错了□□,莫名其妙收到了陌生人的邮件,然后又莫名其妙点进了以前的高中群,就,那样了。”
“是小年发给你的邮件?”
瑞雪回想,摇了摇头:“应该不是,我可不是什么‘小画家’。”
“小画家?”江树不知为何会对这个称呼感到熟悉,仿佛曾在哪里听过似的。在回忆中搜索,他马上笑了,顺便就告诉她小年以前有个外号。
“外号,什么外号?”
“小年从小就喜欢画画,后来上了初中一直留在画室里,他画得很好,有好几副油画作品还在省里得了奖。于是,那段时间江家人都戏称他为‘小画家’,不过真的可惜,也不知是何缘故,上了高中后,他就再也没画过,问他,只是说‘不适合这条路’。”
“这样啊,没听他给我讲过。”瑞雪说。
江树觉得意外,若是他喜欢一个人,他可是恨不得让对方从他的童年开始了解起。但体谅到小年家庭的复杂程度,或许是因为这个,他才不愿提及过去吧。
话题又回到那封无名氏寄来的邮件,瑞雪没有告诉江树那封邮件寄给了她多次,她一句话揭过:“大概真的是寄错了吧。”
“要不这样,你把邮件发件人的地址给我,我回去帮你查查。”
“可以吗,会不会给你添麻烦。”
“什么麻烦不麻烦的,你现在就给我。”江树拿出了手机。
瑞雪犹豫一下,也拿出手机来,点开邮箱,将手机递给他。江树在备忘录里记好,顺便加了她的微信。
“查好后给你发消息。”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