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计中之计

    翌日,民间忽然流传一则消息,说李将军私藏罪臣之女,他将柳氏一族的后代藏在宅内,一直养到今天。这个消息如瘟疫一样扩散开来,一时间城内再度炸开了锅。每个人都在感叹,李将军究竟是怎样一个胆大包天的人,竟敢一边假意为陛下效劳,一边违抗陛下的旨意包庇罪人。简直是顶风作案!

    两日后,一顶质地上乘的枣红色大轿,由四个轿夫抬着向李将军的宅邸出发,其后跟着一辆高大的黑楠木马车,马车四面丝绸装裹,由两匹油光水滑的枣骝马拉着。这轿子虽然不华丽,做工却顶级精良,以绣工精致的织锦覆盖,而轿夫们强壮如牛,步履轻快,都是经过精挑细选的魁梧汉子,足以彰显主人身份的尊贵不凡。

    门房通报的声音有些急促,李宅的管家老苏忙不迭地迎出去,行礼道:「见过尤公公。」只见一位随从轻轻抬了轿帘,露出一截暗紫锦袍,一个相貌精干的中年男子手执一柄拂尘下了轿,他先将周围扫视一眼,视线最终落在了管家的脸上。

    这位尤和玉公公是当今陛下的得力助手,今日他来访定然是为了将军闹麻风一事,可是,将军现在正在山里养病啊。难道他来这儿是为了最近的传言?将军确实带回了小姐,可他一直不肯透露小姐的身份,自己也不敢多问。如今小姐一大早就出了门,自己也吩咐下人将屋里布置成只有将军一人居住的模样,想必是搜不出什么来的。

    管家想到这儿,不禁悄悄松了一口气,他强捺住内心的慌乱道:「劳烦公公大驾,只是将军现下在碧苍山养着,怕是不宜见人。」

    尤公公盯了他半晌,嗤笑一声:「无妨。今儿个咱家是奉了陛下的旨意带了几箱名贵药材前来看望将军,且先让咱家进去。」

    明明听说了外面的风言风语,却还是前来探望送药,究竟是为表信任重视还是进一步的试探?管家实在摸不清楚此行人的来意,他不着痕迹地瞟了一眼马车,见没有什么不妥之处,也不好违抗皇帝的旨意,于是一躬身道:「小的为公公带路。」

    尤公公领着一群搬箱子的侍从进了门,走得很慢,一路打量着宅邸里的装潢布置,这些地方老管家都一一打点过,因此显得妥帖而合乎礼数,没有逾越之处。管家正暗自忐忑着,忽闻一阵嘤嘤的哭泣声从将军的卧房传来,众人顿时停住脚步,此时那声音又变成可怖的狂笑,众人皆是一惊。尤公公领着一个护卫快步走去,推开门一看,竟有一个女子斜倚在床榻上,形容瘦弱,举止怪异,她似乎没有注意到别人,垂着头,嘴里不断念叨着什么。

    尤和玉目光一凉,顿时联想到那则流言,管家心道不妙,刚才小桃明明不在这儿。他赶紧呵斥道:「小桃,你在这干什么!还不滚下来!」随后他满脸堆笑望向尤和玉:「公公,这人是宅中的侍女,今日不知抽了什么风举止这样奇怪,污了您的眼睛,我这就差人把她拉下去。」

    尤和玉却阻止道:「且慢。她在念叨什么?」

    一个护卫走过去听了半晌,转过来说道:「回禀公公,这女子一直重复一个名字:『奕郎』。」

    管家一惊,奕郎正是将军的小字啊,他正飞速转动头脑想说点什么,却见小桃幽幽抬起头,视线在管家和尤公公身上来回移动片刻,然后,悲怮地落下眼泪。

    尤和玉心下越发疑惑,他一使眼色,身边的侍从便怒喝道:「大胆,见到贵人却不行礼,还哭哭啼啼,谁给你的胆子!」

    小桃却是盯住管家,红着眼圈兀自痴笑道:「报应。都是报应。」

    管家被那视线看得心里有些发毛:「死丫头,说什么疯话!」却听尤和玉身边的护卫冷哼一声:「苏管家,还轮不到你来插嘴吧?」

    他只好噤声,心里却越发惶恐,只觉得有一场大难将要降临到自己和整个李宅的头上!

    众人屏息凝气,却听小桃哈哈笑道:「奕郎,你曾许我一诺,只要我从了你,你从此眼里心里只有我一人,并保我柳家上下平安无恙。谁曾想,你将我从柳家带回李宅后,不但背弃诺言,杀了柳家满门,还到处沾花惹草,对待我非囚禁便打骂,刻薄至极!我顾念旧情一忍再忍,你这狼心狗肺的东西却变本加厉!我出此下策,染上麻风传给你,也是迫不得已!」

    说完,她一挽衣袖,露出异样的皮肤。尤和玉定睛一看,顿时捂住口鼻倒退一步。

    这女子满臂皆是斑疹,有的地方甚至出现溃疡,不是麻风病是什么!

    李扶京的麻风病,是从这女子身上染的?

    在场的人皆是大眼瞪小眼。

    尤和玉略一思索,这女子的话分明透出两层意思。一则她出身柳家,被李扶京连哄带骗来到李宅,遭受了极差的对待;二则她出于报复,让李扶京感染了不治之症。如此,李扶京私藏罪臣之女一事,便有了人证,而他染上麻风一事,并非与他自己毫无关系,而是出于自作孽!

    他眸光一闪,嘴角噙着笑容问苏管家:「这是什么意思?」

    苏管家早已目瞪口呆,细想之下却总觉得要快点撇清关系,如果将军背上罪名,他们这些下人能活着逃出去吗?于是他强作镇定道:「公公,这侍女小桃昨日还好好的。今日却成了这个样子,不知是受谁人教唆,满口胡言。别说柳家的女子,就是任何来路不明的人,李宅也从没有收留过。」

    他这番话有意强调,这个女子只是宅中的一个侍女,而有人暗中教唆她说出这番话来污蔑李扶京。

    听了这话,小桃却是凄凉一笑:「苏管家,事到如今你还不明是非,想法子撒谎袒护他吗!好,你是要逼我将他的龌龊野心闹得天下人皆知了!」她颤颤巍巍地下了床,从怀中掏出一样焦黑的物什,用力地掷向地面,道:「有一次李扶京拿着这东西跑去厨房要烧掉,被我暗中捡起来扑灭了火,却发现这东西非同小可!你们自己看。」

    一个护卫迅速上前,俯身拾起那封烧得只剩一半的残片,呈给尤和玉。尤和玉漫不经心地瞥一眼那女子,展开残片一读。却发现其上以一种细长的抽象文字写着什么内容,他看不懂全文,却也认出是乌真一族常用的文字,有「常裕」、「皇帝」、「起兵」等字词。这封信起笔运笔雄劲有力,文末还盖有一个烧得只剩一半的鲜红将军印。

    他顿时脸色一黑。

    乌真族生活在西南一带,自前朝起便与常裕朝为敌,数次攻打常裕边陲,陛下当年还是石泉王时,便带兵抵挡了他们的多次攻击。陛下称帝后,他们逐渐攻不过常裕的军队,才有所消停。没曾想,李扶京竟然暗中与乌真族进行通信,还准备销毁物证!他思及此,面色更是铁青,他身旁的护卫见状,朝着苏管家大喝一声:「还不跪下!」

    苏管家和他身后的几个侍女仆从,顿时仿佛被抽走骨头一样瘫在地上。尤和玉斜睨一眼,幽幽开口:「陛下近日受噩梦缠身,梦见柳氏一族阴魂不散,企图谋害陛下。而近来有传言称李扶京在宅邸中私藏柳家后代,陛下念及李扶京屡次建功,本不信这传言,特地命咱家前来一探究竟。不想当场截获李扶京与乌真族来往的密信。你李扶京当真是陛下养的一条白眼狼,吃里扒外的东西!」

    话音刚落,便有数名护卫包围了李宅。苏管家脑中一团乱麻,一定有什么地方不对,他想起早上小姐说要去寺庙为将军祈福,临走时曾嘱咐他照顾好小桃。难道这一切都是小姐干的?像她那么柔弱的人,怎么可能呢!但他还是挣扎着叫道:「尤公公,将军是被冤枉的!这侍女根本不是柳氏的人,这封信也不知是从哪里来的,一定是有人陷害将军啊!请公公明察!」

    却听小桃冷笑一声:「苏管家,这些事若不是板上钉钉的事实,我何至于与他结怨至此,用自己的性命来冒险!李扶京欠我柳家多少人命,这笔债他怎么也偿还不清,我等啊等,终于等来了今天!平日里他四处寻欢作乐,一副纨绔浪子的模样,其实背地里早就和外敌有了通信,这和他当初将我蒙骗到李宅又灭我家族一事有什么不同!他就是个善于伪装、两面三刀、野心勃勃的小人!」

    这番话倒是提醒了尤和玉,陛下对李扶京早已有所戒备,而李扶京浑然不觉还一副沉迷享乐的样子,不是傻得可笑就是心机深沉。这女子不知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一副恨不得将李扶京除之而后快的模样,口口声声说自己是柳家人。正因为柳家人与陛下有仇,陛下才宁可错杀一千也不肯放过一个。如今李扶京不但和柳家有了牵连,还暴露了反叛之心,况且陛下对他已不复之前那样重用,依陛下的性格,哪怕错怪了他也不会放过他!

    尤和玉命令道:「守住李宅,不许任何人进出。将这女子押下去细细审问。至于李扶京,派人看着他,不许他自尽。」

    说完,他一甩浮尘,大步走出了李扶京的房间。

    雅间内,柳无郁已将面纱取下,清艳脱俗的面庞如一瓣桃花,潭水般静谧幽深的双眼微微闪着光,面上波澜不惊。

    我为她斟了一杯茶,静静地剥了一碟腰果,和着几样点心一起送到她面前:「小姐,这腰果尝起来甜滋滋的,很好吃呢。」

    她闻言取了一颗咀嚼,半晌抬起头,笑意无限温柔:「我对小桃是不是有些狠了?竟喂她吃下傀儡蛊。」

    我摇摇头:「小桃本就跟李扶京串通一气,是她自己害了自己。」

    按照原著来看,如果不是及时抓住小桃,恐怕落得不好下场的人,就是柳无郁了。

    我又说:「小姐,现在李扶京只剩死路一条了,偏生又求死不得。小姐这招计真是太绝了。」

    柳无郁含笑,伸手刮刮我的鼻子,我心里一跳,却听她说:「还没完,还剩一个人。」

    数日后,一则惊人的要闻再次轰动全城。据说李将军抱病后,一纸奏折被呈上了皇帝的御案,上奏人乃是李将军的部下陈副将,他指出李将军心存谋反之意,口出轻视皇权之言,私下还与外敌往来。一石激起千层浪,许多平日里看不惯李将军的官员纷纷上奏附和,说李将军道德败坏、强占民女、多次对陛下口出不敬、屡次虐待部下和俘虏,事后却都命人将这些事压了下去。皇帝一时暴怒,命人处决李宅所有人,并将李扶京执行棍刑。

    此处的棍刑,不是用棍子打人,而是拿根棍子直接从人的嘴或□□里插进去,整根没入,穿破胃肠,让人死得苦不堪言。在一般情况下,被如此「修理」的犯人往往要承受三天以上的折磨。

    李扶京浑身麻风还被棍刑加身,死相极惨,据说行刑的刽子手因此呕吐了一天一夜。

    然而,正当人们纷纷咒骂李扶京之时,这一事却又出现了转机。

    李宅被封当日,他宅邸里有个婢女自称是死里逃生的柳家人,她义愤填膺地数落着李扶京的种种罪过,还拿出一封被烧毁的密信,证明了李扶京的野心和罪状。这个婢女自然也逃不过被处斩的命运。然而,当她的头颅落地之时,刽子手惊奇地发现,她的腹部一涨一缩,似有活物在攒动。刽子手将此事禀报上去,皇帝下令将女尸的腹部剖开,却发现了一只外形奇异的毒虫。立即有见多识广者指出,这毒虫是能控制人心的傀儡蛊,这女子的一言一行,必定是有人在背后费心思操控,誓要置李扶京于死地。好毒辣的计谋!

    傀儡蛊产自西南,必定是亲身到过西南的人能获取这种蛊虫的可能性更大;李扶京虽然不懂收敛锋芒,在朝中得罪的人颇多,却逐渐不受重视,不至于对谁构成威胁。因此,他倒台后受益最大且到过西南的人,顺理成章地被蒙上了最大的嫌疑。

    曾经重视的将军被人算计,含冤而死,这等同于是在狠狠击打皇帝的脸面。皇帝恼羞成怒,即刻下令捉拿陈嘉秋,他却坦然地否定自己算计了李扶京,无论怎么用刑都不松口,有人便斗胆建议皇帝搜查陈宅,这一搜可是不得了,官兵们将陈宅翻了个底朝天,最终在陈嘉秋卧房一处松动的地砖内发现了李扶京的将军印。

    与此同时,又有搜查的官兵来报,他们在陈嘉秋书房的桌案上找到几张落款「旻辰」的字帖,字帖本是寻常之物,那落款和刚劲有力的笔迹却引起了尤和玉的注意。旻辰是陈嘉秋的表字,而这笔迹和那婢女给出的残片上的笔迹,分明出自同一人之手。他又让官兵们搜寻往年兵部的公文,找到李扶京下笔的文字,却发现笔迹虽然是被认真书写,却歪歪扭扭,全然没有那残片上的流畅雄健,错别字更是连篇。

    很显然,那封密信很可能是陈嘉秋蓄意伪造的。

    这两处铁证使陈嘉秋傻了眼,李扶京的所有物怎么会在陈宅内被找到?况且这还不是一般的所有物,正是李扶京与乌真族信件来往的凭证。至于那字帖是他闲来无事时练字的成果,明明被收得好好的,怎么会放在桌案上!此二物一出,他就算是跳进河里也洗不清了,所有人都会怀疑是他伪造了那些信件,是他买通了小桃并给她下蛊,是他处心积虑策划了一切,顶风作案陷害李扶京。他眼睁睁地看着那些官兵封锁了陈宅,却感觉有一根模糊的线逐渐明晰,猛然间想到了柳无郁的脸,登时恍然大悟,他中了柳无郁的计中计。但他来不及出声,就被堵住了嘴,拖了下去,等待他的将会是无尽的酷刑。

    农郊一处不起眼的平房内,柳无郁单手撑着下巴,坐在门口晒太阳。这几日得知李扶京的死讯,她心情很好。樊忌策马而来,他刚用柳无郁给的钱去给孩子们买了些肉包子,此刻嘴角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满足笑容。他闪身下马,我迎上去准备接过缰绳,他却说:「这马性子烈得很,怕伤了洛枝姑娘,我来就好。」

    我闻言笑了笑,这些日子,我已明白樊忌是个面冷心热的好人,就任他把马匹牵到马棚里,跑去帮他抱了一捆干草扔进马槽。樊忌朝我点点头,走到平房门口告诉柳无郁:「小姐,今天陈宅被查封了。」

    柳无郁轻轻舒展身体,赞许地对他一笑:「多亏樊大哥了。」

    樊忌不但擅长搏斗和使用刀剑,轻功也是极为出色。柳无郁让他避过陈宅的看守把将军印和字帖安置好,他做得毫无破绽。陈嘉秋为人足够谨慎,也并不愚蠢,可还是没有料到柳无郁身边有一个武功高强的樊忌。或者说,他没能坚守底线,自愿踩入了这个陷阱,最终人梦两空。

    李扶京已除,知情者陈嘉秋亦是,更重要的是,李扶珠也死了,柳无郁干干净净地走出了李宅,她救了洛枝,也救了自己。

    但我知道,她要的不仅仅是李扶京的命,李扶京仅仅像是一个打手,而幕后主使还没有得到应有的惩罚。

    阳光下,柳无郁轻轻闭上眼,暖融融的光笼罩她的全身,她看上去却不再脆弱,而是好像做好了某种准备。

    「阿枝。」她轻轻唤我,「现在他们在明,我在暗,这种感觉,真的很有趣。」

    我用手覆上她的手:「小姐。不管发生什么,我都相信小姐,陪着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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