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玉断金

    建昭八年冬,第一场雪落下来的时候,河西六州收复的捷报传到了扬州。

    李未央正在绣一幅《雪涧寒梅图》。银针穿过素绢,带出浅青色的丝线,忽然窗外一阵喧哗,针尖就刺破了食指。血珠冒出来,在雪白的绢面上洇开一点红,恰似她十六岁那年偷偷点在眉心的朱砂。

    "姑娘!"春桃慌慌张张冲进来,发髻上沾着未化的雪粒,"霍小将军打了胜仗!朝廷的露布捷报都贴到衙门口了!"

    银针在绷架上轻轻颤动。李未央注视着那点越晕越大的血迹,想起三日前父亲说的话——"霍不疑若再胜这一仗,枢密院副使的位置就稳了。东宫那位的意思,这婚必须退。"

    "把鎏金匣子取来。"她突然说。

    春桃的脸色霎时白了。那个匣子她太熟悉,八年来每当霍将军府送来新的婚书,姑娘就会打开它,取出里面的羊脂玉佩摩挲半晌——然后原封不动地退回去。

    匣子放在梳妆台最底层的抽屉里,上面压着《女则》和《列女传》。李未央指尖碰到冰凉的锁扣时,听见自己心跳声大得惊人。钥匙就挂在颈间,贴着心口的位置已经被焐得温热。

    "姑娘三思啊!"春桃跪下来抱住她的裙角,"这次是霍小将军亲自送的婚书,听说他在宫门外跪了三个时辰求来的恩旨..."

    铜锁"咔哒"一声弹开。匣中静静躺着一枚半月形的羊脂玉佩,玉色温润如凝脂,边缘缀着细细的金链——这是当年霍不疑随第一封婚书送来的信物,背面刻着"永以为好"四个篆字。

    玉佩旁边,第三封烫金婚书还带着松墨的香气。李未央展开看了看,不同于前两次的官样文章,这次只有寥寥数语:"八年征战,幸不辱命。求娶李氏未央,生死不负。"

    窗外传来马蹄踏碎薄冰的声响。李未央走到廊下,看见信使的红翎帽在雪中格外刺目。百姓们围着捷报指指点点,有个穿短褐的少年正高声诵读:"...霍将军率轻骑夜渡黑水,直取敌营..."

    寒风卷着雪粒扑进回廊。她突然想起十二岁那年,霍不疑也是这样踏雪而来,马鞍上挂着敌将的首级,玄色大氅被血浸得发硬。那天他递来的梅子糖,她藏在瓷枕里整整三年,直到糖块化成黏稠的琥珀色浆汁。

    "备炭盆。"李未央转身往内室走,玉佩在掌心渐渐发烫。

    春桃哭着端来铜盆时,西跨院的红梅正开到极盛。李未央站在窗前,看那如火如荼的花瓣被风雪一片片扯落。她忽然很想知道,河西的雪是不是也这般冷,那些沾在霍不疑睫毛上的冰晶,会不会像碎钻一样在月光下闪光。

    婚书落入炭盆的瞬间,火苗"腾"地窜起三尺高。烫金的边缘卷曲起来,露出里面夹着的另一层纸——是幅画工拙劣的小像,依稀能辨出少女时期的李未央,鬓边簪着朵半开的杏花。

    "姑娘!"春桃突然扑向炭盆,"背面有字!"

    李未央抢过烧剩的一角。焦黄的纸片上,褪色的墨迹写着:"祛疤良方:珍珠粉二钱,白蔹一两,以牛乳调敷..."这是当年霍不疑右手受伤时,她偷偷塞进回礼里的药方。

    玉佩就是在这时从她指间滑落的。羊脂玉撞在青砖地上,清脆地裂成八瓣,恰似屏风外突然响起的苍老咳嗽声。

    霍家的老管家不知何时站在了厅前。雪白的胡须上结着冰碴,双手捧着一个锦盒:"我家少主说...若此次再被拒,这物事便不必带回了。"

    李未央没有去接。她弯腰拾起一块碎玉,锋利边缘立刻在指腹割出细小的血痕。透过雕花屏风的缝隙,她看见老管家颤抖着打开锦盒——里面是半块烧焦的绣帕,依稀能认出她十四岁时绣的并蒂莲。

    "碎了也好。"她轻声说,也不知是在说玉还是别的什么,"终究是...圆镜难再合。"

    老管家走后,春桃从炭盆灰烬里扒拉出那片未燃尽的纸。祛疤药方的背面,还藏着一行小字:"愿为西南风,长逝入君怀。"

    雪越下越大。李未央倚在窗边,看侍女们扫起庭院里的落梅。有个小丫头偷偷捡了完整的花朵往鬓边簪,被她兄长一巴掌打落在地——多像许多年前,那个在泥泞中接过梅子糖的自己。

    夜深时,她摸出枕下的油纸包。里面是最后一颗梅子糖,已经融化又凝固过无数次,表面布满龟裂的纹路。舌尖触到糖块的瞬间,咸涩的液体突然滚落脸颊——原来糖也会变苦,在经历了太多个无人知晓的寒冬之后。

    屏风外,父亲与幕僚的谈话声隐约传来:

    "...霍不疑这次立下大功,太子爷反倒坐不住了..."

    "...退婚书必须赶在他班师回朝前送到御前..."

    "...李大人放心,晋王殿下答应的事..."

    李未央将糖纸抚平,就着烛火点燃。焦糊的味道弥漫开来时,她仿佛又看见那个玄衣少年打马而过,杏花落满他染血的肩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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