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堂烛泪

    护国寺的晨钟响到第三声时,李未央在《楞严经》第七卷末尾咳出了第一口血。

    殷红的血珠溅在"一切众生,从无始来,生死相续"的字句上,像一串触目惊心的省略号。她慌忙用袖口去擦,反将墨迹与血渍晕成一片混沌。供桌上的长明灯突然爆了个灯花,火光中她看见自己枯瘦的手腕——青紫色的血管在苍白皮肤下蜿蜒如蚯蚓,早已不是当年能绣并蒂莲的纤纤玉指。

    "菩萨恕罪..."她将经卷合上,突然听见背后传来熟悉的沉香味。

    霍不疑不知何时站在了佛龛阴影里。玄色貂氅上沾着未化的雪粒,右手拇指缓慢摩挲着左手腕间的紫檀佛珠——这是他在克制情绪时的习惯动作。李未央记得太清楚了,十五年前在扬州府衙,少年霍不疑听说她父亲拒婚时,也是这样转动着箭囊上的皮革系带。

    "当年退婚时说本相命硬克妻,"他踱到经案前,指尖划过染血的经卷,"如今倒舍得用自己身子骨来试?"

    寒风从窗隙钻入,吹得经幡哗啦作响。李未央低头收拾散落的经卷,忽然被他攥住手腕。霍不疑的掌心烫得惊人,而她的皮肤像块沁凉的玉石——这温度差让两人都颤了颤。

    "只是染了风寒..."她试图抽回手,却引发更剧烈的咳嗽。这次血沫直接溅在霍不疑的蟒纹官靴上,像几朵小小的红梅。

    霍不疑眼神陡然阴沉。他一把扯开她的衣领,露出锁骨下方大片的青紫瘀斑——那是皮下出血的痕迹,在雪白肌肤上显得尤为狰狞。

    "江南医案第三百二十四条,"他声音里突然带了丝几不可闻的颤抖,"'以爱换命者,血尽而亡'。李未央,你当本相不识字么?"

    佛前长明灯剧烈摇晃起来。李未央眼前发黑,恍惚看见十三岁的自己躲在护国寺经幡后,偷偷将绣着"疑"字的平安符塞进霍不疑的箭囊。那年上元节灯火如昼,她踮着脚在人群里寻找那个玄衣少年的背影,却不知命运的齿轮从那一刻开始转动。

    "相爷认错人了..."她强撑着站起身,"民女不过是..."

    供桌下突然传来"嗤"的轻响。那个褪色的平安符竟无火自燃!焦糊味弥漫开来时,霍不疑已经单膝跪地,从火星中抢出半片残帛——背面稚气未脱的"疑"字完好无损,针脚歪斜得像蝌蚪的尾巴。

    李未央再也支撑不住,顺着经案滑坐在地。这个平安符她以为早就遗失在岁月里,没想到霍不疑竟随身携带十五年。更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形下,以如此惨烈的方式重现。

    "解释。"霍不疑将残帛举到她眼前,手腕佛珠串突然崩断,紫檀木珠子滚了满地,"当年退回三封婚书的是你,在平安符上绣我名字的也是你。李未央,你到底..."

    晨钟恰在此时敲响第四声。惊起的寒鸦掠过殿顶鸱吻,投下转瞬即逝的阴影。李未央望着佛像慈悲低垂的眼睑,忽然觉得荒谬——她在这里抄经赎罪三个月,菩萨却偏选在今天揭穿她最不堪的秘密。

    "那年你收复河西六州..."她伸手触碰他眉骨的伤疤,指尖立刻被那道凸起的狰狞痕迹硌痛,"我在大慈恩寺求到一支签。"

    霍不疑的呼吸骤然粗重。他当然记得,建昭八年冬他带着战功回京,收到的却是第三封被退回的婚书。而大慈恩寺的签文是出了名的灵验。

    "签文说..."李未央的瞳孔开始涣散,不得不抓住他的玉带维持平衡,"说若与你成婚,三年内必...必..."

    "必什么?"

    "必害你战死沙场。"她终于吐出这个埋藏十五年的诅咒,"解签僧说我是天煞孤星,专门克..."

    霍不疑突然大笑起来。笑声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落下,惊飞了檐下栖息的鸽子。他一把扯开自己的官服领口,露出心口处那个墨色纹身——歪歪扭扭的"疑"字如今被箭伤贯穿,像道永远无法愈合的裂缝。

    "看看这个。"他抓着她的手按在伤疤上,"幽州之战,箭镞离心脏只有半寸。当时我躺在地上想,若真被你克死,做鬼也要问问..."他的声音突然哽住,"问问你怎么忍心用这种借口推开我。"

    殿外传来杂沓的脚步声。枢密院的探子隔着门禀报晋王谋反的证据已经找到,大理寺正在查抄李府。李未央闻言剧烈颤抖起来——父亲还在死牢里等着她救命。

    "别动。"霍不疑突然从袖中取出金针,在她颈侧连刺三下。咳血奇迹般止住了,但李未央知道这只是饮鸩止渴——江南医案记载的"以爱换命"之术,一旦开始就再无回头路。

    "为什么是心口?"她虚弱地指向他的纹身。

    霍不疑正在写药方的手顿了顿。墨汁在宣纸上晕开一大团阴影,像化不开的旧伤。

    "当年在河西,有个胡僧说将最珍视之物纹在心口可挡煞。"他自嘲地勾起嘴角,"我身上只有你给的平安符。"

    殿外雪光忽然大盛。李未央恍惚看见十三岁的霍不疑站在上元节灯火里,少年意气风发地拍着胸膛:"未央妹妹给的平安符,我定贴身收着!"而此刻跪在她面前的男人,眼中再没有那样的光亮。

    "霍相..."她忽然改了称呼,"家父的案子..."

    "李肃明日释放。"霍不疑冷冷打断她,"但你得留在相府。"

    他起身时,那片烧焦的平安符残帛从掌心飘落,正盖在染血的《楞严经》上。李未央望着他逆光而去的背影,忽然想起医案最后一页的小字——"情毒入髓者,虽九死其犹未悔"。

    小沙弥来添灯油时,发现那位日日来抄经的女施主伏在经案上睡着了。染血的经卷摊开着,正翻到"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那一页。窗外,今年的第一枝梅花探进佛龛,暗香浮动中,有颗紫檀佛珠滚到了佛像掌心,像滴凝固的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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