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知的细软收拾得并不多,所以陈毓决定在春闱之前给他准备好所有要带入考场的东西,还请了翰林院编修陆家的陆瑾为他讲考试的注意事项。贾知虽然是第一次参加,但因为陆瑾已经给他讲述过考场的规矩,早有了心理准备,应对起来也从容了很多。
考试前几日,陈毓去云锦阁买了一条厚厚的毛皮毯子,作为尊敬的会员客户,云锦阁夸得这条毛毯是天上有地下无的用料和做工,保准他去京里哪一家衣裳铺子都找不出来这么好的。虽然已至二月,这个季节京城正倒春寒,贡院夜里冷,任凭多厚的棉被也挡不住寒风,非得是动物皮毛才能抵挡湿寒。
二月初九,春闱正式开始,所有学生需携带足够三日的吃食、蜡烛、笔墨等行李,经专人检查后进入礼部贡院进行第一场为期三天的考试。考场条件很简陋,而且进去以后不能离开自己的号舍,不能与旁边考生交流,所有的吃喝拉撒都在那个狭小的空间进行,只有一场考试结束后才能短暂的回家休息一晚。连考三场共九天六夜,对考生的体力也是一场极大的考验。
为此,陈毓提前让家里的厨娘做了一些好消化的山药糕和胡麻锅盔,又带了一些咸味的肉干,包在干净白布中。这些吃食不怕坏、不担心吃了胀气,更不会弄脏卷面,最合适不过。
贾知出考场的时候精神尚好,提前交卷在门口排队等放行。陈毓早早等在贡院门口,手里托着刚买来热气腾腾的黄米糕,见贾知出来,把米糕往他手里一塞,脸上的笑意渐渐荡漾开来:“先吃一点垫垫,等会儿带你去吃好的。”
他们沿着贡院门前的街慢慢走,陈毓读书不多,没好意思问贾知考得如何,但对他有种莫名坚定的信心。
城南面摊上的虾爆鳝面和八珍面做的最好。虾爆鳝面在烹调时选取粗壮鲜活黄鳝,斩头截尾剔骨切片,用素油爆,荤油炒,麻油浇,直至鳝片黄脆;再取鲜活大河虾洗净加蛋清上浆清炒至白嫩;面条下锅烧,不粘不糊;再以原汁煮面,使面入鳝香,汁浓面鲜。虽说是江浙那边的吃食,却意外地适合陈毓这个北方人的胃口。八珍面则取晒干的鸡、鱼、鸭三物的精肉,与鲜笋、香蕈、芝麻、花椒共同研磨成极细的粉末,和入面中,与鲜汁合称八珍之数。
陈毓要了一碗虾爆鳝面,多加一勺鳝丝;贾知不喜油腻,要了一碗八珍面慢慢地吃。“陈兄”,贾知放下手中的筷子,朝对面轻声道,“多谢你”。陈毓吃得正欢实,听到这话冲他偏头一笑,说:“小事而已,贾兄若觉得过意不去,这碗面就你请吧。”
不过对于陈毓来说,“这碗面”绝对是虚词,毕竟贾知看他面前的空碗摞到三个的时候,属实是有些心中不安,暗自思忖绝对是这段时日为了他的春闱操劳过甚。“不着急,银子足够付饭钱呢。”贾知一字一句都温柔起来。
四月十三日春闱放榜,贾知考完后在家过了几天清闲日子。自鹿鸣宴后,他很少去同乡举子的诗会茶会,而是每日在院子里剪剪花草,要么就帮陈毓把那一堆淘回来的古玩字画找地方挂好。
陈毓这些天忙着把药材运到方之翌的炼丹房去,早出晚归,他常来宅子帮忙。正巧最后一车药材刚送出去,方之翌站在院子里对陈毓说:“药材送完了,咱们也松快松快,去绮……唔?”梦楼俩字还没说出口,陈毓眼疾手快地捂住他的嘴。
贾知从他身后缓缓冒出来:“去哪里?绮什么?”方之翌喘了口气:“我说咱们一起去绮梦楼,只听曲儿又不干别的。你不会没去过吧?”贾知看向陈毓,问:“那是什么地方?”只听陈毓一脸绝望,从牙缝里局促地挤出几个字“青…青楼”。
完啦!在贾知面前保持的清冷形象在这一刻碎了满地!
贾知听罢,脸上掠过一抹惊讶的神色,又随即恢复淡然。他轻轻拍了拍陈毓的肩膀,笑道:“原是如此,绮梦楼之名,我虽不曾涉足,却也略有所耳闻。今日既已忙碌多时,我们三人同行,自然是清白之身。”他转向方之翌,语气带了点调侃:“方兄好雅兴,这种地方也了如指掌。既然只是听曲儿,又何妨一探究竟?”
陈毓揣上绮梦楼姑娘们的丹药,抵达时夜幕已深,华灯初上,笙箫琴音从巷子口幽幽传开,楼前车水马龙,楼内灯火辉煌。大厅中央,一方由上等白玉砌成的舞台在烛光下晶莹剔透,四周轻纱随风曼舞,宛如仙境。
三人找了个雅座坐下,点了几壶清茶和桑落酒。随着一声清脆的铃响,全场渐渐安静下来,只见几位手持雕花灯笼的清倌儿轻移莲步,缓缓步入舞台。台下灯光倏地熄灭又复燃,丝竹声悠扬的响起,花魁被簇拥着款款而出,肤如凝脂,面若皎月,持一柄桃花团扇,一颦一笑皆为风情,太好看了!旁边雅座上的客人正叫着好往台上扔赏钱。
一舞终了,台下雅座上宾客谈笑风生,美酒佳肴琳琅满目。琴心和露微两人远远看见陈毓和方之翌在楼下饮酒谈笑,遂是摇着扇子过去。“方大人,今日怎有兴致来看咱们啦?陈大人也在呀,真是好久不见,上次的玉容散可是好用的很哪,不知这次是否带来了?”琴心眉目含笑,顺势坐在方之翌怀里娇嗔。露微坐在另一旁替他倒酒。
陈毓把丹药匣子扔到方之翌身上,笑着嘱咐琴心用得效果好可以再多介绍几位主顾,美容养颜抗衰瘦身应有尽有。顺便打发人在中间立了一道屏风。屏风那侧,方之翌和两位小娇娘聊得不亦乐乎。这边,桌上的攒盒里装着一碟温热香甜的玉露团和浇上蜂蜜的滴酥,京中没有宵禁,各家食铺酒楼几乎都开着菜肴外送的服务。
“好香!师哥你们在吃什么?”方之翌的脑袋从屏风后面伸过来。陈毓面无表情地一巴掌摁他脸上:“没你的份。”
他们各拿了一块糕点和着茶水吃,陈毓嫌清茶没味道,自顾自地倒酒喝。桑落酒原是不怎么醉人的,奈何他酒量太差,几杯下去脸颊泛红眼神迷离,开始晕晕乎乎的说胡话。趁方之翌去雇马车的间隙,贾知搀着他去绮梦楼外的桥旁稍作歇息。月色如水,贾知担心他着凉,轻轻叫了他几声。陈毓闻言,微微睁开眼,摇摇头表示无妨,目光迅速被醉意重新笼罩。贾知见状也不再多言。
不多时,方之翌驾着马车送他们回了家。道别后,贾知打横抱起陈毓去了书房。
陈毓醒来已是辰时末。一睁眼,自己在书房的榻上,只着里衣,额上敷着热毛巾,身旁还搁着一碗温热的醒酒汤。断片了…他只记得昨夜在绮梦楼喝了一点,连怎么回的家都不知道。他换了一件宽松的常服,揉着太阳穴,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居然没见到师弟。
该不会是贾知把自己拖回来的吧,陈毓悄悄地走到西厢房前。朱窗半开,太阳光从东窗射入,被镂空细花的纱幔筛成了斑驳的暗影,洒落在贾知额前,映出俊朗的侧脸。陈毓沉默地站在他身后,迟疑良久,低声问:“贾兄,昨夜是你吗?”
贾知倒没太惊讶,回头挑眉一笑:“见你醉得厉害,我便擅自做主将你扶回房中,又担心你夜里不适,便守在一旁直到你安稳睡去。”
忽然想到什么,陈毓差点失去表情管理,声音颤抖地问:“你昨夜睡在哪了?”“自然是”,贾知故意拉长了腔调,眼神格外清澈,“在你书房。你手劲儿太大,拉着我的袖子,没办法走。”天爷呀,这回丢人丢大发了!
春闱放榜那天,陈毓一大早就梳洗好,拉着贾知去了贡院门口。来看榜的学生挤得水泄不通,其中也不乏有招亲的人家。贡院的官员拿着红榜出来,搭着梯子一张一张的贴上去。所有人都在焦急地寻找着自己的名字,才贴了第一张榜,陈毓就看到了贾知的名字,会试第六名。
“中了中了!贾兄,你进殿试了!”
招亲的人家闻声哄得围上来,他们两个好不容易挤了出去。贾知仍是平和的模样,反倒是陈毓兴奋地结结巴巴。午后,贡院的官差打着锣鼓前来宅子贺喜,街坊邻居大家簇拥着要赏钱,住在一条街上赶考的举子也来庆贺。
陈毓让家中所有的佣人都放下手中的活计,出门逢人就发红包,不管认识还是不认识的,肯在外面说几句恭贺的吉祥话,就得一钱银子。闹腾了几个时辰,也不知究竟散出去了多少散碎银子,已至傍晚。陈毓迎来送往累得不行,晚饭简单吃了几口就回房休息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