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试前需复试，在议政殿应试；复试毕，于四月二十一日应殿试，也在议政殿中。殿试只考策问，应试者自黎明入，历经点名、散卷、赞拜、行礼等礼节，然后颁发策题。

    凡进入殿试的贡生，宫内都派掌管礼仪的内侍来驿馆或宅子教授礼仪，上一届的二甲进士陆瑾也特意前来，为贾知讲了一些殿试的规矩和考官的喜好。他前年授庶吉士，观政满六个月后，在内授实职户部主事。

    四月二十一日卯时，新科贡士们在礼部侍郎的带领下，穿过千步廊，齐聚承天门，按会试的名次依次排列等待门前值守的侍卫进行例行搜查，准备入宫。穿过午门，考生们静默立于奉天门前的广场之上。

    直到辰时，四周传来一阵鼓乐声，朱门缓缓开启，他们继续穿过奉天门，立于议政殿广场的丹陛前，而以阁臣为首的读卷官和受卷官以及数十名执事则立于丹陛上，接受过参拜后，一齐垂手静候着皇帝到来。

    皇帝坐于金銮御座之上，如一条金昭玉粹的龙，虽老迈但难掩周身天子之威，太子杨琮立于身旁垂手静听。所有人均入殿内，跪行拜三叩礼。殿试只考一天，考官发放策题和答卷纸后，众考生就可以开始答题。试题大多集中在民生治理上，不过唯有一道应对藩敌的题目，贾知思虑良久，以主战为中心多答了一些。约莫到正午后，有考生开始陆陆续续的交卷离开，贾知也搁笔准备离场。

    三日后，传胪大典。前一日，礼部官员已差人将进士服预先送到贾知手中，是深颜色的罗质圆领右衽，领袖等饰有青色缘边，衬得他越发温润。在殿内，鸿胪寺官宣读制诰：延元三十二年，策试天下贡士，第一甲赐进士及第，第二甲赐进士出身，第三甲赐同进士出身。第一甲第一名郑钰，赐进士及第，第一甲第二名贾知，赐进士及第,第一甲第三名……，钦此！宣读完毕，进士们各簪花一支于常服纱帽左侧，骑马游街。

    闹了一整天，贾知才回到家，陈毓在正房设宴等着他，欣喜之色从他眼底溢出来。席上还有方之翌，此刻规规矩矩的行礼道贺，陈毓正欣慰他师弟终于不是以往没有个正形儿的样子，忽然方之翌说，师哥你这宅子以后好卖了，有贾兄这个活招牌，看那些京里京外的举子们岂不挤破了头来沾沾运气。陈毓眼前一黑，碍着是贾知的庆功宴不好当时发作出来，只眼神警告了一下，不然真想把这个正经不过两秒就现原形的猴崽子提溜着后脖颈扔出去。

    席上推杯换盏，三人聊得十分开心。只可惜，贾知授官后，就不好在陈毓家中继续住着，为此，陈毓出手赞助了一套宅子，就在东边街上，走路不到一刻钟就到了。他和贾知早已相处得像兄弟一般，酒意渐浓的时候，陈毓突然开口：“你这般好，若你愿成亲，你家中何不寻一个漂亮贤惠的姑娘？或者京中也成，我认识不少官宦人家，替你留意着。”

    贾知从没想过这一茬，答道：“家中……家中早已无人，父母在我年幼时就去世了。唯有一个师父，他才不会给我说亲呢。即便是要成亲，我也想让师父点过头再说……自我出来念书求学，也不能经常回去看他，不知他老人家身体是否还硬朗。”他越说语气越发落寞，眼神里有一些复杂而缠绕的情绪，指尖捏着酒杯发白。

    “那以后呢？”陈毓随口问道。

    “我师父他……大概不会管这些。”贾知迟疑道。

    他被陈毓这么一问，心里一下子迷茫了，自他从云隐宗拜别师父，外出求学科考，数年来，虽说各帮派势力纷乱，可是他下山后再未收到过来自云隐宗的消息，也再没见过云隐宗的人，似乎这个门派从来没存在过。

    他是师傅捡来的孩子，也是云隐宗的关门弟子。从他记事开始，除了师兄经常偷偷给山另一边村子里的小寡妇挑水翻地之外，整个师门没人下过山，他是第一个当着师父和所有人光明正大下山的。

    那时他还叫柳景行，有满身的武功，直到三年前深秋那一夜，他在有间客栈被打晕，醒来时客栈里的人无一存活，他踉跄着爬到客栈大厅，墙上歪歪斜斜写着一行血字“柳景行杀人如麻，天下皆知，替天行道”。

    有间客栈里歇着许多门派的人，从那夜武功尽失，他为了躲避复仇和追杀，改名易姓成了进京路上赶考的书生贾知，幸而他在读书上有极高的天赋，一路走来未曾被人发现。他好想回云隐宗看看师父，又怕给师门招来灾祸。至于以后怎么活，他没敢想过。

    “倦了吗？去睡吧，明日我和师弟帮你把东街的宅子收拾出来。”陈毓见他愣神，唯恐夜里忧思伤神，便吹了灯催他去休息。

    贾知应了，向门口走了几步，忽然转过身轻声问陈毓：“那你呢？以后怎么办？”，陈毓没回答，只在黑暗中慢慢给自己倒了杯酒，说：“明日一早叫你，好生休息。”陈毓只觉得眼前蒙了一层薄雾，总有一天吧，总有一天，他会找到家人和他想要的真相。

    第二天陈毓醒得很早，辰时初就醒了，昨夜大概又喝多了，迷迷糊糊地被师弟拖到榻上睡觉，还有些宿醉。他揉着太阳穴，去几案上找了杯冷水喝，然后去旁边屋子薅起方之翌为贾知收拾行李。盆景古玩不要钱似的往马车上搬，还有些旧家具一齐拉过去应应急，仆人也塞过去了几个。方之翌见状，酸溜溜地说：“你和贾兄才认识几天啊，这金蛐蛐笼，这大玛瑙戒指，这成色的玉佩，我要了多久你都不给，给他收拾这么一大车，合该偏心死了。”

    陈毓白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表示：呵呵，爷乐意。

    替贾知收拾好新家，正是暮色四合，余晖渐渐褪去，日光从两排细密的柳树叶子间隙中洒落下来。贾知授了翰林院编修一职，明早要去报道观政。天色不早，道过谢后他便送走了陈毓和方之翌，打了盆凉水冲冲身子。院内，他全身上下只松松的穿了一套里衣，发梢上的水一滴一滴往下淌，顺着他狭长的眉眼在锁骨处打了个旋儿，虬结的肌肉透过里衣隐隐可见。只有这些时间，他才敢短暂地变成柳景行。

    不过，身上这些疤痕需要遮一遮了，贾知暗自思忖，如今还穿得住长袖衣衫，过几日衣裳薄了，免不了去集市买些珍珠粉遮掩一下。夜晚的府邸四处掌灯，墙上烛影摇红，他沐浴完回到房间，躺在榻上长长地叹了口气，且走一步看一步吧。

    方之翌最近接了一些大单子。除了绮梦楼几位姑娘的养颜丹药，千机阁的掌柜递过消息来，有贵人想买蚀心散和招魂丹，出价八千两，听说跟朝中某位宗室有些关系。这两样丹药都很罕见，方之翌只在古籍中听说过它们的名字，更因其阴毒和神秘被几百年来历代王朝早列为禁药。早年有药师妄图炼制，结果帝王震怒，不仅被悬首示众，还牵连九族，自那以后鲜少人敢提及。

    “千机阁的消息向来准确，只是这次……师哥，咱们要接手吗？”方之翌沉吟片刻，眼眸微微沉下去，眉头紧皱犹豫不定。陈毓深知，一旦踏入此事，恐怕以后难再抽身，而且事关皇家，若不做，同样无法得以善终。两难之下，陈毓最终拍板答应了。

    经过数日的努力，陈毓和方之翌终于在一本破烂的炼丹术集里找到了一些模糊的记载。据说招魂丹需要用珍贵草药炼成，具有召回魂魄、恢复生机的功效，能使人起死回生。蚀心散则是会使人心痛如绞，直至心力枯竭而亡的毒药，却未留下具体的炼制方法。

    在方之翌的炼丹房中，两人苦心钻研良久，小心翼翼地控制着药材的配比与火候，终于炼制出了两瓶发着诡异气息的丹药。陈毓把它们用蜜蜡密封，贴好标签分层放入木质方匣中。

    约定的时间是五月十五酉时，在千机阁楼上的玲珑间交易。五月初，千机阁的掌柜托人捎来了四张一千两的银票，说是先付一半定金，余款等当面验货时再给，丹药须经掌柜之手交付，无需他们二人本人前去。陈毓深感疑惑，并没有急于把丹药交给掌柜，私下里偷偷调查这位贵人的身份。

    不知怎的风声泄露出去，五月十五日夜，方之翌和陈毓从掌柜手里拿到尾款后，被一众暗卫逼至死胡同，他们手持弯刀，在月光下隐隐生寒。“我等奉命行事”，带头的暗卫声音低沉，一脚踹到方之翌右膝上，用刀尖慢慢抬起他的下巴，“劝你二人识相不要继续追查，否则死无葬身之地。”方之翌吃力地从地上爬起来，正欲开口，那人又道：“方公子不必多问，今夜只是警告，若再敢查问，你二人的命任凭谁也保不住。”

    刀尖从方之翌的脖颈划过，留下一道血痕。两人惊魂未定，那群暗卫却一眨眼间消失地无影无踪，月光下，黑袍一角的烫金徽印一闪而过。惹到大麻烦了，陈毓觉得那个徽印有些眼熟，却一时忘了在哪里曾经看过，他眼中闪过一抹决绝。查！此事须得彻查！风声走漏，定有内鬼，至于这个贵人的身份，早晚要扒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