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程航班抵达燕城,陆江川在贵宾通道的出口接到池星。
池星看到陆江川习惯性助跑,猛地跳到对方的怀里,瘪着嘴抱怨:“你骗人,都不回我短信。”
陆江川手臂用力颠了他几下,确认体重没有明显减轻,腾出一只手接过地勤送来的行李箱,抱歉地解释:“考试周太忙,家里公司的实习也没那么轻松,以为回过你短信了,昨天才发现忘了回。”
池星乖乖环住陆江川的脖子,给他讲这次难忘的短行经历。
“爸爸的同事张老师带我去了很多地方,也送了我一台星特朗。”
“是吗?对你这么好。”
“是的,对我特别好,还说我努力的话用不了几年就可以开始参加物理竞赛了。”
“对你这么好你怎么还回来?再给你买张票,回去跟你那张老师一起多好。”陆江川走出航站楼,打开车门把池星放到座位上,一侧手臂搭在车窗上,俯身居高临下地恐吓池星。
池星完全不怕,回身摸到安全带,拽到陆江川面前,命令道:“帮我扎安全带,我要回家看拿铁。”
陆江川难得没好气:“又是张老师又是拿铁,狗都比我让你惦记,多余来接你。”
——砰!车门关上,陆江川在后备箱放好行李,绕回驾驶位,猛踩油门,大切诺基引擎咆哮着混入驶离机场的车流。
从西北基地回来后,池星一直跟张国阳保持着联系。
随后几年的时间里,在池开来和张国阳的鼓励下池星开始参加物理竞赛,张国阳会寄来教辅材料,亲自带他解最有难度的竞赛题。等到池星放假再去西北,张国阳也会如约带他拆新的天文望远镜。
张国阳的出现恰好弥补了池开来因忙碌而缺失的陪伴,还能够参与到陆江川不感兴趣的竞赛题中,亦师亦友的相处让池星对物理学的兴趣和探索都在不断加深。
但池星的直觉告诉他,对于他与张国阳的接触赵虹会非常愤怒,因此这些往来池星从未跟赵虹提起过,加之赵虹很少在家,跟母亲隐瞒一段关系就也不是非常有难度的事情。
在自身努力与父辈的扶持下,池星中学时开始在全国物理竞赛中崭露头角,一度被称为国内近十年来最有潜力的物理学天才。
媒体有寻找噱头的倾向,无孔不入地挖掘下,池星与池开来的父子关系也并不是秘密,但屡次获奖的成绩却是实打实的实至名归。
因而尽管议论不断,但池开来在学界还是成了被羡慕的对象。
财富或许可以被简单粗暴的继承,但智商能否遗传却是可遇不可求的天意。
当池星在国内横扫同年级组各类物理竞赛时,陆江川已经在大洋彼岸攻读金融学硕士学位。
时间像按下快进键,两个人都在早已预定好的轨道上各自前行。发展方向的不同和年龄的差距让两个人面对着或长或短的分离,幸好快速发展的交通工具与通讯技术弥合了空间上的壁垒与距离。
不用参加竞赛的每一个长假,池星都在陆江川那套可以俯瞰哈德逊河和曼哈顿全景的公寓度过。
陆江川一如既往地忙,课程论文和刚申请的摩根大通实习占据了他大部分精力,下课或下班他又要匆匆赶回公寓,每天过着三点一线忙碌但规律的生活。
他很少参加社交活动,尤其是池星放假期间。
但仍然有很多人向他表示好感,其中既有长相秀气言谈腼腆的华人女孩,也不乏金发碧眼举止热情的白人男孩。
这是池星在观察了一整个漫长的寒假才逐渐确认的。
当时圣诞刚过,天空中飘着飞雪,商场门前仍摆着大小各异的圣诞装置,红色蝴蝶结与金色灯光相互映衬,在雪地上映出一团又一团色彩。
池星在公寓楼下遛弯时偶然碰到了陆江川和一个身材高挑的金发女孩相对而站。
看到这一幕他莫名想起了电视上循环播放的偶像剧,此刻的场景好像只缺少一首如泣如诉的影片插曲。
他不敢冒然上去打扰,身体靠向一侧躲进避风的墙角,近乎隐匿在路灯光晕未触及的角落里。
寒风卷着几个关键词吹入他的耳朵,墙角后,他听到那个女孩亲切地叫着陆江川的姓氏,用一口地道的美式英语告白:“Jiang,我喜欢你很久了。”
对面的陆江川单肩背着书包,颀长的身影静静地立在那,面对女孩的表白既没有不耐烦,却也平淡地看不出有什么波澜。
陆江川头顶的黑色毛线帽子上已经落了一层薄雪,那是上周他们在第五大道附近用完餐后,回家路上经过精品店,池星买来送给陆江川的圣诞礼物。
从买来那天起,陆江川出门就一直戴在头上。
在池星因站在原地太久而冷得有些手指发麻时,他看到陆江川抬手做了一个制止的动作,对面女孩的声音戛然而止,周遭突然静得只听得见远处汽车的引擎声和附近行人踩雪
手在羽绒服口袋里攥紧,池星觉得自己好像比那个女生还要紧张。
“抱歉,Anna。”陆江川瞟了一眼不远处的墙角,又再移回视线落在眼前眼眶泛红的女孩,平静地开口:“我对你并没有超过同学的感情。”
女孩不甘心地追问:“你是有其他约会对象了吗?学校内大家都说你很难约。”
陆江川不置可否地笑了一下,说:“Anna,这是我的个人隐私,但我只能说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谢谢你对我的喜欢。”
目睹女孩失望跑开的背影,池星靠在墙上低头呼出一口热气,刚刚过去的几分钟被拉扯得无限漫长。
他像个不敢呼吸的小偷。奇怪的是,主角在几步开外云淡风轻,他作为旁观者却出了一手心的汗。
正当他想绕路回公寓时,却听见熟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你躲在这干什么?”
略微僵硬地抬头,迎上陆江川的目光,在那双常年平静且温和的目光注视下,池星突然觉得自己的心开始不受控制,忽快忽慢地跳起来。
“我……我出来遛弯。”片刻的对视后池星挤出略有尴尬的笑容:“谁知道碰见你们在这情深深雪蒙蒙……”
“别乱讲,”陆江川给池星扣上羽绒服的帽子,纠正他的措辞,“我们只是小组作业的同学,不熟。”
“哇……不熟她都跟你告白,你们留学生好open啊。”
陆江川环住池星肩膀,带着他往公寓里走:“雪天站外面八卦别人的私生活,你也不嫌冷。”
“我刚出来嘛。”池星把右手伸进陆江川左手的口袋,亦步亦趋地跟着进了公寓门厅。
电梯里,陆江川低头专注地回复消息,池星安静地站在一旁不言不语,密闭的空间内几乎落针可闻。
大段的沉默中,池星的心情并非和表面一样波澜不惊。从陆江川发现他到两个人一起进入电梯,他一直在侧目暗中观察对方。
与陆江川的相遇已经过去很多年了,白驹过隙的日子里,他从来没有数过这是第几个年头,也没有产生过双方会各自与别人建立亲密关系的念头。
但今晚这个场景摊到眼前时,池星仿佛挨了一记闷棍般缓慢地恢复思考——陆江川早晚会有自己的生活,有一个妻子和一个长得跟他很像的孩子,哦,甚至不止一个孩子。
问题是,他没有义务永远陪在自己身边。
恐惧如潮水般淹没他,攥紧他的心肺。但更让那个他无措的是,他有些搞不懂自己在恐惧什么。
“你是要谈恋爱了吗?”池星的直白发问,刺破电梯内平静的假象。
陆江川打字的动作猝然一凝。
他揣起手机,态度温和但语气干脆地否认:“没有。”
话音刚落,电梯门“叮”的一声打开,在池星往外走时陆江川还不忘绅士地伸手挡住电梯门,待两人行至家门前,他一边输入密码,一边问道:“怎么想起来问这个?”
“刚才那个女孩不是在跟你告白吗?”门开了,池星却没进去,他似乎在等一个答案。
两人在门口陷入短暂的僵持,迟迟没有关上的智能门锁开始发出提示警告,在滴滴作响的电子音中,陆江川难得地流露出不耐烦的表情。
陆江川不由分说地将池星揽进公寓内,关上房门,屋内回归平静。正当池星有些后悔不该这么莽撞地追问时,陆江川“啪”的一下打开室内灯,霎时间明亮的光线倾泻而下,他盯着池星泛红的耳廓轻声开口。
“对的,她是在告白。”
池星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但表面上仍是执拗的姿态,低着头,徒留给陆江川一个沉默的发旋。
陆江川几不可闻地呼了口气,说道:“池星,我现在没有要恋爱的打算,你还小,不要操心我的事情,也不要听风就是雨。”
“知道啦。”
片刻后,池星整理好表情,佯装无事发生地换拖鞋走进客厅,不熟练地转移话题:“下个月的中学物理竞赛张老师也会去。”
陆江川从来不会戳穿他拙劣的伎俩,附和着问道:“那你准备的怎么样?”
正在整理茶几上散落的习题集的池星笑盈盈地回头,自信开口道: “没问题的啦,我可是池星诶。”
他手上动作不停,谈到自己擅长的领域笑意浓了些,少年的眉眼里全是对未来的期许,跟人对视的目光微微发亮。房间里暖气开得很足,顺着白细的脖颈可以看到他蜿蜒着没进T恤领口的锁骨。
“我会尽最大努力拿下所有奖项的。”陆江川听到池星的保证。
窗外是鳞次栉比的摩天大楼,内透出来的暖黄色灯光点亮了都市夜晚的天际线,但这些都在池星回头那一瞬沦为点缀的背景,甚至与少年双眸中的光亮相比竟有些黯然失色。
哪怕是看着池星长大的陆江川,偶尔也会为此陷入失神。
那个小小软软的池星,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