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天气逐渐回暖,阔院的梧桐长得高大茂盛,挡住了太阳,念远得以在院子里凉爽的吹风。
醉书不知在哪弄了几枝松树苗,据她所说松树生命顽强,种在院子里就算没人管也不会死了。
念远对这花花草草向来不感兴趣,就随她去了。
一转眼进云起书院已经两月有余,每日卯时便起床晨读,申时才能下学,每月初一,十五才休息,简直是折磨人。但好在学院隔三差五都会举办一些大的集会和活动,这些日子全院停课,才让念远得以忙中偷闲。
这不,学院一年一度的群英会马上就要举办,就定在下月初九,连办五天。
群英会,顾名思义就是群英荟萃,五个学院的学生同台竞争。设立文,武,画,骑,乐五个比试台,同时设立了几个小展台,用来展示药院和工院学生的奇思妙想。这些各学院学生都能报名参加,不限名额。
念远对各种比赛向来都是深恶痛绝的,一来自己技不如人,二来自己确实技不如人。
当然玩笑归玩笑,念远这次报了乐器演奏,主要是教她乐理的陈庭轩先生实在过于热情,非说她颇有才华,让她报名好好展示一番。
念远知道他刚失去爱徒,心情低落,也不舍得拂他的面子。
她向来对自己没什么自己,但是先生肯这样鼓励她,念远觉得自己不应该拂了先生的面子。
毕竟她这把笛子,是先生送的。
之前每次上乐理课,她都一副凌然赴死的模样,也不知道先生是如何看出来她的才华的。
倒是周浔,他一手琴弹的出神入化,每次上课坐他旁边,都如同仙乐而暂明。
本以为还有个和自己难兄难弟的孙承策,结果人家的萧吹的也是行云流水,倒是让念远惊艳了一番。
本着不做最后一名的决心,念远想着自己也该上点心了,给昔日嘲笑他的那些人(专指孙承策)看看,什么叫“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种种因素集结在一起,造就了如今天刚大亮,念远便起来练习的盛况。
不过受罪的也不止念远,醉书专门搬了听说是边陲蛮人进贡的骆驼绒椅摆在院子里,温酒又借了一把大伞遮阳,念远这才老老实实的坐在院子里练笛子。
挑挑选选,选了一曲南朝诗圣题的苏幕遮的词,又定了调,这才算是准备妥当。
这曲本身诗圣前期所著,哀婉缠绵,缺失了气度,念远稍稍改了几字,去了这悱恻,便有了几分宽阔。
其实念远本不是蠢孩子,只是年纪轻些,总爱偷点懒。
醉书是深知她这个毛病的,因此这次让温酒就在一旁盯着,还去旁院请了周浔一并监督。
念远看到周浔来,正想着要找他改改曲,适才吹出来总觉得哀婉有余,宽阔不够。
周浔前几日吹了风,现下声音还哑着,一开口较之前更显低沉。
“这曲是你一人改的?”周浔道。
“不错,只是吹出来总觉得太哀,不知你可有什么建议?”念远把手抄的曲子递给周浔,一副讨教的模样。
“我在院子里听了一会,私以为这不是曲子的原因,而是你的笛子。”
“不瞒你说,我也曾想寻个搭档合奏,但实在是时间太赶,也不好麻烦旁人了。”念远无奈的说。
周浔轻轻一笑,“若你不嫌弃,我愿效劳。”
“真的?!太好了!”念远欣喜若狂,周浔琴技精湛,要是他愿帮忙,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念远随即手抄了一份曲稿,让他带回去,却听周浔道:“须再抄一份给先生送去,昨日他见我,让我把这话带给你。”
念远听着周浔那哑着的声音,也不由得说道:“你这着凉病的也太久了,还没好透。正好我昨日上药理课向先生讨了几两花茶,你快拿去喝了。”
醉书进屋后出来手里便拿了几个纸包,一并交由清梦拿着了。
周浔知道念远特地为他讨的,也难得不好意思了起来,脸皮也红了些,一双眼睛感谢的看着念远,倒看的念远不好意思了。
“就当你帮我的答谢吧!”念远笑着说。
周浔回了院后,看着那几包花茶,叹了口气,叫清梦泡上了。
“原来是橘皮,干菊花和胖大海!”清梦打开纸包说,但随机又关心的问道,“公子,你不是说你病好全了么?怎的又哑了?要不请大夫再来瞧瞧吧。”
周浔默了默,他自小就学习医术,自然懂得自己伤寒早就痊愈,只是他到了束发之年,变声了而已。
清梦见自家公子沉默,以为是病重的说不出话,更着急了,便着急忙慌想要去请大夫。
“我无碍。”周浔哑着嗓子,安慰清梦道。
清梦见公子也不愿看大夫,便把希望寄托在念远送的这几包花茶上,只盼能消了公子的病才是。
水一泡,橘子皮散发的清香飘在空气里,与空气里的苦艾混在一起,闻起来格外舒适。
这边周浔走后,念远唤醉书折了曲稿,又带了几包茶叶,一并送往敬音阁陈庭轩先生的书房。
话说这日,赵蕴望在先生那里领了一个小差事,整理这几日的集贤阁。事情不算难,就是有点麻烦。
群英会开办在即,现在各院都盯着集贤阁中间那块地,想要安排自家的台子在中间,吸引学生。
武院的院长是罗松,他曾是北夏赫赫有名的战神,如今虽然致仕,但仍在北夏朝廷担任要职。因此罗院长平日是不在学院的,这些事情就自然而然但分配了武院的各位先生。
然而,武院的先生也是各国曾经的武将,个个胆大心不细,也不愿意这细枝末节的小事,因此武院历年在各院的明争暗斗里处于劣势。 今年罗院长听闻群英会召开,专门写了书信安排诸位先生势必要给武院争了显眼的位置。
几位先生脸皮薄,爱面子,几人围在一起商量,不如把任务都分发下去。赵蕴望虽是文院的学生,但是他酷爱武术,不仅选了一门武术,平日里无事就在武院卫民阁练武场练武。几位先生都对他颇有好感,因此便把这个任务交给了他。
赵蕴望本以为这是个顺手的差事,他跑去跟子衿阁的管事的说一下就好了,没想到他跑去子衿阁却迟迟找不到人。好不容易遇见个人,他还不断推脱说这不是他管的事,让赵蕴望去谁谁谁哪里。
一连好几个子衿阁的管事都这样说,赵蕴望碰了一鼻子灰,心里憋着气没地方撒,气的连中午饭都没吃下。
好在赵蕴望平日广交好友,有人看不下去了提醒他,这种事要去找子衿阁管帐的那位先生,姓程名自秋的。
赵蕴望一听,立马就站起来要去寻,好友拉下他,说那程自秋向来踪迹难觅,常常找不见人。但是他极爱喝酒,又和药院院长上官清交好,因此找他不如去药园看看。
要说这药院的上官清,可是大有来头。她不仅是四院唯一一位女先生,更是大洲有名的神医圣手。她医术精湛,死骨更肉,妙手回春。不仅如此,她独创的药方更是千金难求。
这样一位神话般的人物,整日隐居于云起书院,教书育人,研究医术,也被众人津津乐道。
而这程先生,年轻时也是个惊才艳艳的才子。他的一篇《别离赋》至今还被书院先生赞为“用词奇巧,有黯然销魂之美,乃当世第一诡赋。”只是不知为何这等妙人只在书院做小小一个账房。
倒是有传闻这程自秋是为情所困,甘愿放弃锦绣前程,也要和这上官清长相守。
赵蕴望自然不信这些,谁会天天找喜欢的女子喝酒呢?
要寻这位上官先生,其实并不难。她是轩止恩的授业恩师,轩止恩每日就会进她的院子学习医术药理。只要让轩止恩给他带个拜帖就行。
思及此,赵蕴望写了拜帖,派人交给了轩止恩,拜托她上课时寻个间隙交给上官先生。
“你这杀千刀的,逃难又逃到我这里来了!”上官清嗔道。
她的院子在后山桃林,平日里最为清幽静谧,也少有闲人打扰,因此程自秋日日跑来饮酒,每每喝完他还要撒一通酒疯。
“子衿阁事情多,谁来了都要寻我,我再不避避就要被那成卷的竹简埋了。”程自秋倚在桃树下,一身浅灰色长衫,手里拿着一壶酒,好不自在。
如今正值春末,桃花花瓣落了一地,而树叶茂密,微风徐徐,自成一景。
上官清穿着一身玉白锦绣长裙,头发自然垂落,迎风轻飘。她眼尾一点黑痣,眉目如画,一抹红唇灵动,教人看了如痴如醉。
此时二人席地而坐,地上摆了几坛喝光的美酒。远处斑斓炫目,泉水潺潺流淌,树叶沙沙作响,一派安详平和。
“群英会在即,你该上点心了。”上官清好言相劝。
程自秋又喝了一口酒,辛辣醇香,他砸了砸嘴,不合时宜的感慨道:“人生寄一世,奄忽若飙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