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求

    “——小姑娘!”

    布束的身后传来的喊声。

    那声音不是在喊前面的那个少女,因为她没有停下脚步。而周围没有其他人,这是一条空旷的街道。

    隔着嗡嗡的耳鸣声慢慢理解了话语的意思。

    ——是出租车司机在喊她。

    “——我说你啊!还没付钱呢!”

    在她迟疑时,那个声音改变了声调。所以她是被呼唤的目标。

    真是的,怎么会这样。布束沮丧地转身,再怎么着急,一直以来教养也不允许她在这时候直接离开。视线的边缘,她看到那个在医院递给她红茶的少女消失在转角。

    荒诞滑稽的感觉逐渐涌上心头,她几乎要开始反省自己在做些什么。

    但她忽然想起另一件事。

    刚才在导航上瞥见了,这条街是一个U型的转角。

    U型道路的中央是一个小商业区。商店的后巷必须是畅通的,这是消防安全的规定。而且商业区不同于居民区,员工并不在这里居住,没有生活需求,通常没有占用通道的倾向。

    布束砥信不仅是理论上知道这件事。实际也十分熟悉。

    穿过小巷,就能追上去。

    体能上没有优势的女孩拐入巷口。

    阴暗而潮湿,但也称不上凉爽,空调外机嗡嗡地排出热气。地面不太干净,意料之中闻到了轻微的尿臊味……为什么总有人像动物一样随意使用自己的排泄器官呢,哪怕有所预期她也忍不住屏息。让人讨厌的地方。

    ……在这样阴暗肮脏的地方,那些像白纸一样纯粹而天真的妹妹们一次次被杀死。

    她曾经踏足这座城市里一大半的小巷,在这些地方扔下商超的储值卡,为了让不知情的人能够为此出入小巷寻找。

    她想着这样见不得光的实验就被看见,即使研究的主导人并不在意“小白鼠”的生命,但一定也无法无视普通人的想法。

    现在想想真是半吊子的做法。

    实验的无关人员目击记录有三次——至少她能接触到的情报是这样显示的。其中一次目击者还通知了警备员。但在警备员赶到之前,实验的痕迹就已经清理干净。单方面的证词根本无法说明什么,甚至连目击者自己都会怀疑自己的记忆吧。结果那一次也不了了之。

    她没有做到什么。

    这个念头忽然冒出来。

    ……或者说,她什么也没有做到。

    布束想。

    而在她的脑海中,这几乎是无可辩驳的事实。

    应该找更能够影响实验进展的人吗?可是怎样才能左右那些人的决定。曾经身为研究者的一员,布束砥信非常明白他们的想法——如果不考虑“微不足道”的人性,实验的一切都极为合理。

    从心里慢慢蔓延的无力感,从酸胀的小腿慢慢爬上来的无力感,她的脚步慢下来。她还在往前走,但更像是不加思考的惯性,转过一个拐角,香烟的气味、

    等等,不该有烟味。

    布束抬起头,和蹲在巷子里抽烟的几个小混混对上视线。

    Terrible,小巷的特殊之处除了狭小没有回旋余地,另一件事就是没有监控。

    在本来就人迹罕至的老旧街区,在天色渐暗的夜幕之下,在小巷里,遇到为了打发时间会干出任何蠢事不在乎后果的一群小混混——男性。这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防身用的电击器好好地待在口袋里。

    但在对方有人数和体型上的优势时使用会适得其反。

    好在,这种事情同样也不是第一次遇到了。布束冷静地想。

    首先避免更多的视线交流,这一类人很容易自以为是地在他人的视线中捕捉到不存在的信息。但也不能露怯,一旦显得弱小可欺对方会更加起劲。

    她平静地走过去,知道他们的视线正落在她的身上,所以片刻之后,她忽然抬起头,看向离得最近的那个——在片刻前的匆匆一瞥中曾作出判断,这是他们之中最软弱的一个。然后失去兴趣地移开视线,自顾自地往前走。既不鄙视,也无兴趣,更无畏惧。

    没有脚步声。

    咚咚,咚咚。

    她听见自己逐渐加快的心跳。

    偏偏这是一段直路,她暂时无法摆脱身后的目光。

    轻微的嘈杂,低声的交谈。她忍不住加快步伐。皮革和金属扣链,起身的声音。

    她开始跑——

    情况到这里为止,还不算太糟糕。只要在被追上之前回到街上,随便拐进一家商店或者另一条小巷都能脱身。

    只是在被豺狼追赶,慌不择路,一门心思想要解决眼前的困境时,丝毫没有多余的心思考虑,前方是否还有其他危险——

    “一方通行、……!”

    止住脚步。或者说是躲避。

    是在撞见有利齿和爪牙的可怕野兽时,在强烈的危机感之下发出的惊呼。

    她慌乱地停下,手脚发凉,不由得躲闪着后退,甚至靠在身后的墙上,好寻求那么一点半点虚假的安全感。

    没错,白色的头发,白到没有血色的皮肤,她在资料上,在监控视频的画面上,无数次见过此时此刻真正出现在她眼前的少年。但她从没有,从来没有真正见到他。

    ——但真正弱小的动物,面对真正无法抵抗的天敌,本应屏息静气,不发出任何声响才对。

    “……啊?”

    对声音作出反应,蛇一样的红瞳斜睨向她。

    一方通行皱着眉开口:“……你谁啊。”

    而她只是像僵住了一样动弹不得。

    身后乱糟糟的脚步声也在下一刻停下,而她甚至不敢转过头、不敢在野兽面前移开视线,直到一方通行对她失去兴趣,抬头迎向追赶而来的一群不良。

    他的嘴角咧开、再咧开,那个笑容又薄又宽——他在此时发自内心地感到愉悦。

    “哈,果然,刚才就闻到了,这种腐烂令人作呕的气味。”阴沉、却愉快的声音。

    布束无法回过头,像是不知道如何转动脖子、需要抬手把脑袋掰过去一样。但是连手指也无法动弹。她只是看着一方通行向前走,消失在她视线的边缘。

    ……为什么恐惧?为什么僵硬?为什么动弹不得?

    因为她知晓学园都市最强的超能力者杀死他人的方式吗?知道只要回头,就会看到多么血腥可怖的场面吗?

    可是,妹妹们却要面对这一切。

    不仅是要面对可怕的对手,还要面对,会被杀死的现实。

    ……从身边,非常、非常近的地方,传来说话的声音。

    “为什么总是自不量力,这种事情,和跑到列车前面一头撞上去有什么区别?真是奇怪,是蠢到无法理解吗?连这种最简单的,一看就知道的事情也无法理解吗?”

    惨叫声、

    “哈、……那现在多少有一点明白了吧。真是饶了我吧,明明是学园都市最强的能力者,却每天、每天、每天,都要和你们这种下三滥浪费时间,行行好告诉你身边那些和你们一样的傻逼,别出现在我面前,”

    装满液体的名为血肉的柔软容器被毁掉的声音、

    “别可笑地挣扎,然后,”

    鞋底的皮肉扭曲的吱呀吱呀的声音,

    “——也别从喉咙里面,发出那种难听的叫喊。”

    结束了。

    结束了,只剩下虚弱的呻吟。

    脚步声,轻而平稳,逐渐靠近……他在折返。

    他要往这边走吗?为什么?为什么?——布束再次僵住,看到那个白色的人出现在视线中。

    一方通行看了她一眼。

    像看一粒尘埃。

    大概是觉得不值得浪费时间,径直从她身边走过。

    诶、

    他只是恰好要往这边走。对于布束砥信这个存在——只不过是误入了这条小巷的普通学生,没有半点兴趣。

    劫后余生的心脏嘭嘭嘭嘭地跳动,布束看向身后——说实话,本以为会看到血肉横飞触目惊心的场景,凹陷的颅骨、扯断的肢体,这样那样。但那几个小混混只是倒在地上,或是抱着自己的胳膊蜷成一团,这就是最严重的情况了。

    说不清的惊讶占据了她的心神。

    长期在精神医学领域濡染的思维方式,让她的脑海中冒出一个想法。

    ……一方通行,留手了吗?

    ……那是说,他,有怜悯之心吗?

    那样的话,那样的话——

    一个匪夷所思的念头在心底闪现。

    ……如果恳求他呢?

    如果,要说最能够影响实验的人,某种意义上来说,实验目标——一方通行本人,正是那个最为关键的决定要素。

    如果,如果现在跪在地上,恳求这个白色的怪物,不要再夺走她们的生命呢?也许他只是不知道,那些女孩们就像新生的孩童,出于单纯的忠诚执行着实验,或许只在短暂而残酷的实验中与她们接触的一方通行,因此误以为她们是没有感情的机器,就像她曾经也以为的那样。

    如果对他倾诉,如果向他恳求,如果可以哪怕些许打动他,那么无论是尊严还是脸面还是她可能遭受的对待都不重要,自己现在应该做的事情就是向他求情。

    手和脚和嘴唇,在不住地颤抖。

    但她还是,

    还是,

    艰难地挪动打颤的、像是生病了一样的双腿,强迫酸涩的僵硬的唇舌再次吐出话语,她也许正在走向自己的死亡,没关系,没有关系,这是她的赎罪,也是她的救赎,她扑通地跪下。

    “……一方通行!求、求求你!拜托、”

    是恐惧,还是激动,还是因为紧绷到再多些许就会让她折断的压力,大颗大颗的眼泪从她的眼睛里掉下来。

    “不要、不要再参加实验了,求求你!”

    她不知道自己会被怎样对待。泪水模糊了视线,她甚至看不到眼前的双手。

    “在你看来,她们也许只是实验的耗材,但不是那样的!她们也许是小白鼠,不,她们只是作为‘小白鼠’被制造出来,可是诞生之后,她们就拥有了人的心,她们会为最些微的美而惊叹,会为无论任何人送上祝福,甚至比浑浑噩噩毫无信念随波逐流的我,更要像人类!她们是活生生的人啊!她们不该那样悲哀地死去、她们值得活在这个世界上……”

    但她还是说下去。

    “所以,所以、拜托……”她哽咽着,“让她们活下去,拜托你……”

    还有什么能说的话,还有什么能说的话?哽咽到声音模糊,喉咙里像是压着一块硌人的石头,脑袋一片空白。

    脚步声。

    停在她身前。

    几乎要窒息的,漫长的沉默。

    沙哑的声音。

    “……为什么我非得再听一遍这种话。”

    布束抬起头。

    泪水顺着脸颊流下去,于是她能够看见——白色的少年皱着眉,露出一种复杂的表情。

    好像面对威胁的人反倒是他一样。

    “一方通行、!求求你,你不需要这样的实验吧?!你是最强的能力者,已经是最强、”

    话语像窒息一样被掐断。

    一方通行抓住她的衣服。

    她像一只待宰的动物一样被拎起来。

    血一样的红色眼瞳盯着她。

    好不容易鼓起来的勇气像空气一样从她身体里泄走了。她再也找不到半点力气,只能像砧板上的鱼一样,无助地睁大眼睛等待命运。

    “听你在这唠唠叨叨还没把你怎么样,已经算我耐心好了,我说……”一方通行皱着眉说,“适可而止,别太自以为是了。”

    然后布束被推向一边。

    跌跌撞撞地撞上墙壁,失去力气地跌坐在地上。没有得到回答,第一位走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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