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嘉万万没想到,梧桐山会出现一个少有的让她感到不安的人。
景符见她进门,站起身来,彬彬有礼道:“孟姑娘,受惊了?”
孟嘉道:“方才没有,如今确实有了一点。”
“这可不是我的错。”景符摊摊手,又向她走近两步。
孟嘉一退,捂上头:“你想干什么?”
景符食指指了指自己的颅顶,浅笑道:“你的头发乱了。”
方才她被寒天豹抓散了头发,紧接着就听闻大当家的有请,只来得及匆匆用冠簪把头发束上,不曾对镜细理,凌乱是难免。但她确认过,没有什么异常扎眼滑稽的地方。
孟嘉一囧,随意扒拉了两下额前的碎发:“失礼,主要是在这地方,顾不上讲究太多。”
景符轻佻道:“无妨,美人乌发素绾,更见风致。今天寒天豹得罪了你,你想让他拿什么赔罪?手脚还是脑袋?”
这话说得好大,孟嘉猜度着面前人和梧桐山的关系,斟酌道:“难道你是这山上的……大当家?”
方才他们对峙之际,正是转来了一位妙龄少女,斥退了众人,说大当家和大夫人有请。她进得门来,才见是景符在里面。
她当然知道他不是,只是寻个由头把话递回去,好让他自己说明在这儿的缘由。
景符摇摇头,没说话,只是一味地看着她。
山洞里发暗,白天也点着油灯。景符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刺得她不太舒服。
孟嘉忍不住先道:“人是你绑的?”
景符转着手上的指环,慢慢道:“在我回答这个问题之前,我也有一句话想问问姑娘,那人的身份,究竟是什么?”
他在试探吗?
孟嘉含糊道:“我不知那人是何身份。只不过欠了别人一个人情,借这件事还一还罢了。”
景符意味深长道:“那你这个人情,欠得可是够大的。”
孟嘉皱眉道:“你知道那人是谁?他是你让梧桐山的人绑来的?”
景符很爽快地承认了:“是,但你心里应该有数,绑架宁王这件事很大,我做不了主,那会是谁在做主。”
“你无非是想说,这件事是梁之下令做的。”孟嘉微笑起来,“这对他有什么好处呢?”
“他没告诉过你?”景符很诧异的样子,“他要离开京城了。”
?!
孟嘉挑眉:“所以呢?”
“你应该知道,他这一去,淮南就是要反了。”景符注意着她的每一个细微表情,“宁王和太和长公主是一党,若她少了宁王这个助力,和定王的争斗就能立见分晓。拿宁王换一个自由之身,这笔交易怎么说也不亏。”
孟嘉沉默了一会儿,温声道:“所以,他现在在和定王谈判?”
景符微微点头。
“那你可不大得力,怎么容人跑到了太和长公主跟前报信?”孟嘉摊手,“现在好了,这下子是引火烧身,是放人呢?还是杀人呢?”
“不不不,这人到太和长公主跟前,自然有他的用处。这本是意料之中的事,你和公祖珛比起来,自然是他的价值更大一些,若一定要牺牲什么才能达到目的,你暂时还是那个首选。至于宁王……”景符笑笑,“自然是不杀也不放,连同姑娘一并请在山上多住两天,等着京城的回信。”
孟嘉道:“那可不行,我既然揽了这宗差事,就得要个结果,好早想应对之策。”
景符道:“你的应对之策只有一条,跟着我们一同回淮南去。这你应该明白的,他自始至终,不就这一个目的吗?”
孟嘉咬牙切齿道:“……他还是没放弃。”
“孟姑娘是个妙人。”景符笑盈盈地上前来,向她肩上一拍,见被孟嘉躲开,也无不悦之貌,继续道,“这天底下只要是个男人,都不会放弃的。”
孟嘉抬起眼来,收了笑:“其实出嫁从夫,丈夫要回淮南去,我自然只能跟着。不过,依我看来,若如此行事,保宁王不如杀宁王。”
“若宁王一死,蜀中必然生乱,太和长公主和定王必有其一要狗急跳墙。现在本来就逢灾荒,京里闹起来,必然是两败俱伤,其时各道蠢蠢欲动,淮南夹在其中便不那么起眼。要做什么都方便得多,只要我们不露头,朝廷甚至一时不敢和淮南翻脸,景公子,你说呢?”
“这主意够毒的。”景符啧啧叹道,“如此一来,死的人可不是几百几千那么简单。强催群雄割据……你别忘了,他们之中还有不少儿子都在朝廷手里,他们要是不肯反呢?”
“这好办。”孟嘉冷冷一笑,刺道,“杀人不是你们的强项吗?把他们都杀了,恐怕不反的也有名目反了。”
景符忽而上前,一手卡住了她下颌:“你在讽刺我?”
孟嘉挣扎不动,下半张脸皮骨皆痛,她脸色却越发沉稳:“哪里不对吗?”
景符嘴角上扬,这个笑里却看不出一丝暖意来:“我说不出来哪里不对,可是,我怎么总觉得,你没有看起来那么老实呢……”
孟嘉几乎将他手上掐出血来:“放手。”
景符放开了她。
孟嘉摸了两把颌骨,皱起了眉头。
“觉得我不够怜香惜玉?”景符甩甩手,看着虎口处的掐痕,嗤笑,“你们女人,就会这些不中用的手段。一条狗也比你们会咬人些,一只野猫的爪子也比你们锋利。”
孟嘉大怒,笑道:“景公子,你要是和野狗比吃生肉,和野猫比抓老鼠,恐怕也不会占什么优势的。”
景符不气反笑:“好!是个够辣的女人!”他忽而朝孟嘉走过去,一步一步,不急也不慢,直到孟嘉退无可退,准备在门合处转个方向,他才陡然动作,把眼前的女人逼在了角落。
“孟嘉,我真是越来越喜欢你了。难怪华梁之对你念念不忘,你真是个足够可怕的女人。可他是个没用的废物!优柔寡断,成不了天下之主,不如你跟我怎么样?我就此带你离开京城,让你做我的正房元妻,他日若得天下,必以汝为中宫!”
孟嘉惊呆了。
这、这人是疯子吧?
天下?中宫?恕她不能理解,话题怎么就突然绕到白日梦上面来的。
她眼里露出了少有的困惑和迷茫。
景符见状,以为自己的话奏效,思及那些才子佳人的俗套故事,心里虽然不屑,但也放轻放柔了嗓音:“跟着他有什么好?他这个人……”
“他长得好看。”孟嘉突然笑道,“你比他就差了点儿意思。”
景符的脸一下子就黑了。
“我长得丑?”
“你要硬跟我夫君比,那是有些自取其辱。”孟嘉嘴角挂笑,“人贵有自知之明。”
“好……很好。”怜香惜玉这招不大管用,景符遂改了策略,“他空余一副好皮囊,那事儿上……他行吗?”
这回轮到孟嘉黑脸了。
景符又笑道:“这么多年,他身边可没见过什么女人。他老子女人倒是多,不还是就他一个儿子,后来又被他吓出了毛病,那事儿就更是指不上了。他们父子,恐怕是症出同源,你嫁给了他,可是迟早要守活寡的……”
“……”
他行不行,你要不要试试啊?!
造谣之前,你也多少求证一下事实好不好?
景符见孟嘉不说话,以为说中了两人的痛处,更变本加厉了。
“衍嗣绵延,人所共欲。你们成亲的日子不短了吧?玉双郡主已经有孕月余,你呢?要是连个孩子都生不出来,你说,他还会宠爱你多久?”
“……”
离谱。
原来他和华纾落在别人眼里,关系这么离谱的。
孟嘉第一次觉得,或许在某些事情上,什么解释都会显得很无力。
她敷衍地点了点头:“可能再过俩月就要彻底厌弃我了,到时候好跟你双宿双飞——啊,不是,双双南归。”
景符:……
“就算是这样,你还是愿意跟着他?”
孟嘉低头,继续敷衍:“民间有句话,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上有朝廷赐婚,下有百姓见证,就这么凑合着过吧。”
景符唇角一勾,竟不知如何把可怜与疯癫捏合起来,完完全全现在一张脸上,“上天不公……他九岁时就会杀人,阴毒残忍过我百倍,长到这么大,早就已经成了一把冷刀,这样的人你都能爱,却不能爱我?我比他差了什么?!”
“或许在别人眼里不差什么,在我眼里差多了。”孟嘉耸耸肩,“这跟你也没什么关系,情人眼里出西施嘛。他这副模样我喜欢,就算他有一天上街讨饭,大概我也喜欢。旁人就不一样了,拿阁下来说,你如今的模样非我所爱,即使真如你所言有一天高坐龙庭,仍旧非我所爱。”
景符喃喃道:“非你所爱……”他一手扣住了她肩头,“要是我今天占了他的女人,你说,他还会要一个不干不净的女人吗?”
孟嘉杏子眼里闪烁着冷冷的尖光:“我劝你最好不要轻举妄动,他会如何我不知道,我会怎么样,没有人比我更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