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久夏僵直的背,一点一点,塌了下去。
一层薄薄的衣物下,祝与青温热的额头抵住她的肩胛骨,很轻很轻,那一刻她终于明白自己今天的不对劲到底在哪。
她有些委屈。
因为祝与青在她不知道的时间里,把她划出了具有亲密关系的范围里。
甚至有可能所有的照顾和爱护都是源自于双方父母从小灌输的友爱思想,毕竟从来没有人问过祝与青到底愿不愿意照顾她。
或许只是苦于父母的嘱托不方便拒绝,也可能是祝与青本身就是很好的一个人,才从小照顾她,即使双方其实压根没产生过感情。
这个可能性比祝与青把她划出亲密关系更糟糕,而她竟然现在才发现,可更糟糕的是,她不敢问。
她清醒的不是时机,早一点或者晚一点都好,偏偏是这个不早不晚的时候。
自尊心不允许她问出那个可能会让她颜面扫地的问题,诗久夏也不想听到那个让她颠覆生活方式和认知的答案。
如果换个人,换成除祝与青和方惊芜以外的任何人,或许她都能轻而易举的接受,甚至不会在她心里掀起多大的波澜。
——她不可能把在生命中路过的每一个人都看得重之又重,那样是折磨自己。
和每一个人在最好的时间里,保持最好的关系,最好的距离,尊重他人,就是最好的相处方式了。
人也必须接受不是生命中的每个人都会陪自己走到最后的。
可唯独这两个人不可以,唯独这两个人不可以。
她不接受方惊芜和祝与青成为生命中某段旅程的过路人。
说她强求也好,硬夺也好,她想方设法也一定要把这两个人留下来。
诗久夏手臂颤抖,几乎握不住车把手,身后的那个重量那么沉,怎么能轻易的就消失在她的生命里。
如果祝与青也像数学题就好了,不说手拿把掐,至少她不必为祝与青是否而困惑。
车辆行驶出一段距离,祝与青一直乖乖圈住诗久夏的腰,不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也不问她今天搞这一出到底是因为什么,为什么忽然离开,第一次真的把他丢在原地。
看见诗久夏坐上路谨言的车,背影渐渐消失在眼前的那一刻,祝与青其实很是想不通。
他们斗过很多次嘴,大大小小的事情里,也总有意见不一的时候,但最后不管谁让步,或是办法怎样折中,从来都没有那一个人负气先离开的时候。
他不知道诗久夏为何今天突然将他留在原地,不明白明明下车前都还好好的人为什么忽然跟着别人走了。
或许是她心情不好,或许是他今天做错了什么事,可年龄愈发增长,诗久夏经历的越发多,他就越觉得:诗久夏离他越近,就越会困住她。
他知道一定有什么不对劲,可来不及好好思考,他却先开始恐慌起来。就像一定要画个圈把自己牢牢关在里面,不许塌出一步,离诗久夏越远越好。
看着她远走高飞,看着她真正清楚幸福,感到幸福,而不是利用哥哥的身份引导她模糊自己的情感,将她的后半生都囚禁在自己身边。
那样太卑劣了。
可诗久夏真的离他越来越远时,他清楚的意识到今后的岁月里,可能永远只能像今天这样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最后成为一个消失的点时,他才发现,所有的心里设施都白做了。
他们自小就生活在一起,在人生中的那么多征途和困境里从来没有谁先放弃过彼此,直到某天真的意识到对方会离开时,才会意识到分离的惨烈。
那是一种无法用语言形容和眼睛看到的惨烈,是强行将自己身体里某一部分有关对方的抽离出来,连同某些感情塞进对方的身体里,被离开的人带走。
可这一部分被抽离出来的东西又不包括和对方在一起的记忆,不包括被对方改变的自己,不包括生活中因为对方的存在,而做出的一些下意识的选择和决定,那些东西都留给了自己,都留给了自己痛苦。
太多感情哽咽在心,他看着对方离开,就好像预见了彼此的未来。
可能还是这么一个太阳很好的夏天,没有预料的,对方也没和他道别,也没为这件惨痛人心的事做预告。
他们就这样各奔东西了,往后的人生里就不会再见了。
所以诗久夏走后他还站在原地,守着那些记忆,不愿意放手,也不愿意如自己所规划的一般往前走。
他只会一直站在原地,在他们离开的那条路上修一座像他们从小生活过的地方一样的房子,在那安家发芽,在那变成一颗高大的,不用往前走,就能看见诗久夏的树。
可诗久夏回来了,他没有想象中的放松,也没有应该有的高兴,他陷入了一种更深的茫然里。
他出现在诗久夏的生活里,在她的生活中掀起如此大的惊涛骇浪,真的是对的吗?
祝与青甚至质疑起自己存在于诗久夏生命中的正确性来。
自行车一辆一辆的跟了上来,他俩坐同一辆车的缺点是一直想载人的路谨言没人可载了。
诗久夏和祝与青好不容易才和好,方惊芜也已经坐上了裴逢的车,不好意思再让对方下来,于是就苦了谢敬。
路谨言说干就干,今天非得体验一下这后座载人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突的走到谢敬身后,蒙住他的眼睛,和他玩了个明知是谁的“猜猜我是谁”的游戏。
强行拽着正在问他从那个精神病院跑出来的谢敬捆在车后座上,然后一脚蹬上前座,在谢敬完全没回过神时疾驰而去,根本没给人反应和缓冲的时间。
意识到自己正以一个小鸟依人的姿势坐在自己好哥们后座上的谢敬差点没直接跳车。
“下了车你的葬礼也可以办起来了。”谢敬一脸菜色,右手牢牢掌住身下的坐垫,巡视着一个最好跳车的地点。
“非人哉。”路谨言心情正好,仿佛后座上坐着的不是下车后随时会夺他狗命的阎王爷,而是那让人春心荡漾的女朋友。
他继续道:“有我这么舍己为人,金光渡身的佛祖朋友,你就透着乐吧!”
没错,路谨言沉迷在这种被依靠的感觉里出不来了,可惜谢敬并不领情。
“我看你是喝了二两马尿就觉得自己能飞升成弼马温了。”车辆开始加速行驶,谢敬灌了一嘴巴风,又急又气,破口大骂起来。
咒骂声传遍山坡,后面帮谢敬还车的斯郁笑着跨上车,朝旁等他的裴逢方惊芜指指路谨言离开的位置,不苟言笑的边摇脑袋边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