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

    刚刚与陈义通了气,眼下崇武堂的镖师们也在观察着渡口的动向。

    四明会的商船在渡口停稳,几位身形健硕的汉子搬着货箱而下,动作矫健。

    一个约莫是主管的中年男人也跟着下了船,他身量偏矮,精瘦,笑起来时脸上的褶皱多得惊人。

    “哎呦,舟车劳顿,总算到了芸川,林公子这边下。”主管笑道,站在道旁行礼。

    这条运河属于水上商道,是不允许运客经过的,每艘船上都有人员定额,上下皆要受检,这位搭了四明会商船的“林公子”,想来和四明会关系匪浅。

    晏锁蔚本想乘着两人虚与委蛇互道官话的机会好好打量一番,哪知那位“林公子”下了商船后对着管事略一颔首就由下人扶着径直走了,一句话没说。

    脸当然是看不清的,这倒不是因为晏锁蔚视力不好,而是因为那位公子带着一顶白纱围帽,遮的严严实实,看不见一点缝儿。

    “奇了。”齐煊稀奇道,“这林公子脚步虚浮,看起来身体不大好,但也不至于一声不响。”

    不等晏锁蔚回话,那边又传来一声:

    “多谢余叔!那我就先和我哥走了!”说话的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少年,脚步轻快地从商船上下来,笑吟吟地对着管事道。

    这少年长得英俊,颇有几分鲜衣怒马的意味,在船上颠簸数日也不见疲态,看着他笑,管事也被带着笑了起来。

    “好好好,这日头太毒,小公子快带着林公子去客栈歇息吧,公子身体要紧。”

    少年点点头,招呼着两位家仆一同去了。

    “你们先前可曾查到四明会的人员家属?这两位公子是什么来头?”晏锁蔚问道。

    齐煊摇了摇头道:“四明会在芸川这儿的记载都是分部的人员,都是些小管事的名录,上面看得禁,不好调别处的卷宗,从现有的情报来看并没有提及姓林的人家。”

    “那也不难办。”晏锁蔚道,“先派人盯着,将这二人每日起居都事无巨细地记下来,我自有用处。”

    那厢,林拓元甚至来不及打量客栈都布局就眼前一晕,好在书童寸步不离,将他稳稳接住,林拓风也着急上前,两人合力将大公子抬上榻。

    “找个医师来,把药煎上。”少年皱眉道。

    兄长的弱症禁不住舟车搓磨,先下面色发白,冷汗如雨,顺着面颊淌下,洇湿了衣角。

    林拓元休整一二,睁开了眼,眼前的一切还打着转儿,但比之前好些,便拉动床帐上系着的铃铛,想叫书童进来。

    “又要写?”林拓风面色不善,眉间一直拧着。

    拓元这才发觉弟弟站在一旁,虚弱笑笑道:“咳,总要写的,我这一个废人,能做得也就这点事了。”

    此话一出,少年怒气难止,瞪大双眼道:“你!若是你一直这样,我还管你作甚!”

    林拓风气不过,一甩衣摆推门就走,还正巧撞上了来送笔墨的书童,更是生气,头也不回去了另一间厢房。

    林拓元早摸准了他的脾气,说其他中听话兄弟二人还要再掰扯许久,直将他精力耗光都未必能做事,只能这样一语逼走他。

    他叹了口气接过书童的纸笔。

    书童从小就跟着林家兄弟,知晓二人又闹了不愉快,先下也踌躇着,最终还是忍不住开了口:“大少爷,我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那就别讲。”林拓元笑眯眯道。

    书童一噎,低头不再言语。

    晏锁蔚和齐煊在渡口转悠了两圈,没有别的发现,只好叮嘱徐知县派人多留意来往商船。

    走时晏锁蔚拦不住齐煊,还是跟着他去买了巷子里的油饼。

    这饼酥脆油香,只轻轻一抿就能让酥皮直掉。

    齐煊吃得极香,还特意捧到晏锁蔚近前,被她一掌推开。

    “你不尝尝?真的好吃。”

    晏锁蔚闻着香味也有些馋了,但这油饼她今天已经拒了三次,再开口要总有些拉不下脸来。

    等吧,等他再送到面前就吃。

    晏锁蔚下定心思,却不料一路走到马车前齐煊都没再言语,专心致志地吃着饼。

    “不吃完不许上车,别弄得都是油味!”晏锁蔚说完就转身上了车。

    这倒是让齐煊一愣,她极少用这种语气说话,成婚以来更是没见过。

    难道是有哪里惹了她不快?

    齐煊想不到什么缘由,好在饼也没剩两口,立马吃完了跟着上车。

    李千明那儿动作也极快,不过三日摸查到了廖德峰侵占田地的证据,将他下了狱。

    当晚,对着惨白的月色,廖德峰虽面色憔悴,但心中却愈发沉静。

    那个人不可能不来救他,他手中他的把柄,事已至此不得不断臂求生,这两年他没少往外转移家产,离了廖府的声名也能衣食无忧过一辈子。

    廖德峰在等,等那个人来。

    蝉声扰人。

    夜渐深,他长久地呆坐在狱中,久到耳边嗡鸣,有些眩晕。

    “叩叩。”

    墙面传来轻响,若来人不细听,只会当做野猫跳过,而就是这样的声音,让廖德峰浑身一震。

    “带我走。”他极力压稳声线,但止不住发抖。

    墙外迟迟没有声响,廖德峰都怀疑那人走了,他扶着墙站起来,垫脚想往那小窗看,或许是久坐的缘故,那种眩晕愈加严重了。

    他突然感到一阵热意从胸腔上涌,那轻声又响起了,只是这一次更近,一个不稳,廖德峰跌坐回了地上。

    他昏了过去,最后看见一团一团血从口中无意识地喷涌,在墙上砸出闷黏厚重的响声。

    “廖德峰死了。”

    “怎么回事?好端端一个人怎么突然死在狱中了?他怎么死的?”齐煊问。

    “中毒,悄无声息地就没了。”  李千明道。

    徐知县脸上满是冷汗,双手不停地搓着,这段时间的事直让他应接不暇,辞官的心都有了。

    李千明伸手抹了抹杯沿,杯中的茶早就凉透,开口道:“京中发来急报,命我为户部主事,最迟后日就要启程,芸川的事……莫怪李某多言,两位大人也别费心了。”

    “廖德峰畏罪自尽,就此结案吧。”

    说罢,他不等二人反应,先行出了府门。

    齐煊正要起身拦他,却被晏锁蔚拉住衣角。

    烛火映衬在她的脸上,明明灭灭看不清神色,她摇了摇头,止住了齐煊的动作。

    离了衙门回到府中,齐煊仍旧面色不虞。

    晏锁蔚看他,一双剑眉紧紧蹙起,结成一个小疙瘩,将本该落入眼中的月光挡了去,徒留双眼如寒潭静默,不见光亮。

    她想着,芸川的事结得一团糟,他心有不忿也十分正常,便打算和他再说道说道这其中的症结。

    但她不知,她越说,齐煊越是心绪起伏不定,说得再有理他也不想听,胸腔中似有猛兽搏动,将要一跃而出。

    之前说了那么多次齐煊怎么可能不清楚芸川案急不来,他早想清楚了,他气得根本不是这个。

    从刚刚李千明和晏锁蔚的反应来看,他们二人早就商量好了处理方法,这几日他与晏锁蔚并没有分开许久的时候,两人何时商量、怎么商量他都全然不知。

    与他一同时她在想什么?瞒着他费尽心神和李千明来往?

    晏锁蔚还在一刻不停地说着,温声言语好意劝慰,齐煊一句也听不进,紧盯着她上下翻动的唇。

    “好了……别……唔!”

    晏锁蔚不敢置信,瞪大眼睛,不等她有别的反应,整个就被齐煊抵到回廊的柱子上。

    双臂全然动弹不得,齐煊武将的力量第一次这么突然地使在她身上。

    唇被狠狠地抵在齿关上,两相厮磨,他不断吻她,双手不再满足于箍紧她,而是游动揉弄起来,力气仍然大到仿佛要将她揉碎,将两人的骨血都揉到一处。

    晏锁蔚和齐煊成婚以来虽不避房事,但如此激烈的亲吻还是头一次,正当齐煊即将撬开她的唇齿,晏锁蔚抓到他错神的空隙,一把推开了他。

    “你做什么?”晏锁蔚只觉齐煊不可理喻,她与他说着正事,他却突然发疯般吻上来,还是在院子里,虽说夜深下人都睡着,余下的都是府上的侍卫,但她还是不免脸热。

    她本还想说下去,却对上了齐煊泛红的双眼,又把话咽了下去。

    “你……怎么了?”

    齐煊立刻低下头,掩去眼中的神色,他又何尝不知道自己越了界。

    她的清香还绕在鼻尖,体温还残存在他臂弯,晏锁蔚虽然只在他一臂之远,月光照下正好隔在两人之间,像一面墙。

    纵使利益纠葛,他心甘情愿与晏锁蔚绑在一道,也不能与李千明站在同一个位置吗?

    哪怕他占着一个“丈夫”的名声,在她看来也毫无意义吗?

    齐煊的心越跳越快,他不知道该如何去想,此时又该如何面对她。

    晏锁蔚见他扭头转向一旁,似乎在隐忍着什么,胸膛因气喘而起伏,月光下脖颈上青筋浮现,齐煊隐忍的屏息,眼角的红痕在冷白皮肤上愈加明显。

    显得……显得有些诱人。

    晏锁蔚不合时宜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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