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3
邬知子拎着解约书从高楼中走出,一辆黑车停到面前。
她往左走,车就往左。她往右走,车也往右。
相当没眼色,特别她今天心情蛮差的。
她稍稍弯腰,发绺垂过肩头,滑落,延长的线埋入领下绰约风姿。
映着她姣好面庞的车窗降下来,男人趴在方向盘上,缓缓向她侧目:“上来。”
非常强硬的口吻,邬知子不记得有跟他这么熟,她连他的名字都还不知道,只是昨晚有过一面之缘罢了。
但她还是拉开副驾的车门。
得知他的姓名是在看了证件以后,当时邬知子还在质疑「特殊行动部」算哪门子公安,该不会整张证件都是伪造的吧?
仔细看虽然做工优良,却很崭新,连透明壳都不存在一丝划痕。
一寸相片上的脸固然精琢俊挺,但坏笑着咬住一截舌尖的表情是被允许出现在这种严肃证明里的么?
真是个反驳常理的放荡派。
思索中,皮质的轻薄触感落到邬知子耳垂,捏合,被揉捻的那处皮肤立刻泛起麻密的刺痒。
她耳朵很敏感,下意识瑟缩,然后才抬手打开他。
邬知子转头刚想数落一番,藤诀在那之前开了口:“看来昨晚战况激烈。”
他的视线停在她立领衬衣的折处,最上的两颗扣完全开解,呈V式,膛前悬荡一缕墨发,恰到好处地展露身材,以及过分暧昧的深红晕迹。
看得出她是那种完全不会把他人评价放进眼中的类型,在展现自身美好和掩藏羞耻欲间毫不犹豫选择前者。
她非常爱自己,也许只爱自己。
“你总是对女生这么轻浮?”
“也许吧,你也总这么随便?”
邬知子扬起微笑,藤诀的视线却直接从衣领转移向车窗外,离开的指尖顺途勾了支烟点燃。
“我指上车。”
他降下窗,欲盖弥彰地吞吐一口浓雾,似乎故意要向她表明缓和气氛的补充并非真心。
但邬知子怎么会因此难堪呢?
即使他点烟之前没有问询的行为已然体现十足冒犯,她也依然:“因为觉得你还算熟悉。”
轻易在一言一语中拉近与他的距离,仿佛真心想要缓和关系。
是什么要挟你不喜欢艳灿的她?
真可惜。
“昨天你去过哪里?”
“很多地方。”
“具体?”
“我想你直接利用身份去调查监控对我们两个人来说都方便一点,毕竟可以节省去核对我是否说谎的时间。”
谈到正事她反而变得敷衍,态度区别得很明显。
藤诀来了火气,讽道:“有人死了,死的是你熟悉的人,兴许就在你骑得最淋漓时他咽下最后一口气,原本他打算在昨晚对你告白。”
没想到邬知子听过之后完全一副事不关己的做派,仿佛根本不理解歧义,天真而疑惑地眨着眼睛问:“所以呢?这应该跟我有关系吗?”
少女的纯稚与美好貌似就应该是这样子的。
但是灿烂的盛放出现在这种场合又貌似显得过分诡谲。
“你们在交往?”
“没有呢。”
“你们关系很好?”
“一般啦。”
“听说你们同所学校,他经常会去你的年级代课。”
“是的哦。”
“昨天他给你发过短信......”
说起短信,邬知子脑海中浮现的却不是藤诀提起的那一条。
她后来检查过了,未知号码发进的第一条是在学长发信的五分钟之后。
「二十秒生命倒计时,Action^ ^」
……
会是他吗?
虽然邬知子只是猜测而已,但关于这个单词最深刻的印象也就只有他了。
她甚至能透过那串字母听见他温柔清明的嗓,轻咳着拖出颤音,尾调糜碎又绵长。
也就是那把嗓,抑制地低喘时有种魅人的腔调,她记最清他喉间徘徊的那几乎微不可闻的轻吟,勾得情液流溢。
她在那时问过他为什么约会时总是像个导演一样藏在镜头后不停拍她。
他舔咬在她耳廓说因为她是为故事精心挑选的契诃夫之枪。
邬知子不满意这回答,他于是念着我爱你直到做完为止,最后又用那张嘴代替纸巾清理好。
……
啧,明明活着的时候是个没有脾气到堪称温驯的男人,怎么死了这么久之后反而变得难缠了?
昨晚他何止给她留下一颈暧昧的烙印,还有几封调情般的短信。
质问她为什么不在被掐到难以喘息的高*潮里哭着说爱他,就像她曾质问他一样。
这个男人曾经是邬知子最喜欢的一件藏品,虽然谈起恋人间的喜欢算不上。
她欣赏他拥有高不可攀的家世却意外纯净,欣赏他体弱多病与世隔绝,很少接触外界,不管她说怎样的谎都轻信。
他有着一张病态漂亮的皮囊,从眼睫到发丝都浅淡异常,就像精心烧制出的瓷器一样完美无瑕,饱含匠人对技艺的自满,连那一分惊心也算作神赐的天青。
也同样很容易碎掉。
不过他在外人眼里永远光风霁月,不常去学校却轻易拿高分,头脑灵得连邬知子的课程都一并修了,会在她苦恼于学术汇报时先一步做好给她,也总是在她张一下口时就送进剜好的草莓蛋糕或她突然想喝的甜味奶茶。
他对她的事比自己还要上心,日日准时送她进校,接她放课,仿佛连她不为人知的心思也能一并看穿,会让司机将车远远停在不起眼的街角,翻一本书等上几个钟头。
如果她临时有约,他就轻轻合上那本书离开,覆住硬质封壳的长指原本最该用来抚弄琴键的。
但邬知子不喜欢他常弹的那首钢琴曲,也不喜欢所有钢琴曲,于是抚弄的就变成了别的什么。
与她在一起的时间里,他的视线永远定格在她身上,只与她一个人讲话。
会俯身弯腰迁就她也会带着微笑至她讲完最后一个字,或是在她还没睡醒前就帮她把该穿的衣物准备好,安排完早餐后再打湿毛巾,擦着脸唤她起床,连她会发十分钟脾气的时间都提前计算了。
哪怕她将贵重的古董全部摔得稀碎,他也只是笑着重新购置。
哪怕碎片把他连光都不忍多照的皮肤割破了,他也只是笑着用手捡起。
明明他比她还要娇贵多了。
-‘没关系,知子开心就好了。’
-“他在临死前还和你说着对不起。”
-‘不会的,我怎么可以对你生气呢?’
-“难道他昨天原本打算去见你吗?”
仔细想想,那男人对她已经不能算是纵容了,简直是百依百顺地盲目服从。
除此之外他还有许多量身定制一般的特质让邬知子满意,如果她不是这种容易厌倦的性格。
听话当然算作优点了,但是一直这样也难免会让人感到无聊腻味嘛。
漂亮当然算作优点了,但是看久了也就不存在当初那份惊艳的新鲜感了。
舍得花钱当然算作优点了,但是别墅住久了也会觉得空荡,豪车坐久了同样很累,昂贵的包装......嘛,总之这一切不是已经属于她了吗?
-‘为什么?你不是说会永远爱我么?’
-“为什么?你昨天没有去赴约呢?”
-‘那你干脆把我杀掉怎么样?这样你就永远不会忘记我了。’
-“他的死真的跟你毫无关系吗?这样讲你会觉得舒心么。”
-‘我不相信你不爱我。’
-“我不相信世上的任何巧合。”
-‘知子。’
-“邬知子。”
妈的,吵死了。
明明是两种完全不同的声线,现在却又重叠搅缠在一起,像虫子一样叫个没完没了。
所以她不是从一开始就说过了,跟她有什么关系?
爱不爱跟她有关系吗?死不死跟她有关系吗?
比起这些她更关心昨晚掉的几根头发以及更昂贵的养护方法。
“就因为你昨天刚好碰到过我,亲自帮我做了不在场证明,而这一点又恰好满足你认知观中不会存在的巧合,然后你就开始怀疑我?”
沉默良久的邬知子突然开口,攻击性愈发强烈。
藤诀也直截了当:“难道我针对你是为了留下男人与女人间的深刻印象?”
“那?”
“他在现场重复书写着你的号码,废件里塞满对你的痴狂和告白计划,订好了烛光晚餐却死在相隔几公里的反方向,最重要的——”
“哦?”
“他在三天前用全部身家买下巨额保单,受益人填了你的名字。”
……
哈,结果就是为了这么点钱?
邬知子忍无可忍地长抒一口气,缓缓抬眸:“你知道吗,我之前的经纪人刚刚见面时说我今天气色不太好。”
藤诀不屑地“哦?”了一声,语气与她刚刚的轻蔑调子无差。
“他从前可不会这么说,只会讲些阿谀奉承的鬼话,红气养人什么的……虽然他今天也有说,但我一直在想,会不会是因为昨晚没睡好?”
邬知子继续自说自话,并无所谓他怎样。
“不管什么年纪的美貌都需要时间和金钱来维系啊,认为年轻就掉以轻心才是最愚蠢的想法。”
邬知子拨下细腕上的发绳,向后捋起长发高束:“那么我现在得回去补觉了,毕竟你也说过昨晚战况激烈嘛,想问话大概要等到我睡醒之后才能配合了,或者带着逮捕令......不过能在这种时候找我浪费时间,该不会你们连他杀的证据都没有吧?谋杀可是不能算进理赔范围。”
“手机号码他不是写在了死亡现场吗?你就干脆记下来存进通讯录里再联络喽。”
她靠在椅背上的头往旁一歪,玩味又随意地瞥向藤诀:“话说回来,你确定不打算送我吧?”
车子解锁发出“喀”的一声,邬知子干净利落地离开,一腿迈下车后又仰身回头说:“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对我有一种特别敌视的怀疑,不过你猜错了。”
藤诀又趴回方向盘上望着前窗,并不搭腔。
不过就是由这种冷漠转变来的痴迷才更加狂热嘛。
“我对你的长相还蛮有兴趣的,所以告诉你。”
她勾起唇,话语被风轻飘飘地卷起:“体位猜错了,不是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