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
邬知子听过这样一个故事。
妹妹在葬礼上心仪了一个很帅的男人,回到家后,她把姐姐杀了。
为了多一场葬礼再见到他。
听起来充满怪诞诡奇的色彩,让人难以理解,可邬知子当下也是这么想的。
除去「心仪」这个先决条件。
她后来去警署时没有再见到藤诀,所以那天外送来的黑咖同样被扔进了垃圾箱。
然后是一天、两天、三天......
这个人就好像炸开的烟花绮靡一个刹那后消弭了,一刻钟过,连阵焚烬的烟都不曾留下。
如果不是那天的警署里有人提到他。
“藤诀做的不在场证明?嗯......他真是蛮难理解的,你也这么想吧?根本不能用常人思维解读他,还挺不像个人的。”
“哦,我不是骂他,就是类比常人的话他太特殊了,比如人们总会有认知的分界线、廉耻观、处事价值,他就很奇怪了,甚至不能算不理解,而是像在学。”
“婴儿学走路,野兽学捕猎,他像是处于后者对前者的探索中,要先从模仿开始,要先将自己代入某个角色里思考行为与动机,固定一个主题后猛戾地运行,不择手段、堪称偏执地追究他所认为的真相。”
“不管多么扑朔迷离的案件总归都有真正的解答,对吧?但他......怎么形容呢?敏锐?天赋?与其说真相总是如他所想,不如说他的想法支配着真相。他那么想了一下,于是事实真的变成那样......我知道这很难相信,像在听超自然的怪诞物语。”
“总之,圆滑、讨好、留情、余地,这些都是他不具备的,也很能找麻烦。诶,特地叫你过来一趟也是他的命令,结果反而自己做起证人......”
“就是啊,车祸能有什么好查的,车窗上的号码又能证明什么?现场特别惊悚倒是真的。”
“那天雨很大嘛,天气返潮,内窗上的血迹凝固得慢,到现场时还在滴流,模糊成一大片猩红,像灵异片拍摄现场,凑近了才发现是麻麻密密的数字,尸体更是以一个极度扭曲的姿势压缩在车里,上半身极力抻向唯一透光的车窗,原本他是被困在另一边的,所以拉扯出来的肋骨刺穿了皮肉,太诡异了,就好像......”
“一定要留下这串能被看到的数字当作证明。”
“可是能证明什么呢?除了他自虐、有病,不那么做或许还有一线生机的......咦?你来了?没有没有,我怎么可能敢聊藤sir啊,不过他还没打算结案吗?这么明显的意外还有什么好查的?”
“当然要等他松口,你是活在哪个年代啊,没听说局长之前擅自结案的后续么?头差点被种进盆栽里,被揪着脖领拎到了承办部门......”
“肆意妄为也该有个限度吧,自我入职以来从没见谁那样无助过,更别提对象还是那个整天把‘废物’、‘饭桶’挂在嘴边的局长,不过确实解恨......”
“......哦哦,我都忘记这里还有位女士,可以,你当然可以走了,之后手机也最好保持畅通状态,毕竟......嗯?你说随时找你就可以?那还真是帮大忙了。”
以上对话邬知子其实并没听进去几句,她既不关心藤诀的性格经历也不关心他的处事作风,只是由此验证了确有此人而已,不然她真的会怀疑他根本不存在于世上。
但他不是她会遐想的类型,这世上根本没有男人会成为她的遐想。
所以究竟得怎么做才能再见到他呢?再死一个与她有关的人吗?还是说必须得再发生一场离奇的命案才行?
邬知子简直有些迫不及待了。
迫不及待把他的人格拆解开来,让他长出一条只会冲她摇曳的尾巴,张开嘴以后只能喊:“汪。”
多有意思呀。
这之后邬知子偶尔会去警署配合调查,是她主动配合,于是就加深了善良又好心的印象,是个开口总在嘘寒问暖的温柔妹妹。
她停止了一切打发时间的无聊工作,常常出入校园,和所有人记忆里都会出现的那种最清纯的女同学一样,灿烂地绽放在早春的风花。
多么岁月静好,连寺庙的香炉里都缭绕起三支她亲手种下的香。
没人会把她和那个命薄的学长联系在一起,即使她去出席过葬礼。
你看她把一滴泪怜得多惊心,像不像神明在悲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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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挂床前的西洋画换成了十字架,元青花瓷盘换一面古铜镜。
桃木剑、观音像、核桃坠、五帝钱......目光所及的摆件被邬知子换了个遍,连腕上的蓝水镯都褪下换一串鱼惊石。
她彻底改掉了奢侈的毛病,虽然她不觉得这算毛病。
因为昂贵本身没有错,所以她有什么错?
错的是让她必须这样的“人”。
本来邬知子没打算做到这种程度,只是坐在图书馆里走神时随手在笔电的网页上搜了搜,在一个阴天的下午。
回神来搜索框里的字已经被删得干干净净,就在她注视屏幕的瞬间,输入法自动打出一串字符。
「......难道知子不喜欢我在黑夜里的陪伴,也不喜欢被一直一直看着吗?」
前一刻还在为她所用的笔电突然就不属于她了,即便那上面处处是她使用过的痕迹。
像被硬核的电子病毒入侵,握在手中的鼠标连续点击关闭却没有反应,不断按下的关机键也没有一点作用。
呼吸可闻的沉寂蔓延,耳背后洇出的一珠汗沿着颈线流落。
恼怒和恐惧都会引发这种身体反应,但对邬知子来说,可能那种被时刻掌握着一举一动的处境更让她厌恶,像是住进一双眼睛。
夜是瞳眸,月是眼白,她是在中央演着皮影戏的人偶,仿佛永恒被困在白色圆圈的边界内,又被边界外的黑色每分每秒视奸。
甚至精确到每一毫秒、微秒,连她飘落的一根发降在哪都能精准定位到。
谁会喜欢被黑暗中那双毛骨悚然的眼描摹轮廓?
又有谁会喜欢这种极具侵略性的直白冒犯。
「可是我觉得能在知子发现不了的角落里一直看着知子是件特别特别开心的事,难道不是这样吗?」
图书馆随处可见的规则变成了一种折磨,安静的环境总是更容易让人产生极致的恐慌。
乌云的阴翳仿佛在以极缓的速度吞噬着馆内白光,由头顶投射下的灯色却愈加眩目,照得人耳鸣昏沉,心悸胸闷。
呼吸渐渐滞涩,邬知子蓦地抬头,视线环扫每一处。
桌角被吹开的纸页,向外拉动的木椅,书架上取出的一本书。
亮了又灭的电子屏,用力按压的键位,合拢的金属外壳。
……
在哪呢?
是谁呢?
就在邬知子专注寻觅的时间里,掀纸页的人、拉动木椅的人、用手取下一本书的人、低头看手机的人、敲打键盘的人、合上电脑的人,忽然于同个时刻统一停止正在进行的事,或转头或仰头地直直看向她。
她就这样忽的跌落进无数双眼睛。
汗珠落进颈弯里面转啊,转啊,又沿着中央的骨窝淌下。
她在看着“他们”。
“他们”也在看着她。
越看,邬知子越怀疑,人是人,还是人像人?
他们是人,还是仅仅长得像人?
他是他们的其中之一,还是......无一例外。
她好像陷入一场恐怖谷效应,周遭处处充斥着相仿物种,因此无法判别混杂在其中的行尸走肉。
这更偏向是一种精神上的折磨。
「难道知子在害怕我?因为害怕所以才会查询要怎么远离我?真是伤心啊,明明我陪伴了知子这、么、久——」
屏幕上的字幕又更新了。
「为什么知子会怕我?因为那天晚上的事么?我可以解释的哦^ ^」
她的视线收回来,上移,盯向那处精致小巧、像瞳仁一般的摄像头。
「因为太想念知子了所以没忍住,虽然很抱歉但是你从前明明说过敲了门就可以进入任何※地方不是吗?」
眼睛……在那里么?
「我明明用雨滴敲过了呀?难道知子没有听见……嗯?原来那里是不可以的吗?抱歉哦,我没想到——」
他在里面吗?
「可是知子真的好骚好可爱,叫喘也好好听……不过为什么悄悄高了这么多次,感觉比之前还要敏感了^ ^#......?」
......
「难道......哦,原来知子是坏孩子呀,居然出轨背叛我,该要怎么惩罚才好呢...」
字符尚在输入中,邬知子却没有半点耐心了,猛地抓起笔电,顺着窗口砸出。
没来得及拔掉的线引起一串连锁反应,边侧的鼠标、电源一同被甩飞,连带沉重的电池。
接在插座上的三线插头离开得忽然,带动图书馆顶上的白炽灯光跟着闪了三闪,忽明忽暗几下后才稳定下来。
笔电落地,发出“嘭——”的巨响。
现在,整个图书馆里的人真的都在看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