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忙到了后半夜，秋月离才在李挐云的强硬要求下，暂且上了回驿站的马车。

    梁添文留在了何氏的铺子帮忙，是而便由李挐云坐上了驾车的位置，亲自为她赶车。

    “指挥使竟还有这样的本事？”她敞开车门，看着男人的背影，任凭夜风呼呼灌进来。

    李挐云回头看了她一眼，温声提醒：“当心着凉，还是将门闭上吧。”

    秋月离置若罔闻地闭上眼，感受着扑面而来的凉意，风声在耳边喧闹，不难受，反而能叫人清醒些。

    忙碌了一整日，她倒是十分贪恋在长街的此刻，风声潇潇，仿若天地间只她一人一车，疾驰向前。

    然而向她袭来的风越来越小，身下的马车渐渐停下了前进，到了某一处，车轮不再滚动。秋月离疑惑地睁开眼，却看见男人跳下马车，冲她伸出手——

    “下来走走吧。”

    他星眸闪烁，这几个字像有魔力一般，蛊惑着她将手搭了上去。

    秋月离才发现已到了河边，待李挐云将马系在了桥栏上，二人并肩上了桥，信步而行。沿河的店家早已打烊，灭了檐下的灯笼，好在明月高悬，将他们脚下的路照得亮堂堂。

    “怎么想到要与我月下漫步？”她不由得问。

    明明启程前，他担忧她身子撑不住，才劝她早些回去休息的，眼下却不着急了。

    “身子疲乏，自然要休息。”李挐云侧首回看她，喉头滚动，“你的心也是。”

    他这话说的突兀，心要如何休息？左右不过睡一觉的事，第二日再睁眼，昨日种种，便遗留在昨日了。

    似是露气太重，秋月离眼眶微润。

    他看出了她心神倦怠。

    而倦从何时起？或许她自己都未曾留意。秋月离垂下眸子，边走便思索。

    或许是前些日子大病一场，在生死关头又走过一遭。或许是山石滚落，马车失控，她被困囿于其中听天由命。也或许是萧正阳与飞龙接连逝世，她不得庇护，被囚禁在暗牢的日日夜夜。

    旁人只道她此生富贵至极，虽遭变故，仍能在一干罪臣中得以保全性命，已是莫大的皇恩浩荡。

    “你太累了。”李挐云说的很笃定，似看透了她的心，“这些日子，你心里装着旁人比自己更多。”

    他叹息一声，说出的话很轻很轻：“我想让此刻，只属于你自己。”

    眼眶微热，有什么东西就要涌出，柳絮盛着夜风飘向秋月离脸上，她慌忙垂下了头。温暖的液体夺眶而下，沿着脸颊一滴一滴，砸落进浓浓夜色里。

    天这么黑，他应该发现不了吧。

    秋月离尽力控制着气息如常，不让身旁人察觉出异样，迈着浸湿了泪痕的鞋面继续往前。

    墨色的垂柳枝叶繁茂，柳梢不堪重负地被压弯到水面上，晚风拂过，泛起阵阵涟漪，搅碎了落到人间的一汪盈凸月。

    身旁的男子一路无言，将自己融进晚春暗夜里，只隐隐叫人感受到一丝暖意，秋月离忽而觉得前所未有的放松。

    何夜无月？何处无垂柳？幸得一知己，哪怕只短短一程。

    飘絮因风而起，盘旋几许，落下时给寒凉的河面罩上一层薄纱。

    夜冷，何小妹独自在床榻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下人早已被她遣出房去，故而不曾听见帘帐内她时不时的叹息。

    此前管事的又派人来催过一次，问她天亮前是否能凑齐药材，要不要让郭夫人等先停下来，等药材到齐了再与人看诊。

    她咬了牙，沉默将人打发出去，还是没有叫停。

    若是天明后，还是没有出现转机，她便舍出自己的体己钱来贴补，迟一日送来药材，届时便少收他们三成的药钱，总能拖个一两日。

    只是，博这一场，值得吗？

    忽而外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姑娘，可曾睡下了？”有女子隔着门轻声问，是她从何家带来的大丫鬟金贝。

    “有何事？你进来说话吧。”左右睡不着，何小妹起身披了件衣裳，趿上锦缎绣花鞋坐在床塌边。

    金贝轻手轻脚地走进来，手中提着的油灯放在了桌上，语气是掩藏不住的雀跃：“姑娘，有解了！药材进城了！”

    哪里来的药材，难道是哥哥那边有路子了？

    何小妹按捺下内心的激动，招手让金贝到跟前来：“你与我细细说来。”

    “是小公子，夜里有一道人拉着车要进城来，与城北守城的士兵起了争执，传到小公子这里来，小公子带人前去处置，谁知那道人车上拉的正是疫病所需的药材。”

    “竟有这样的巧事！”何小妹不禁啧啧称奇，“可是黄老道？”

    “正是！现下小公子已连人带车一并安置到了咱家的铺子中，只是那些药材价值不菲，小公子手中一时凑不够银钱，于是遣了人来找姑娘拿一些，王二家的还等在院子门口呢。”主子的难处得解，金贝也跟着发自心底的欢欣。

    “好好好！他要多少？”何小妹一边问着，一边取了钥匙，去取自己放在箱笼里的财物。

    放满了宝物的箱子夹层，有一只小巧的匣子，上头挂着另一把镶了宝石的锁头。何小妹自梳妆台上拿了支不起眼的朴素簪子，取下簪子端部的装饰，里头竟是钥匙的形状。

    何小妹用簪子开了锁，匣子里装着满满的银票。

    “快些拿去给小弟！”何小妹取出其中一些，吩咐道，“你与王二家的一起去。”

    得了她的令，金贝将银票揣进胸口，双手攥着拳就往外走，合上房门前，还不忘叮咛一句：“如今有了法子，小姐可别再愁着脸了，早些歇息吧。”

    次日一早，秋月离与李挐云再来到何氏的铺子时，为人诊治的医者又多了一位，正是连夜赶来的黄老道。

    黄老道清瘦矍铄，看不出多大年纪，但一双黑亮的眼清澈有神，似稚子一般未染风霜。

    此刻见二人进屋，抚着胡子的手略一停顿，而后笑着点了点头，就算是打过招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