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工

    季节到家后,家里只有季序那屋的灯亮着,赵玫媚每天都得在饭店忙到凌晨才能回来,至于季建平,不知又厮混在哪个酒桌上,半夜不归,倒也是常事。

    饭店开起来后,店里的一切季建平都没再管过,一切琐事全扔给赵玫媚打理,他只管看到营业额。

    偏偏她的母亲还是那么的逆来顺受,那么的软弱无能。

    季序假期也会抽空去帮衬着些,但每次刚到饭店就被赵玫媚赶走,“这里有你姐姐就够了,你就要上高中了,学习最大”。

    季节听到也只是淡淡一笑,临近高三,明明她才是那个最需要挤时间学习的人,不过这么多年,她倒也早已习以为常。

    推开房门,季节顺手按亮了书桌旁的灯,往日那抹昏黄暗淡的光,竟被明亮而柔和的光线取代。她下意识抬头,只见灯泡已然焕然一新。

    季节不用想也知道是谁换的,季序人虽沉闷高冷,但骨子里却是个细心的人。

    这边,季节走后,许嘉言在路边拦了一辆的士。

    “师傅,君悦公馆。”

    门铃响的时候,陈稳正在看动漫,这个时间段,他用脚趾头都能猜出来门外是谁。

    陈稳顶着一头乱糟糟的黄毛,一脸不耐烦地去开门。

    “不是,哥,你是自己没家吗?一周来我这六次,合着我是开旅馆的。”

    “你还真说对了,我的确没家。”许嘉言迈着他那大长腿就往屋里走去。

    陈稳一脸无语,默默关上了门。

    陈稳父母都在外地工作,爷爷走得早,这房子本来是他和奶奶一起住,去年奶奶因病去世后,就剩下陈稳一人。

    许嘉言懒散地半躺在沙发上,一条腿搭在堆满了吃空的零食袋和泡面桶的茶几上,接着从兜里掏出游戏机。

    陈稳看见他那吊儿郎当的样子,气不打一出来。

    “怎么?又和你爸吵架了?你俩能不能消停一天,每次吵完你都往我这跑。”

    “这又不怨我,我可没找事儿。”

    陈稳也是拿这兄弟没办法,没搭理他。

    许嘉言打了几把游戏,却总是不在状态,一直输。他烦闷地把游戏机丢在一边。

    忽然,电话铃声响起,许嘉言看了一眼来电信息,是个熟悉的国际号码,随后起身,轻车熟路地走向阳台并接通了电话。

    “喂,我宝贝儿子最近过得怎么样啊?”,爽朗清亮的女声从听筒另一边传来。

    “哟,还记得你有个亲生儿子呢。”许嘉言冷着脸调侃道。

    “哎呀,我是你妈,自然牵挂着你。”

    纪黎说完,随后又紧跟一句,“听你谭叔说,又和你爸吵架了?”

    谭方乐,纪黎和许良的牵线人,原是s省人民医院内科室主任,近两年退休后在遥县的中心医院挂了个闲职,没事儿的时候就去坐诊。

    这边许嘉言沉默不语。

    纪黎在电话那边继续说道,“儿子,你怎么想的?还想不想读。”

    “……”

    高考成绩出来后的这两天,许嘉言过得一直不是很舒坦,第一年高考,他仅考了三百五十多分,都没跨进本科线。许良铁了心要他复读,没想到第二年成绩不增反降,也算彻底寒了许良的心。

    纪黎语重心长地说道:“嘉言,你已经19岁了,应该要有自己的主见了。妈妈从不干预你的决定,但我希望,你不要像你爸一样一辈子待在县城,你这么年轻,有着无限的可能,一定要往外闯,去见识这个世界更广阔的一面。”

    “最后,你无论做什么决定妈妈都支持你,只希望你未来不会后悔,妈妈永远爱你。”

    纪黎说完,听筒中响起了一阵“嘟嘟嘟”的忙音,电话被挂断了。

    男生独自站在阳台上,背靠着栏杆,仰头望向满天繁星,夜风温柔地拂过,撩动着他的头发,却吹不散他满心的心事。

    许嘉言苦苦一笑,既然爱我,当初和许良离婚,又为什么不要我。

    陈稳醒来的时候,许嘉言早已没了踪影,厨房的锅里依旧是许嘉言一早熬好的米粥,厨房,卧室都被收拾的干干净净。

    陈稳边洗漱边给许嘉言拨了个电话。

    “喂,哥们儿,你田螺姑娘啊。”,陈稳嘴里叼着牙刷,牙膏泡沫顺着嘴角不断溢出,含糊不清地说道。

    此时的许嘉言正坐在公交车靠窗的位置上,一只手随意地搭在窗边,耳机线顺着肩膀蜿蜒而下。

    “我是实在看不下去了,你那泡面桶堆在茶几上快一周了吧,屋子里满是味你问不到吗?还有,少吃点垃圾食品吧。”

    “哈哈,许嘉言,这么关心我,你不会是喜欢我吧。”

    “喜欢个P,老子是怕你死了还得给你收尸。”,说完,许嘉言便挂断了电话。

    刚和许良吵完,家是回不去了,至于现在,他自己也不知道何去何从。

    公交车驶过那条熟悉的巷子,许嘉言不由自主地想到了昨天的那个女孩,像一只狡黠又傲娇的猫,平日里乖巧文静,可一旦被人冒犯,竖起的眉毛,瞪大的双眼,以及言辞间的犀利,就像亮出了尖锐的“爪牙”。

    突然,许嘉言似乎有了主意,等公交车停到下一个站点时,他火急火燎地跳下车,朝禾家饭店狂奔。

    离饭点还有些时候,饭店里没什么客人,许嘉言到的时候,店里只有赵玫媚一人坐在收银台后,将一叠发票和账单整理整齐,一笔笔核对账目。

    “你好,想吃点什么。”注意到来人,赵玫媚慌忙地从收银台前站起来。

    赵玫媚昨天赶到“案发现场”的时候,许嘉言早已离开,因此她对面前的这个男生并无印象。

    许嘉言指了指门口的玻璃门,上面贴着“招聘兼职”的广告。

    “请问,你们还招人吗?”

    “招的,招的,你先坐一下,我去打个电话。”

    许嘉言等了一会儿,一个中年男人从门口进来,他想,应该是这家店的老板。

    季建平上下打量了一下许嘉言,一看就是刚脱离学校的小青年,没什么社会经验。

    “我们这儿只收小时工,一小时七块,能接受吗?”,季建平说。

    “可以包吃住吗?”许嘉言问。

    季建平见许嘉言没有拒绝,于是更加克扣,“行啊,不过这样的话,一小时只有四块。”

    “可以。”

    季建平也没想到男生答应的那么干脆,早知道薪资再压低一点了。

    季节像往常一样,匆匆地推开门走进饭店,一个熟悉的身影让她脚步一顿。

    许嘉言系着干净的方格围裙,双手稳稳地拖着餐盘,手臂肌肉微微紧绷,敏捷地穿梭在人群之中。

    看到季节进来,他并没有表现出什么特别的神情,只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就径直略过,留下一脸懵逼的季节。

    许嘉言再次路过她的时候,被季节伸手拦下,“你来这里干嘛?”

    “打工啊,看不出来吗?”

    许嘉言的眼神在季节受伤的胳膊上停留了一瞬,见已经处理妥当,自然地收回目光。

    不是,季建平的德行季节也知道,招聘启示贴了半个月都没有一人入职,外面任意一家店都比季建平给的工资高。况且许嘉言也不像是会缺钱的人,怎么想的来这里打工。

    听到许嘉言的话,季节轻轻挑眉,斜睨着他,嘴角扯出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一脸“你觉得我信吗”的表情。

    “昨天给你买药可花了我不少钱,羊毛出在羊身上,我不得从你这儿捞回来。”,许嘉言挑眉看向面前的人,吊儿郎当地说道。

    季节还想问些什么,却被后厨一声嘹亮的声音打断,“上菜”。

    男生脸上挂着坏笑,眼神里带有几分戏谑,趁季节不注意,伸出手指轻轻弹了一下她的脑壳。

    “嘶~”季节吃痛地叫了一声,瞪着一双灵动的眼睛。

    后者却双手一摊,歪着头,眉毛微挑,一副痞劲,“上班时间,拒绝私聊。”

    许嘉言来了之后,季节确实轻松了不少,每次需要上一些滚烫的热菜时,许嘉言总会抢先季节一步接过。

    男生的身影在店里穿梭,一刻也没闲着,一会儿利索地收拾着餐桌,转眼间又麻溜地钻进后厨传菜。

    等两人都歇下来时,饭店也只剩下了零零散散的几桌客人。

    后厨闷热潮湿,脏盘子堆得像小山一样高。许嘉言双手泡在满是泡沫的水中,清洗着餐盘。

    外面的收尾工作赵玫媚一个人就能搞定,季节来到后厨,熟练地挽起衣袖,站在水池旁,从那座“山”上抽出一叠盘子,正准备打开水龙头 ,却被许嘉言伸手接过。

    “医生怎么说的,你这伤口不能沾水。”

    “没关系,我带了手套的。”,季节晃了晃套在胳膊上的乳白色橡胶手套。

    “那也不行。”

    季节没和他争,摘下手套,随意地搭一边,双手撑在水池台上,几缕发丝顺着身体的弧度低垂下来。

    “工作强度大,薪资又低,来这里打工我都替你感到亏。”,季节说道。

    许嘉言把清洗好的盘子挨个摞到一旁,“是吗?我倒觉得自己赚了。”

    “那你慢慢收拾吧。”

    见劝不动,季节也没在浪费口舌,转身离开。

    “季……”,许嘉言冲着女生的背影喊道,只知道她姓季,还不知道叫什么。

    “季节,我叫季节。”,女生回头。

    “嗯,我叫许嘉言。”

    “我知道,还有什么事吗?”季节对他说道。

    许嘉言指着角落里的几个垃圾袋,“把垃圾带出去扔了。”

    三人打扫完卫生的时候,已经到了凌晨。

    季节站在门口的路灯下等着和赵玫媚一起回家,女生垂着头,黄昏的路灯将她的影子拉的瘦长。

    赵玫媚从杂间搬出一个躺椅,横放在过道中间,“小许,条件简陋,你先将就着睡,没什么事,阿姨就先走了。”

    许嘉言点了点头。

    卷帘门被赵玫媚从外面拉下,上了锁,周围迅速陷入一片沉寂。

    一天的忙碌早已让他疲惫不堪,许嘉言点燃一支烟,坐在躺椅上,从怀里掏出手机。

    上面显示有十二个未接来电,十个来自陈稳,剩余两个来自许良。

    许嘉言拨了个号出去,一声“嘟”响后,对面迅速接起。

    “哥们儿,要不要给你留门?”,陈稳问道。

    “不用了,我这两天就不过去了。”

    “哟,流浪汉找到收养你的福利院了?”

    “死去,我现在在一家包吃包住的饭店打工。”许嘉言吐出一口烟,笑骂道。

    听到这句话,陈稳震惊地问道,“不是,你妈把你生活费断了?我们少爷什么时候沦落到给别人打工的地步了。”

    “我妈什么时候断过我生活费?”,许嘉言觉得好笑。

    纪黎在许嘉言五岁的时候就和许良离了婚,走的时候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她什么都没要,也没要许嘉言。

    在邻里看来,纪黎太过狠心,抛下这么小的孩子说走就走,而许嘉言就是个有妈生,没妈养的野孩子。

    纪黎几乎没过问过许嘉言的一切,却始终按时打抚养费,从没断过。

    许嘉言还小的时候是转到许良的账上,等他大一点后,就再没经过许良的手。

    “地址发我,我明天得去看看是什么样的饭店,能容得下您这尊大佛。”,陈稳说完便挂掉了电话。

    许嘉言编辑了一条短信点击发送后,一支烟也燃到了尽头。他把烟头按灭在烟灰缸中,起身关了灯。

    黑暗如墨,将整个房间紧紧包裹,万籁俱寂,只剩下他均匀的呼吸声在这片浓稠的静谧里轻轻回荡。

    那些人说的不错,许嘉言是个野孩子,纪黎走后,他就被许良送到寄宿学校,从小被迫独立。

    刚进去时,经常有高年级的学生欺负他,起外号,洗袜子,吃剩饭。刚开始,许嘉言能忍则忍,后来那些学生愈发过分,开始对他拳打脚踢。许嘉言实在是忍不了了,抓着欺负他的那个头儿就是一顿暴揍。

    那人比他高了一头,也不知小小的许嘉言哪来的力量,抓着他的头发就往地下砸,骑在他身上,双手死死地抵住他的脖子,周围的人撕扯着许嘉言,但他就是不松手,直到老师来了才作罢。

    本以为老师能主持公道,结果那些人倒打一耙,反倒全成了许嘉言的错。

    许良被老师叫到了学校,面对众人的指责,许嘉言一脸傲气,拒不认错,拒不道歉,结果就是换来了许良的一顿毒打。

    和小孩打他还能勉强占据上风,但哪是许良的对手,小小的许嘉言被抽得浑身青紫,却死咬着嘴唇,一声不吭,一滴眼泪也不掉,看得许良窝一心口子气。

    和他妈一样的倔,一样的傲。

    不过从那以后,再也没人敢欺负他,因为他会用十倍百倍的方式还回去。

    这也是许嘉言学到的第一个道理,人善被人欺。

    第二天一早,许嘉言正睡得酣甜,“吱呀”一声,卷帘门被从外面打开,刺目的光线犹如灵动的银蛇,瞬间游弋进原本漆黑静谧的屋子。

    许嘉言还没反应过来,强光就不由分说地填满屋子,直直扎进他的眼底。男生眉头紧蹙,下意识抬手挡住光线,眼皮在强光下轻颤,缓缓撑开一条缝,眼中还蒙着层混沌的睡意。

    随着意识回笼,眼前的景象逐渐清晰。女生穿着干净的白色短T和黑色休闲裤,背着书包,手里把玩着一串钥匙,漫不经心地盯着他,朝阳在她身后晕染出一圈柔和的光。

    “我妈今天有点事情,我来照看一天店面。”,季节说道。

    许嘉言揉了揉眼睛,坐起身来,随手抓了下睡乱的头发

    “你家蚊子还挺毒。”

    季节俯身凑近看了一眼,“噗呲”一声笑出声来。

    那蚊子在他右眼上狠狠叮了一口,眼皮高高肿起,跟刚出锅的松软面包似的,每眨一下都显得无比吃力,看起来十分滑稽

    “看够了没?”,许嘉言没好气道。

    “你说它为什么不在你左眼上也来一口,也太不讲究对称美了吧。”

    “要不我在你脸上也来两下,搞个对称美。”,说完,许嘉言起身,双手稳稳地握住躺椅的边缘 ,微微用力,利落地折叠起来,扛在肩头,大步迈向杂物间。

    杂物间的门被缓缓关上,许嘉言拍了拍手上的灰尘,抬脚准备离开,与此同时,后厨的门轻轻晃动,季节手里攥着几瓣蒜,推门而出。

    两人脚步皆是一顿,目光在空中碰撞。

    “用蒜瓣抹一下,消肿快些。”,季节把手中剥好的蒜瓣递过去。

    许嘉言接过,找了个桌子坐下,随后把蒜瓣怼在被叮咬蚊子过的地方,来回涂抹。

    一夜过去,从手臂到脚踝,许嘉言身上不下有十几处蚊子包。周围皮肤微微隆起,泛红肿胀。

    季节在对面坐下,看着他拿着蒜瓣挨个涂抹,“蚊子从来都不咬我诶,你的血应该挺甜的。”

    “蚊子还挑食啊。”,许嘉言嘴角微扬,把用完的蒜瓣扔进垃圾桶。

    季节从书包里掏出早餐,“是啊,但我不知道你挑不挑。”她把早餐推到许嘉言面前,“路边买的包子和豆浆。”

    男生拿起包子咬了一口。

    嗯,胡萝卜鸡蛋馅的,精准踩雷。

    许嘉言没有流露出丝毫不满的情绪,季节松了口气,从书包里拿出练习题,一般这个时间,她在家都刷完一套卷子了。

    许嘉言两口就把包子塞进了嘴里,随后猛灌一大口豆浆,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胡萝卜这么难吃的生物。

    他紧接着又“咕嘟咕嘟”喝了几口豆浆,才把口腔里的那股恶心劲给冲刷掉。

    男生的眼神停留在季节胳膊压着的那个笔记本上,封面明明晃晃地印着四个大字,遥县一中。

    他放下豆浆,拽着笔记本的一角,从女孩胳膊下面抽出,随意地翻着。

    她的字迹灵动飘逸,笔画肆意纵横,却又不失章法。

    错题被简洁明了地罗列,解题步骤逻辑清晰,页面整洁又干净。

    许嘉言盯着一道数学极值点偏移问题看了一会儿,没看懂。

    “一中的?”,他装作无意地探问。

    “已经不是了。”,女生头也没抬,继续写着习题,淡淡地说道。

    已经,不是了?

    许嘉言一时没参透这句话的意思,毕业了还是转学了?

    他忽然想起那天在湖西门口的匆匆一眼,心里似乎有了答案,但不敢确定。

    女生倏然扬起头,冲他一笑,“我转学去湖西了。”

    直到十几年后,许嘉言仍能清晰地记得那个笑容,也就是那一笑,让他在内心深处做了影响一生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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