豹猫的尾巴尖在摇晃，没有表情的诡异面孔转向他们，像在无声催促。

    林赛的后背紧贴着斑驳的水泥墙面缓缓移动，她能听到身后有艾伦平稳的呼吸声，像锚点般让她绷紧的神经稍稍放松——至少在这片未知中，她不是独自一人。

    空气的湿度在上升。

    这个被改造的空间保留着防空洞原有的拱形结构，顶上悬着应急灯。墙面新刷的防潮漆已经大面积剥落，露出下面发霉的混凝土。天花板上裸露的管道不时滴落锈水，在地面形成一个个小小的褐色水洼。角落里堆放着几个锈蚀的氧气瓶，表面爬满了蛛网。

    防空洞深处传来铁链晃动的细碎声响，混合着某种液体滴落的回音。那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又仿佛近在咫尺，在空旷的隧道里产生诡异的回响。

    艾伦不动声色地调整站位，肩膀微微前倾，让自己始终处于林赛和声音来源之间。他的影子在应急灯惨白的光线下拉得很长。

    林赛察觉到他的动作，眉头微蹙。她能闻到空气中越来越浓重的铁锈味，混杂着某种说不清的腥甜气息，让她的哨兵感官本能地绷紧。

    豹猫的耳朵突然转动了一下，前爪在地面不安地抓挠着。

    “艾伦，我需要你帮我再强化一下感官。”她直截了当地说道，“如果我们要从这里安全地出去，我必须能看得更远、听得更清楚。”

    艾伦摇头：“不行。现在这个强度正合适，再过就不行了。”

    “为什么？”林赛转头看他，本能让她对此处充满戒备，心情烦躁，“辅助本该是你作为向导的职责。”

    “我的首要职责是保护哨兵的安全。”艾伦的声音很平静，但语气不容置疑，“过犹不及，过分强化哨兵的感官本身就是一种攻击手段，这就是攻击型向导的运作原理。你的身体会承受不住，脏器可能受损。”

    林赛抿了抿唇，她知道他说得对，但眼下的困境让她不得不考虑极端手段。

    艾伦注视着她，叹了口气：“必须循序渐进。你要先对我建立起回防机制，否则感官过载的瞬间，你的大脑会先于身体崩溃。”

    他顿了顿：“而且，你并不完全熟悉我的共鸣习惯。”

    林赛挑眉：“什么意思？”

    “简单来说，就是我们的匹配度还不够高。只有配合极其默契的哨向搭档，才能在极限状态下完成完美强化。贸然尝试，只会让我们两个人都陷入危险。”

    “也是……我还以为我们之间的配合已经很好了呢。”

    “抱歉。这其中我也有一部分责任，毕竟我其实是攻击型向导，你得小心我哦。”他的语气里掺杂了一丝打趣。

    不愧是他，在这样的情况下还有空开玩笑。

    “真的假的？我不信。你又在满嘴跑火车了吧？”

    “事到如今也没必要骗你。小时候就发现了，我对任何哨兵的精神场解读都非常快，哪怕是第一次接触。当然，这也是攻击型向导的必备能力。能够随意攻击任何哨兵的前提是——快，和精准。哨兵的攻防能力都远强于向导，如果不是趁他们没反应过来，就快速支配他们的精神和身体，攻击哨兵的向导必败。”

    “那精准又是怎么一回事？”

    “每个哨兵都有弱点，这些弱点掩藏在他们的精神场深处。强势的向导能够快速解析这些弱点，选择性地进行攻击。举个例子，你的弱点是视觉，如果我分析错了，在第一时间进攻了你的听觉或触觉，就给了你足够的时间来反击，那么我必死无疑；如果一开始就针对你的视觉，你在一秒之内就会瞎，胜负已决。”

    “我的弱点真的是视觉吗？还是说，你只是打个比方？”

    “嗯……你猜呢？”

    “你有毒吧……”

    在豹猫轻盈的带领下，他们谨慎地转过一道生锈的金属拐角。突然，令人意外的空间在黑暗中显现——那是一个圆形房间，周围是粗糙的砖石结构。

    房间中央是个环形的灶台，周围的砖墙上布满了烟熏的痕迹。但最引人注目的是灶台边缘整齐排列的十几个陶罐，每个罐口都用浸过蜡的麻布密封着。

    “有没有觉得这里像厨房？”林赛低声说道。

    “是啊。好消息，这里或许有吃的。坏消息，这里居然有人活动的迹象。不会又是个boss吧？”

    艾伦的目光落在墙角那排灰扑扑的陶制水罐上。

    他蹲下身，小心地打开一个陶罐，眼前一亮：“这是淡水吗？太好了，我快渴死了。”

    “别碰！”

    林赛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力道大得让他皱眉。

    “哎哟，疼。好啦，松开吧，我不碰。”他揉了揉手腕。

    林赛凑近水罐：“这水果然有问题。太甜了...像是掺了……”

    艾伦立刻会意。他小心地倾斜水罐，借着昏暗的光线，看到水面浮着一层几乎不可察觉的虹彩薄膜。

    “这个味道，像是冲剂型的镇静剂，这种对普通人也能起效。我之前看室友在观摩自己偶像的网球决赛前用过一次。”艾伦皱了皱鼻子，“为什么不用抑制贴呢？现在这种冲剂很难买到了。”

    他的话被突如其来的铁链声打断。

    那声音像是从防空洞最深处传来，金属碰撞的回音在狭窄的通道里层层叠加，让人不寒而栗。

    两人屏息前行，靴底踩在潮湿的地面上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响。转过最后一个拐角时，眼前的景象让林赛的呼吸瞬间停滞——

    防空洞的尽头赫然是一个标准的监狱构造：两排对开的铁笼像墓碑般整齐排列，每个笼子都焊接着复杂的管道系统。

    “天啊...”林赛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这次不是出于恐惧，而是愤怒，“这里面有人。”

    每个笼子里都锁着一个年轻人，他们脖颈上套着的金属项圈内侧布满了细密的尖刺，锁链另一端深深嵌入混凝土墙壁。这些青年衣不蔽体，瘦骨嶙峋的手臂却都紧紧抱着玻璃罐，像是抱着最后的希望。

    罐底沉着的粉白色肉芽组织在应急灯下泛着珍珠母般的诡异光泽，随着呼吸节奏微微颤动。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几乎每个笼子前的小窗都摆放着空餐盘，杯子里残留着同样的甜味液体。

    她终于明白那些掺镇静剂的水去了哪里——进了这些囚徒的胃里。难怪大多数人都蜷缩在笼子深处昏睡，只有少数几个还保持着清醒。

    最靠近笼门的囚徒还醒着，他突然抬头，干裂的嘴唇咧开一个诡异的微笑：“你们也是落选者吗？”

    他晃了晃怀里的玻璃罐，肉芽碰撞罐壁发出黏腻的声响：“我马上就能出去了，我的精神体就要长出来了。”

    豹猫发出威胁的低吼——就连这个幽灵般的怪物，都后退了半步。

    艾伦的精神感知无声地展开，像精密扫描仪般扫过整个空间。但令他震惊的是——

    “奇怪，他们都是普通人啊。我感受不到他们的精神场。”他低声说。

    囚徒看他们沉默地站在原地，有些不耐烦，突然朝他们扑来，脸重重撞在笼门的铁栅栏上，凹陷的脸颊被金属压得变形。但他似乎感觉不到疼痛，只是疯狂地转动着眼球，抬头看他们。

    “你们不是落选者？那...是新来的看守吗？”他的声音像生锈的齿轮在转动。

    他下意识抱紧怀里的玻璃罐，罐中的肉芽随着动作轻轻摇曳，在玻璃内壁留下透明的黏液轨迹。

    豹猫突然炸开了毛，弓起背发出低沉的嘶鸣。

    艾伦率先搭话：“你就当我们是看守吧。我问你，你叫什么名字，几岁，被关在这里多久了？”

    “8号。”青年机械地回答，手指神经质地摩挲着玻璃罐，“这是我的编号，也是我的名字。年龄？22岁...现在应该是24？还是25？关了多久？不记得了。”

    他的眼神突然变得迷茫，像是被这个问题触发了某种保护机制。

    “你被谁关在这里？”艾伦沉声问道，同时不动声色地挡在林赛前面。

    “关？不是关，是收养。如果不是神父，我们这些落选者早就死了。”8号突然露出梦幻般的微笑，干裂的嘴唇渗出丝丝血迹，“可他包容了我们，给我们定期送饭，还给我们书看...神父说，这是在净化我们的灵魂，提高我们的悟性。一旦达到标准，我们还能成为最优秀的向导，然后顺利离开这里了。”

    艾伦注意到笼子角落里堆着几本破旧的书籍，封面上印着《精神图景的构筑》和《向导培养手册》之类的标题，书页边缘布满了指纹和污渍。

    林赛的胃部一阵绞痛，她强忍着恶心问道：“这个玻璃罐里面装的是什么？”

    “这是我的精神体啊！”8号突然激动起来，铁链在剧烈动作下深深勒进脖颈的皮肉，“神父赐予我们的礼物！”

    他用指甲残缺的双手抚摸这玻璃罐：“我们这些普通人...本来永远都不可能拥有精神体...但神父找到了方法...”

    艾伦突然想起了很早之前，组会上偶然看到过的研究。他辨清了那些肉芽的真实形态——人工培育的神经簇，每根突触末端都连接着纳米级的接口。

    某个瞬间，罐子里的组织似乎对豹猫的存在产生了反应，像海葵触手般朝它的方向伸展。

    “你们看！它能感应到真正的精神体！”8号大笑，露出了因为营养不良而宽大的齿缝，“等它完全成熟了，神父就会把我升级成——”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整个防空洞的照明系统突然关闭了，周围陷入黑暗。

    远处传来液压门开启的轰鸣声。

    8号的狂笑突然化作一声惊恐的尖叫：“是神父来了！他来检查我们熄灯后有没有乖乖睡觉！”

    铁链随着他仓皇后退的动作哗啦作响：“没睡着的话...没睡着的话就要喝好多水...”

    林赛低声疾呼：“艾伦，帮我强化视力。”

    黑暗中，艾伦一把扣住林赛的手腕。

    向导的精神触须如蛛网般展开，林赛精准地使用夜视能力捕捉到右前方一处通风管道的检修口——那是个半嵌入墙体的金属管道，直径勉强能容纳两人侧身挤入。

    “这边。”她的呼吸擦过艾伦的耳廓。

    两人紧贴着滑入检修口，生锈的金属边缘刮蹭着林赛的肩膀。管道内部空间逼仄得令人窒息，艾伦不得不将她半圈在怀中，后背紧贴着冰凉的管壁。

    “你可以帮我削弱生命体征吗？我控制不了体温。”林赛用气声问。

    艾伦微微点头，手指轻轻搭在她的颈动脉上。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心率在他的引导下逐渐趋近休眠状态，体温也随之下降。这种深度伪装会让普通人陷入休克，但对哨兵而言只是一场微型的冬眠而已——在多数情况中，也无异于将致命弱点完全交到向导手中。

    远处传来规律的脚步声，某种冰冷的金属器械在墙面上刮擦的声音由远及近。

    林赛的睫毛轻轻颤动，在如此近的距离下，她能清晰闻到艾伦身上微弱的愈创木气息，沉郁而温厚，像是被阳光晒透的古老森林，令人安心。这种亲密让她后颈的汗毛微微竖起——不是反感，而是哨兵本能对深度精神接触的应激反应。

    “别动。”艾伦的唇几乎贴上她的太阳穴，“他在用精神体探测仪。”

    一道刺目的红光从管道缝隙中扫过，在林赛的脸上一闪而逝。那光线带着某种令人不适的灼热感，仿佛能穿透皮肉直接照射到骨骼。

    艾伦的精神屏障立刻加强，将两人的存在感稀释到近乎虚无。

    红光在管道口徘徊了漫长的十秒，最终移向别处。沉重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但两人依然保持着凝固般的姿势。

    管道深处的冷凝水一滴一滴落下，在金属底面上敲出微弱的声响。林赛数到第十七滴时，艾伦的手指突然在她身侧收紧。远处传来铁笼打开的吱呀声，接着是8号的惨叫：

    “我错了！我真的睡着了！求您看看我的精神体，它已经会动了——”

    8号的哀求声戛然而止，黑暗中传来玻璃罐被放下的清脆碰撞声。

    “把水喝完。”神父的声音温和得令人毛骨悚然，“你知道规矩的。”

    两人立刻就分辨出了那声线——居然是艾恩葛朗特镇上为他们提供宿舍的教堂神父！

    怎么会这样？明明地上的人无法插手地下的事……难道……？

    紧接着，传来液体被急促吞咽的咕咚声，随后“咚”的一声闷响——像是沉重的麻袋倒在地上的声音。

    8号显然已经失去意识瘫倒在地。

    一旁传来神父的轻叹：“好孩子...睡吧。”

    黑暗中，神父的脚步声忽然在管道附近停住了。林赛感到艾伦的手臂瞬间绷紧。

    “有意思...”神父的声音在极近处响起，“你原来在这里。”

    透过管道缝隙，林赛看到一双包裹在橡胶手套里的手，从背后拎出一个闪烁着幽蓝光芒的矿石笼子。那笼子表面刻满了诡异的纹路，在黑暗中散发着不祥的微光。

    神父突然俯身，宽大的黑袍扫过地面，扬起一片闪着磷光的粉尘。林赛这才注意到，豹猫精神体不知何时被逼出了角落，正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束缚在笼子前。

    “你也是好孩子，别挣扎...”神父从袖中掏出一个水晶瓶，往豹猫身上倾倒某种银蓝色的粉末。那些粉末一接触到精神体就发出滋滋的声响，豹猫的动作立刻变得迟缓。

    “不能再让你跑出去了。”

    神父戳了戳昏睡的豹猫，将它塞进匣子，合盖时发出咔哒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