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道格拉斯,三十年前,曾是Q星诺克研究基地的研究员。
而我成为神父,是在二十年前的大战,诺克家族落败之后。
大战那年,发生了好多事。赛默飞世尔家族入侵,诺克家族撤退,塞拉菲娜和诺克联手打造的研究基地被弃用、永久封锁。
塞拉菲娜逃离Q星,原住民流离失所,街道上随处可见失去父母的孩子。
这对Q星来说是浩劫,对赛默飞世尔家族来说,却是天时地利人和。他们入驻Q星后,尽管囿于星际法,不能光明正大地殖民,却也掌握了主导权。呼风唤雨,不在话下。
这时,有个叫Tamer的人物。他找到了我。
我想,既然他叫Tamer,意思是驯兽师,想必是赛默飞世尔一派的人吧。
尽管,我到今天也不知他的真实身份。
说来也巧,那是基地封锁前的最后一天,我的同事和内勤师傅们已经把机密文件、仪器、试剂、实验动物统统搬空了。
那天,恰好是我值夜班。领导告诉我,值完这个夜班,我就可以离开基地,调回到gamma星的本职岗位上。
可不幸的是,那天晚上,Tamer找到了我。基地那么多人,偏偏他找到的是我,只因我值了那个夜班。
一切都是命运。这该死的命运。
他告诉我,必须按照他说的去做——重启基地,重现塞拉菲娜在这里的实验。不然,他就会找到我的家人,杀死他们。
我问他,你对这个实验了解多少呢?实验很危险,不是说重启就能重启的。
他告诉我,他知道一切。比如,实验设计的初期版本是诺克家族的点子,恰逢塞拉菲娜倒戈,她带着资源加入了诺克家族,优化并推动了这个实验。
又比如,她带来的资源就包含那台暗物质冷凝器,以及各类对空武器,等等。但在这之中,塞拉菲娜自己,才是最有价值的那个资源。
他甚至知道这个实验的名字——“回响者计划”。他说,那是一个可以将普通人也变成S级向导的实验。一个划时代的实验。
所有实验品,都有个代号,叫做“回响者”。
如果计划成功了,拥有S级实力的回响者们,将被批量制造,进而逆转哨向比例失衡的星际普遍现状,也势必重创赛默飞世尔家族的地位。
他甚至知道,赛默飞世尔始终束手无策,是因为无法破解诺克的“精神体分离”技术。而那技术所赖之物其实非常朴素——就是蝴蝶。
蝴蝶身上的鳞粉,是精神体分离的诱导剂原料。
讽刺的是,因为向导对蝴蝶鳞粉多少有些过敏,所以赛默飞世尔所主导的星球上,蝴蝶都灭绝了。
只要对蝴蝶赶尽杀绝,他们就无法从大自然中获得这一小小的启发,无法阻止敌人推进“回响者计划”。
这也算对他们独断作风的现世报吧。
我曾是诺克大学毕业的生物学博士,自调派Q星基地以来,一直负责饲养蝴蝶、提纯鳞粉和转化。
直到今天,此时此刻,这基地里的蝴蝶,也还是由我在饲养、繁殖。
只不过,这二十多年,Q星上的鲜花越来越少了。我只能在做神父的时候回到地上,顺道采购促进蝴蝶繁殖的人工花蜜。
还有一点令当时的我十分在意,那就是,Tamer是如何进入基地的呢?
诺克研究基地自建立以来就有规矩——门禁极其严格,理论上不能代刷门禁。带访问学者入内,也必须签署保密协议,并由两个内部工作人员担保,全程陪同入内。
这个规矩也影响到了地下城。基地废弃后不久,战争也从白热化接近尾声,也正值地下城开始起色之际。为了抵挡地上的战火,地下管理者禁止了地上地下的人员流通。但这规矩显然维持不了太久,毕竟大家都需要生存物资。
于是,居民们就约定好,要让地上的人进来,必须由另两名居民担保陪同。
这个规矩传得久了,就变成了现在的“三人及以上才能进入地下城”。
所以,当我目睹Tamer轻车熟路地走进研发室,敲响值班室的门时,惶恐之余,也百思不得其解。他是如何进来的呢?
或许是基地废弃前的管理变得松懈了吧,或许是我们之中出了叛徒,又或许,他真是有通天的本事吧……
毕竟,他对“回响者计划”的机密都知之甚多。
但种种之中,唯有一点,Tamer弄错了。他告诉我,“回响者计划”目前已经成功培养出了2个S级回响者。
他错了。从我们基地诞生的S级人造向导,只有1位。而其他实验品统统失败了,不是融合失败,就是融合后神经系统退行性变,无法实现社会化。亦或是完成了融合,却并没达到S级,只能展现出微弱的向导能力,几乎和常人无异。
那唯一的S级,是个女孩。她同第三期的所有实验品一样,都曾是战争遗孤,叫蕾娅·索姆。
我们给她的名字是2号回响者。她是在我眼皮底下成长的神迹,用血肉之躯融合并耐受了外源的精神核和精神体。此后,她始终在测验中展现出稳定且惊人的控制力和精神影响力。
我永远忘不了第一次对抗测试的场景。
透过防爆玻璃,我看到蕾娅安静地站在测试舱中央,对面是被束缚在座椅上的成年男性——一个Alpha级哨兵,刚从地上俘虏的赛默飞世尔战犯。
你们知道的,那个年代的生物实验都挺黑的。伦理和法度都不完善,最常用的测试品就是战俘和孤儿。
当系统提示音响起时,战犯体内的镇静剂被代谢得差不多了,他便突然暴起,挣断了束缚带。
蕾娅只是眨了眨眼。下一秒,那个正在咆哮的战犯就像被按了暂停键,他狰狞的表情凝固在脸上,举起的手臂悬在半空。
监测屏上,他的脑电波变成了整齐的锯齿状。
蕾娅上前,伸手轻轻碰了碰他的太阳穴,那个曾经虐杀过我们三个侦察兵的战争机器就像断线木偶般跪倒在地,口水从嘴角流下。
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测试结束后,蕾娅蹲下身,用袖子擦了擦战犯的脸,说:“别怕,很快就结束了。”
当然,来自孩子的童真的怜悯,对这样一个战犯,是于事无补的。用来配合她测试的人,最终都难逃一死。他们不能带着秘密出去。
在第十次测验过关后,诺克家族就派人把蕾娅带去了gamma星,给她改名换姓,让她失去记忆,重新开始一段人生。
这之后,我再也没见过她。
直到,你们找到了我。
二十年过去了,我也没想到,自己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你,蕾娅。
这些年,你一定受了不少苦吧?看到你如今的模样,再想起你小时候,明明是那样机敏活泼乐观。我突然意识到,诺克家族所谓的“记忆清除技术”从来都不是完美的。有些创伤刻在骨里、灵魂里,是洗不掉的。
你或许想要一些证据,证明我这个初次见面的老东西,并不是一派胡言吧?
那就让我来告诉你。你应该多少在这些年注意到过,你的左侧第七根肋骨上,有个印迹——那不是普通的疤痕,而是一串微小的数字烙印。
这就是回响者的编码。不论失败成功,他们都会有个独一无二的序列。
啊……看你现在的表情,我想,你应该早就注意到了这一点。
对不起。对不起,蕾娅...当年,我亲眼看着士兵把你从难民聚集地里拐回基地,也是我,亲手把你送进实验室。这些年来,我每天都在后悔,为什么,明明知道大家都在做丧心病狂的事,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麻木地度过了这么多年?
人类是软弱的,是生来有罪的。在时代洪流中,会迷失自我。战争年代,每个人心里都被播种了仇恨的种子,燃烧着一种病态狂热。那是足以泯灭人性的火。
嗯,你们问1号回响者是谁?
啊,是的。这就是另一个故事了,和塞拉菲娜·赛默飞世尔有关。
可惜的是,即便作为基地的研究员,从头到尾,我都没有见过1号。
自塞拉菲娜·赛默飞世尔背叛家族,加入诺克基地后,诺克高层就为她开辟了单独的实验室,位于基地最底层,门禁森严,与上层完全隔绝。
我们这些普通研究员,根本无法涉足最底层。只能通过每季度末的试剂测试加工费用汇总报表,知道那里还在进行着实验。
关于塞拉菲娜和1号回响者的传闻,在圈子里流传着各种版本。
有人说曾在深夜看见塞拉菲娜独自推着轮椅,上面坐着个裹着白布的瘦弱身影,露出的手腕上布满了注射痕迹。
还有人说在基地断电时,听到过最下层实验室传来诡异的金属撕裂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撕开培养舱。
又有人说曾在送餐时瞥见过1号回响者——那是个全身插满导管的婴儿,浸泡在淡绿色培养液里,像具苍白的标本。
但还有人说,1号根本就不是被动接受改造的实验体——有清洁工赌咒发誓地说,曾透过门缝看见那个孩子自己拔掉了输液管,而塞拉菲娜跪在地上记录数据的模样,简直像是在朝圣。
就算故事的开头和经过不为大家所知,但1号的结局是明确的——
它死了,死在了基地。就算再众说纷纭,也改变不了它的结局。
战争末期,当赛默飞世尔的军队攻破最后一层防御时,塞拉菲娜和诺克高层一致决定,放弃这个基地。
听说,达成决定的当晚,她就做了四件事:把1号锁在培养舱,亲手熔毁了培养舱,带着数据芯片从秘密通道撤离,最后往最底层的通风系统释放吸入性神经毒素。
她对自己亲手栽培的实验品,启动了最极端的自毁程序。
最底层是不设监控的,我们没能看到整个经过。等她离开后,有好事者试图进入那里,却发现——连接最底层的螺旋梯已经完全被水泥封死。根本没人能进。
这就是塞拉菲娜,比起人命,更在乎研究成果的纯粹疯子。整个星际,无人不知她的铁腕。
据说,早在C星时,她就贯彻着这样的原则——“宁可主动弃掉几枚棋子,也不能让我的棋局变得不完美”。
而诺克家族也同意了她的极端做法。想必,是料到赛默飞世尔家族会在不久后占据这个基地,窃据研究成果。与其让核心技术落入敌方手中,不如现在就自断一臂。
总而言之,回响者1号是个自始至终都未经历社会化的、不完整的实验品。它到死都没有离开过基地,看过地上的阳光。
还是继续之前的话题吧。
趁着还有时间,我想说说,Tamer找到我之后发生的事。
Tamer想继续实验,必须要准备好四个因素——实验品,融合设备,人工精神核和精神体。
基地里还有一些融合设备,来不及彻底销毁芯片,Tamer按照芯片数据进行复原,这不是问题。
没想到,他居然还能提供人工精神核,甚至知道如何克隆已经分离出来的精神体。那只豹猫,就是用来做实验的精神体。
这二十年,它一共被克隆过5次。前一阵子,那个第六代精神体突然溜出了基地,所幸后来自己回来了。
但不幸的是,想必就是它,一路把你们引来了吧?把你们卷进这件事,真是造孽啊。
言归正传,Tamer想要重启计划,应该是蓄谋已久。他找到我时,只剩下实验品供源的问题待解决。
于是,他让我去地上做神父,接管教堂,利用战争孤儿。
这想法,和诺克家族先前的操作不谋而合。
那些孩子本就是诺克标记过的实验品,甚至其中有一些,还住在教堂时,就已经提前开始进行融合剂耐受测试。
诺克家族撤离了,他们本来要被处理掉的。但是Tamer说,诺克家派去灭口的杀手,都被他杀死了。
我很意外。那些孤儿,竟是被他救了下来。
我想着,反正顺着Tamer的意思,能保他们一命,也是好事。哪怕是作为实验品暗无天日地活着,那也算活着。
于是我接管了教堂,以神父的名义继续收留他们。
地上地下地来回跑,对我这个本职是研究员的人来说,很不容易。尤其是在锅神建立完整的监控网之后,我更难隐藏行踪。
于是,Tamer他为我找了一条水路,告诉我,以后就走翡翠湖,也好掩人耳目。
一切看起来都很完美,计划进展得很顺利。这二十年,我一口气做了5个回响者出来,就单凭我一个人。
放在20年前,我根本不敢想,自己会有这样的本事。
Tamer很满意,也源源不断地为基地提供物资。他称我们在做的事情是回响者计划2.0。
塞拉菲娜的回响者计划1.0只有一个成功的实验品。而我们有5个。虽然这5个等级不高,在精神体召唤方面也有些缺陷,但至少社会化不错。
说到社会化,让5个回响者混入地下城,为他们设立治安官的岗位,也是Tamer安排的。
他想要看看实验品的社会化能力。尤其是他们在经历融合、清除记忆这些操作之后,社会化往往是个大问题。以往,回响者计划1.0的实验品,很多就是栽在了这道坎上,彻底变成了废人。
话又说回来,既然Tamer能够左右地下城,安插治安官,如此瞒天过海的能力,让我更确信,他是赛默飞世尔的人。毕竟,大战之后,地下城背后的势力和监管者,是赛默飞世尔家族。
至于今天你们看到的,是第六个实验品,就是8号。
这孩子,体质比较特殊,从小就对镇静剂不是很敏感。我早该想到的,如果加大镇静剂剂量,他在融合后或许不会暴走。这是我的疏忽。都是我的错。
一步错,步步错,20年一路走到黑。
最开始,我曾每晚都在后悔,甚至想要结束自己的生命。只能不断告诉自己,如果不照Tamer说的去做,我的家人也会被杀死。
后来,过了几年,孩子们长大了,我教他们识字、读书。看着他们的笑容,我似乎又有了活下去的动力。
就这么一路妥协,我牺牲了此生的自由,放弃了人性,变成恶魔。但是若能这样换取其他人的生命,也算值得。
是的,本来我是这么想的。我试图证明自己是对的,至少,不是错得那么离谱。
但,今天,在8号身上发生的那些事,让我发现自己大错特错。
上述借口,只是我为了安慰自己编出的一厢情愿的诡辩。今天,8号那孩子恢复记忆时想杀了我。我才意识到,我的的确确毁了他的一生。如果他们都能恢复清醒,本该是恨我的。
这十几个可怜孩子,理应像8号一样杀死我,而不是视我如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