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地下空间在剧烈的震颤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爆炸的冲击波从上方席卷而下,碎石和混凝土块,如暴雨般砸落。
螺旋梯的封堵层被暴力炸开,钢筋扭曲断裂,金属框架在重压下,发出尖锐的哀鸣,仿佛某种巨兽被撕开喉咙时的最后嘶吼。
烟尘翻涌,刺鼻的硝烟味混着陈年的霉腐气息,灌入每个人的鼻腔。
爆炸声,碎石坠落声,倒塌声。
奥斯卡脸色微变。
上面有人,直接炸开了被水泥封堵的螺旋梯。
果然,通道被硬生生轰开,刺眼的探照光从破口处倾泻而下,照亮了弥漫的尘埃。
诺克夫人第一个踏着废墟跃入,高跟鞋碾过碎砾,她的目光如刀锋般扫过整个实验室,没有丝毫迟疑。查尔斯公爵紧随其后,尽管年迈,但步伐依旧沉稳。他们身后跟着诺克家的一队哨兵。
锅神走在最后,肩上还扛着冒烟的发射器,显然,只有她能在地下城快速搞到这么危险的东西。
看来,她还是选择和诺克家族联手了。
安东尼奥正觉得不妙。
几乎在同一时刻,米兰达带着她的外援队索降而下,队员迅速散开,枪口警戒地指向各个角落。
当她看到对面是奥斯卡和赛默飞世尔的佣兵时,脸上闪过一丝诧异,但很快掩饰了过去。
三支队伍在弥漫的烟尘中,短暂地对峙了片刻。
大家首先看到的都是8号的尸体,但谁都没有提出疑问。
诺克夫人的视线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秒,嘴唇微微抿紧,但很快移开。米兰达的呼吸微不可察地滞了一瞬,但她没有低头,也没有说话。
因为双方都有更在意的人需要营救。死人并没有什么价值。活着的人,才是众人的目标。
诺克夫人在扫过布拉德胸前的伤口和卡勒布扭曲的手臂时,神情骤变。
她眼中寒光一闪,右手猛地向下一挥,这个手势如同利剑出鞘。她身后的部队瞬间暴起,十几道黑影以合围之势扑向目标。
安东尼奥还未来得及防卫,就被五名壮汉同时按跪在地,膝盖撞击地面,发出令人牙酸的闷响。
林赛的反抗更为激烈,她一个肘击打碎了一名哨兵的护目镜,但随即被枪口抵住后腰。
冰冷的金属触感让她咬紧牙关,一转头,发现安东尼奥的双手已被反剪在身后。
他俩都愣了片刻,似乎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变数。但随后,安东尼奥脸上浮现出一丝苦笑。
想想也是再合理不过的。两面都有人质,这下彻底公平了。
当他们还在震惊之时,诺克夫人早已向前一步,和查尔斯公爵一同把宁宁护在身后。
双方剑拔弩张,僵持不下。
“奥斯卡·赛默飞世尔。”诺克夫人的声音带着一种危险的平静,“你知道他们是谁吗?给我放人,不然你的弟弟也活不了。”
她突然揪住安东尼奥的金发向后一扯,迫使他露出颈动脉:“这两个孩子身上流着的血——我没猜错的话——是伊莎贝拉和塞拉菲娜的吧?都死在这里如何?那你们所谓的纯血也将不复存在。”
安东尼奥被迫仰头,却对着自家兄长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整齐的牙齿。
奥斯卡表情凝重,似有些吃瘪。
他抬手示意自己的人稍稍松开钳制,布拉德立刻剧烈咳嗽起来。
“合理的交易。”奥斯卡的语调依然平稳,仿佛在讨论一场普通的商业并购,“用两位少爷,换我们这边两个人。”
他的目光扫过林赛时顿了顿,某种微妙的情绪转瞬即逝。
“你们把我弟弟和他身边那位小姐放了,我就把这两兄弟放了。”
安东尼奥虽然被控制住了,倒也显得不甚害怕。
“说真的,米兰达,”安东尼奥略微艰难地扭头,转移话题,“你们怎么定位到这种鬼地方的?来得真够及时。”
米兰达已经在一旁急冒烟了。尤其是见识到诺克夫人的雷霆手段后,她一直试图找机会打破这恶性对峙,却始终找不到办法。
她带的人只是外援队,在两家的精锐面前,实在是个草班台子。
她被安东尼奥点名时,看到对方脸上还挂着笑。
她很熟悉这种笑。以前很多次,在家族试验中搭档作战、遇到险情时,他总是率先露出这样愚蠢的表情。
好像这样就能安慰到她似的。
事实上,谁都清楚状况有多糟糕。比如,眼下,诺克家的枪口正纹丝不动地指着安东尼奥的心脏位置。
“因为锅神。”米兰达语气无奈地说,“你们每个人的隔离服都配备了信号发射器……”
锅神在一旁缩着,冲锋衣领口还沾着爆破后的黑灰,脏兮兮的兜帽罩住半张脸。
她显然是被这个场景吓到了。二十年地下的生存经验,从未教过她如何面对这种场面——这些衣冠楚楚的大人物们,此刻撕下文明的面具,像野兽般角斗。
她盯着8号支离破碎的尸体,突然感到深深的悲凉。
最后,两边达成共识。双方几乎在同一时刻松开了钳制。
林赛和安东尼奥被粗暴地推向奥斯卡的方向,踉跄几步才站稳。
安东尼奥甩了甩被勒出红痕的手腕。林赛并未受伤,但显然处于应激状态,早就进入了哨兵的进攻模式。
另一边,卡勒布和布拉德被推回诺克夫人身边。
布拉德呼吸粗重,指了指自己受伤的眼睛,摇了摇头。卡勒布的脸色惨白,嘴上却一直在说“我没事”。
宁宁立刻上前,手指轻轻搭在卡勒布的脉搏上,眉头紧锁。诺克夫人也快步走近,目光扫过他扭曲的手臂,嘴唇抿成一条紧绷的线。
卡勒布声音嘶哑:“骨头断了而已,死不了。别管我了,还有更要紧的事。”
诺克夫人冷哼一声,但眼底的担忧并未完全掩藏住。她转头看向奥斯卡,眼神凌厉。
米兰达这边,也在检查安东尼奥和林赛的状况。
奥斯卡不耐烦地看着这嘘寒问暖的场面,转向米兰达:“亲爱的米兰达,你都没有把我的表妹介绍给我吗?林赛是塞拉菲娜的女儿吧,诺克家的人都知道了,我们却还没正式认识。这可不合礼数。”
米兰达正低声询问安东尼奥的情况,听到奥斯卡的话,动作微微一顿。她抬起头,脸上挂着公事公办的冷淡表情,摇了摇头:“老实说,我也不清楚这回事。”
林赛的拳头攥紧,盯着奥斯卡,声音冰冷:“我跟你们家没有关系。”
奥斯卡轻笑一声:“血缘这种东西,可不是你说没有就能没有的,表妹。”
在场所有人都忽略了艾伦。
硝烟未散的实验室里,艾伦依旧被两名机动队员钳制着跪在地上。他凌乱的黑发□□涸的血渍黏在额角,一道狰狞的伤口从眉骨延伸到太阳穴。手上的伤口又裂开了,在往地上滴血。
这期间,只有林赛的目光会与他短暂相接。
她看上去很担心。
「我没事。」
他悄悄地用口型说。
“等等!还不行!”林赛最终还是挣脱米兰达的检查,盯着奥斯卡,质问,“艾伦呢?放了他。他是我的搭档。”
奥斯卡居高临下地审视了那个沉默的黑发黑瞳男人片刻,才开口,声音像福尔马林般毫无生机:“很遗憾,这位向导先生...涉及赛默飞世尔家族内部事务。这是我们家的私事,得好好谈谈再做决定。”
“他跟赛默飞世尔家没关系!”林赛急着争辩,“他需要尽快接受治疗!”
“亲爱的妹妹,只要他是你的向导,他就和我们家大有关系。再说……他会没事的,成年男性向导没有你想象的那么脆弱。”
奥斯卡今天已经吃瘪两次了,一次在安东尼奥,一次在诺克夫人。他的耐心已被耗尽。
唯有林赛和她的向导,他不想轻易放过。
他转头对诺克夫人做出请离手势:“您家的伤员需要急救,不是吗?最好尽快起身,这里的医疗条件肯定不比贵星。”
诺克夫人陷入犹豫,这时,锅神在她耳边说了一些话。大家似乎听到“地下二层通风系统...四十分钟后...”的破碎词句。
诺克夫人听完点点头,毫不恋战,转头裹紧身上的大衣,护着家里的三个孩子就想走。
她回头看了林赛一眼,她和塞拉菲娜的神韵颇为相似——那个令她敬畏的女人,天赋过人、傲慢的赛默飞世尔纯血向导,曾经最强的存在。
有那么一瞬,诺克夫人试图从林赛的眉目间,捕捉一种压抑着燃烧的疯狂。她曾经再熟悉不过的,那种令人不安的光芒。
但她失败了。
相比她的母亲,林赛只是个比较沉闷、比较固执的哨兵而已。
诺克夫人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盼些什么。
塞拉菲娜曾是自己的同事,但她从来不是那种会让人怀念的人,不如说,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她是一台精密运转的仪器,冰冷、精确,在战争末期仍异常沉浸于自己的实验。当然也有因战败而愁眉苦脸的时候,但那些前线消息,从未真正阻止她继续研究。
那样的合作伙伴,从客观角度而言,或许是最好的。
总之,诺克夫人评估现状,决定先不管塞拉菲娜的女儿了。
眼下并不是和奥斯卡正面冲突的时机。
奥斯卡这边,也在众人的周旋中,看得一清二楚——看来诺克家族还留了后招,打算徐徐图之。但他也不怵。在他眼中,诺克家族早已是强弩之末。
“我们走。”诺克夫人拉起宁宁的手腕,一行人退向炸开的通道口。
突然,卡勒布甩开布拉德搀扶的手,眼神异常坚定。
“我不走,”他声音沙哑却清晰,“林赛和艾伦都是我的战友。”
他一条手臂已经完全不能用了,却固执地站在原地。诺克夫人注意到他额上细密的汗珠,显然伤势比表现出来的更严重。
这个平时总是稍显稚嫩的年轻人,此刻展现出令人意外的倔强。
“要回就一起回。亲眼看到他们平安回到地面上,我才放心。”卡勒布强调。他的目光在奥斯卡和诺克夫人之间来回扫视。
查尔斯公爵叹了口气,上前一步:“别犯傻。”
“公爵,你想干什——”
话音未落,一记利落的手刀已经落在卡勒布颈侧。他身体一软,被查尔斯稳稳接住。
“带他走。”诺克夫人简短地命令道,转身离去。
走了几步,远处传来诺克夫人最后的声音,是说给奥斯卡听的:“告诉你们的父亲埃徳蒙,他欠我的可不只是今天这笔账——不要再错上加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