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怕。”
这两个字好像带着某种魔力，还没看清来人是谁，吕束一颗不安的心就落回了胸腔。
那种窒息感消失了，空气重新流进她的身体。
随着话音落下，灯光亮起，主厅被璀璨的水晶吊灯照耀得如同白昼，喧闹的背景音乐戛然而止。他戴着设计款的半面镂金面具，露出清晰刀刻般的下颌。他穿过人群来到她身边，空气都为他让路。
高领米色衬衫外搭一件深灰色休闲西服外套，衬衫上用牛角打磨成的扁圆扣子外层镀上一层浅浅的鎏金，隐约能看见内衬上别致的暗纹。裤子带有褶皱和不规则的剪裁，随性又不失干练。
是个很有品味的人。简约却不简单，时尚却未失从容。
“你小子谁啊？！”路野被人抢了风头，愤愤质问。
“大家好。”眼前这个青年，面具背后的脸上挂着亲和得体的笑容，一手轻拍着吕束先前座位柔软的椅背，另一只手用两根纤细修长的手指拎着一双杏色的高跟鞋。
“我叫温凛，是会所的新任理事会委员。听说这边出了点小乱子，特来提醒各位，忒修斯之船禁止寻衅滋事。”
闻此言，路野脸色一会绿一会紫，冷嗤出声。
“温委员这是什么意思？理事团一向秉公办事，不会连谁是秽乱会所的老鼠都分不清吧？”
温凛对于路野的话不置可否，直接无视。绕过座椅来到吕束身前，关切地查看她的情况。
“感觉怎么样？”
“我没事。”
温凛扶着吕束慢慢坐下，招呼侍者端来了一杯温盐水递给吕束，吕束没有拒绝，双手捧着小口小口地喝。
“别逞强，小脸白得跟纸似的。”
这哄小孩的语气让吕束刚入口的水差点喷出来。
吕束嗓子像被什么东西卡住一样，这人…这么自来熟吗？
正想着，温凛屈身蹲下，小心地避开涂了胶水的地方，将那双杏色高跟鞋轻轻放在旁边的地上，语气骤然严肃起来。
“灼冬，喝完换上。”
简短的祈使句。
不知为什么，明明他喊的不是吕束的真实姓名，吕束却有一种被他看透的感觉，仿佛在他那双澄明的眼睛前，一切都是透明的，所有隐秘都无所遁形……
安顿好吕束后，温凛抻了抻上衣下摆，这才转身重新面对人群。
“诸位，圈子，是我们共同的热爱。忒修斯之船，提供了一个平台，将你我连接在同一个空间里，使同好们不再分散。”
“任何群体，一旦失去了规则的限制，就会不知约束，为社会带来混乱，遭到抵制。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到时别说是忒修斯，你、我、整个圈子都会失去立足之地。”
“会员守则，是忒修斯几十年立身之本，我们绝不能任由人触犯它，挑衅它的权威。今天，有人在众目睽睽之下，造谣生事，我和理事会，绝对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温凛说完，吕束刚好调整好状态，换上不大不小刚好合脚的鞋，扶着座椅站了起来。温凛给她让出一个位置。
他有些话，他要让她自己说。
“会员灼冬，刚才路野发表的所有言论，我们已经全部录音保留，他的话是否属实？”
“不属实。”
“你为什么没有离开？”
“我的高跟鞋被人用胶水粘住了。”
随着众人的惊呼，路野的脸胀成了猪肝色，他青筋暴起，咬牙切齿地咆哮：“凭什么只听她一个人的供词？！她说我粘她的鞋子，有什么证据！温委员，凭你刚才的举措，我有合理的理由怀疑你徇私偏袒。”
温凛轻轻扬起嘴角，指了指天花板。
“这位……路子野的先生。首先，灼冬刚才说她的高跟鞋‘被人’粘住了，没说是你，你不用急着证明自己是人。”
周围开始传出细碎的阵阵哄笑。
“其次，古往今来，一向是主动提出观点的人需要陈述论据。敢在忒修斯公开爆料会员的私生活，路野，这句话该大家反问你，你的实证在哪？”
温凛处理起问题非常老练，针针见血。
“最后，我不妨提醒你，忒修斯的天花板上装有隐藏式摄像头，覆盖每一个角落，包括门口两边的马路和地下停车场，只是平时轻易不予调阅而已。”
“在你们每一个人注册会员号签署协议时，文件中都会写明。你是记性不好还是法盲？”
温凛犀利的发言让主厅回荡着此起彼伏的大笑，稀稀疏疏的议论声在四周响起。
梨衣一边做出一副大快人心的样子，鼓着掌，一边挑衅地开口：“哎呀呀～我乳腺都通畅了。有些人啊，前端是渺小的，后端是空洞的，尊严是易碎的，情绪是破防的。”
“路野，你这种无父无母无素质的三无产品，嘴巴里胡言乱语很正常，毕竟打开前置摄像头就是全家福，端起碗筷就是团圆饭了。赶快回家用妇炎洁漱漱口吧。”
全场爆发出轰鸣的掌声和欢呼。
“说得好！”
“太无耻了！”
“滚出忒修斯！”
路野气得咬牙切齿、浑身颤栗，最终还是忍受不了周围人鄙夷的眼光，一把丢开手中的皮圈，快步逃也似地挤出人群冲了出去。
吕束像是受到什么刺激似的，忙向路野那个方向跑去。
像是要追赶他。
温凛刚要制止，让她别再追了。她却快速绕到路野带来的那个女孩身后，利落地解开了她的颈环，用自己的披肩裹住她只被几块布料勉强遮蔽的瘦削身体。
“你没事吧？”吕束看着她，表情无比认真。
“我，没事……”刚被皮圈当面砸中的女孩怯怯开口，神色里带着畏惧。
“不用害怕。以后看人眼睛擦亮点，这是我的私人号码，如果遇到困难或是他胁迫你，可以打给我。”
“我将无条件为你提供帮助。相信我，我有这个能力。”
吕束拍了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便由侍者将这个女孩带下去休息了。
温凛心下了然。
她果然一点都没变。
“今天这件事，恶意造谣诽谤严重触犯了天极国法律，理事会会尽力搜集完整的证据链交给警局。”
“我们无权代替警方执行法律，但忒修斯将驱逐路野，吊销他的会员卡、会员证等，涉事人员一律严查。我在此恢复会员灼冬的名誉，理事会一定会给大家一个交代，不枉费会员们在此耽误的时间。”
温凛微微欠身，熟练地打着官腔：“诸位先散了吧，夜还长，预祝各位，在忒修斯度过难忘的一晚。”
众人散去，吕束还愣在原地发呆。温凛觉得好笑，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小朋友，你接下来什么安排。想继续参与活动，还是先回家调整？我来帮你安排。”
“小朋友”这个称呼引起了吕束十二分的不适，但看在这人刚刚才为自己解决了一桩麻烦事，吕束难得没骂人，好脾气地开口提醒。
“温委员，感谢你救场。会员资料上有记录，我今年二十六周岁。”
“我想看完今天这一幕再回去，可以吗？”
话脱口而出，吕束就察觉不对劲了。看话剧就看话剧，自己为什么要征求他的允许？
想到这，吕束羞怯地眨了眨眼睛，心虚地垂下了脑袋。
这些小动作被温凛尽收眼底，温凛成功被她可爱到了，在心里默默撤回了以委员的身份强制勒令这个刚刚还应激得不行的小女孩回家休整的决定。
陪她重新挑了个位置坐下，温凛双手交叠抱臂，饶有兴趣地盯着大屏幕上播放的话剧。
“《女祭司》。你喜欢Sylvan的作品？”
“嗯。”
“你一直都这么惜字如金吗。为什么喜欢他？”
吕束自动忽略了第一个问题，提起Sylvan，她心中不由地泛起很多复杂的情感。
“他的剧本题材新颖、立意深刻。无论经过多少次抽丝剥茧，总能品味出新的东西。可惜他神神秘秘的，从不露面，Sylvan先生一定是个很有内涵的人。”
温凛嘴角愉悦地勾起：“这是你今晚对我说得最长的一句话。”
吕束无语得嘴抿成一条线，觉得自己完全是在对牛弹琴，不再理会这个轻浮的男人，专心看起了话剧。
【祭祀活动上，狂徒大声叫骂着，仿佛是对祭司的审判，就在鱼骨刀即将扎进女祭司的胸膛时，一束刺眼的金光在她心口炸开。为她格挡了这记袭击，凶手连带着鱼骨刀一起被这道金光弹出了十几米远。】
【“神显灵了！神明发怒了！”无论是王室成员还是民众，都被这一幕惊得以头抢地，“竟敢袭击神谕者，这一定是天罚！大祭司是神灵庇护的人！”】
【女祭司也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瘫坐在地，她抬头凝望万里晴空，天空碧蓝如洗，骄阳似火，哪里有神的影子。也许是温度太高，也许是受惊多度，祭司晕了过去，这场荒唐的祭祀在一片慌乱和喧闹中终止。】
亮光熄灭，吕束依然盯着前面漆黑的屏幕认真思考。温凛撑着的头歪向她：“你有信仰吗？”
“没有。”
“这个圈子里的人，一般多少都会有点的。”
“我没有。”
“好好好～”温凛看见吕束板起认真的小脸，被她萌得一塌糊涂，唇畔的梨涡里酿着一池化不开的温柔，“你～没～有～”
吕束：“……”
吕束被他带波浪线的肉麻语调雷得挺直了脊背，片刻过后，她好像下定了某种决心，拎起包猛地站起：“我家仙人掌和绿萝打起来了，我得回去了。”
望着吕束踩着自己送的高跟鞋匆忙逃离的背影，回味她不走心的理由。温凛弯了弯嘴角，识趣地没有提出要送她，只交代了一个侍者务必目送她上车。
这是吕束对温凛的初见，却不是温凛对吕束的初见。
对于这只小刺猬，温凛暂时还无意触碰她的边界，毕竟来日方长，他也一向最擅长等待……
吕束回到家后，对着阳台的沙袋狠狠锤了几拳，低声骂了几句“神经病”，就按例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的塞进被子里。
刚准备睡觉，微信就弹出一条消息。（某只死皮赖脸的委员以许诺Sylvan的亲签利诱吕束挤进好友位。）
〖温凛：小朋友睡了吗？到家了不跟大人报平安可不是好习惯。附：无奈担心脸.jpg〗
〖灼冬：理事会每天都要确认每名会员安全到家吗？工作量也太大了。〗
〖温凛：不是哦，这是慈爱的温委员本人为了彰显理事会委员的关怀，专门只针对小朋友的慰问。晚安，灼冬小朋友。附：早睡早起身体好.gif〗
吕束：“……”
他的节操呢？？？
忒修斯已经把脸皮厚度纳入委员审核指标之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