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穿过走廊的玻璃窗户，在地面上拖出了一条狭长的金带。
苏衡坐在病房门外，清晰的听见了门轴发出的轻微吱呀声。
他抬头看去的时候，慕凝雪已经站在妇产科的病房门口。
她穿着宽松的病号服，脸色像是被抽干了血色的宣纸。
苏衡见状担忧的快速起身，发现她的唇色都泛着不自然的青白。
她竟然独自抱着襁褓中的婴儿，一步步走向了苏衡身边。
“雪儿，你还在月子里，怎么下床抱着孩子出来了？”
苏衡慌忙走上前搀扶她，指尖刚刚触到她的手臂。
慕凝雪瞪了他一眼，眼神像是冰刀，看得苏衡心口发疼。
“雪儿，你别这么看我。”苏衡不敢直视她的注视，手悬在半空进退两难时，声音沙哑道：“是不是病房太闷了？还是你哪里难受？”
慕凝雪抱着孩子不言语，她突然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
她垂下脸庞，指尖轻轻碰了碰婴儿头上的小帽子。
那是帽子是苏衡特意定做的，帽檐中间绣着一片雪花。
是因为慕凝雪喜欢下雪，她的名字里有“凝雪”二字。
“苏衡。”慕凝雪轻声开口，声音很轻的补充：“这孩子归你了。”
苏衡看向孩子浑身一僵，怀里瞬间被塞进了一个温热的襁褓。
他看着孩子的小脸皱成一团，哭声细弱的如同一只猫叫。
他一个大男人手忙脚乱地托着怀里的孩子，连呼吸都放轻了。
他生怕碰碎这团脆弱的小生命，或者是把孩子抱得不舒服。
慕凝雪不想看他现在是什么表情，也不明白他现在是什么心情。
她只知道自己不敢再多看一眼孩子，她也不得不狠心的放弃他。
“慕凝雪！”苏衡抱着孩子呼喊，担忧的垂下了脑袋。
他身前的慕凝雪顿住步伐，却没敢回头去看苏衡一眼。
她的背影单薄得像一片落叶，仿佛下一秒就会被大风吹散。
“老婆……你就这么着急离开我吗？”
苏衡声音发颤，抱着孩子追上去，挡在了她面前。
“对！”慕凝雪回话，眼神满是失望的看着他补充：“我一刻也不想看见你。”
苏衡因此沉默，他低下头看了看怀里的儿子，又抬头看了看她。
在慕凝雪的注视之中，苏衡转身快速走进了病房。
他刚刚把孩子放在婴儿床上，婴儿的哭声骤然响起……
宝宝的哭声像是一根细针似的，扎进了苏衡和慕凝雪的耳膜。
“宝宝，对不起……”慕凝雪垂眸喃呢，移开看着孩子的视线，站在门口低声哽咽道：“是妈妈对不起你。”
这时，在医院陪了慕凝雪一夜的母亲……周如蓉清醒了过来。
她拉开陪护床中间的隔断帘，第一时间抱起了慕凝雪的孩子。
苏衡打眼看去，清晰的听到了她在嘴里念叨……
“我的乖外孙，不哭不哭，不哭啊……”
待到孩子的停止哭闹，她方才望着空荡的病床、指责苏衡。
“谁让你进来的？你是不是想抱走孩子？
雪儿哪？我女儿哪？这孩子不会想不开吧？”
周如蓉抱着孩子语气难听，望向门口时才看见自己的女儿。
此刻的慕凝雪抬手扶着门框，心态崩溃的躲避了母亲的视线。
她想逃，她想远离苏衡，她不想为了孩子对苏衡心软！
瞧见她侧身移步走向走廊，苏衡的眼神里立刻写满了警惕。
布满消毒水味道的走廊内，慕凝雪因侧切的疼痛停止了步伐。
“雪儿你怎么了？是不是难受了？我抱你回病房休息。”
“苏衡，你混蛋，你为什么要用孩子威胁我？
他是你的孩子啊！你怎么可以用孩子威胁我？”
听到她的指责，苏衡打算抱起她的动作都僵在了那里。
他笑了，苦涩的说道：“孩子归你，这是我最后一次容忍你。”
“我再容忍你最后一次，如果你还是要推开我……我会离开的。”
慕凝雪没有搭话，只是死死的盯着他，像要把他的心思看穿。
下一秒，苏衡突然弯腰，打横抱起了她。
她惊呼出一口气，想要挣扎着推开他，却被他箍得更紧。
“别动。”苏衡低声说完，侧眸对视她：“我抱你回病房，我走。”
‘为什么苏衡要把孩子给我？他爸爸怎么可能会答应他？’
苏衡抱着她一步步走回病房时，她心里一直在想一切是为什么？
晨光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就像是他们要永远纠缠在一起。
他为她聘请了最好的月嫂，安排人日日送营养均衡的月子餐。
他把桩桩件件安排的完美得体，方才安心的离开医院回家。
一连几天时间，他再也没有出现过一次，严恒倒是来得勤快。
正是因为这样的情况，周如蓉与慕志文才觉得苏衡不是良配。
——
慕凝雪和儿子苏慕寒出院那天，苏衡将车停在了住院部门口。
她抱着孩子出现时，苏衡快速冲过去推开了住院部的推拉门。
四目相对，她看着苏衡看得入神，却说不上来是爱、还是恨？
孩子在襁褓里动着，她回过神低下脸眸，拉了拉孩子的抱被。
“雪儿，我来接你回家，家里都安排好了。”
苏衡的声音低沉，却像热浪里蒸出的水汽，微微发颤。
慕凝雪没有应声，只把怀里的小婴儿又拢紧了一些。
孩子在她胸口发出细小的鼻息，像一片羽毛挠着她最软的地方。
“雪儿。”苏衡喉结滚了滚，语调压得更低了：“我们先回家好不好？你还在月子里，按规矩不能待在娘家坐月子。”
她抬眼，看见了他眼底的一片血丝，像是又熬了一整夜。
良久，慕凝雪轻轻点头应声：“好，我跟你走。”
车子驶离医院，窗外的光斑掠过她的脸。
慕凝雪拨通母亲的电话，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水。
“妈，我决定回苏家了，我会照顾好自己。”
“我说我怎么找不到你？是不是苏衡要带走孩子，你没办法？”
听着电话那头传来的，母亲担心的追诉。
她垂眸否认、挂断电话，掌心覆在孩子背上再也没有多余的话。
转眼回到别墅里，月嫂从慕凝雪怀中抱走了孩子。
苏衡一个眼神看过去，两个保姆立刻悄无声息地走了过来。
“苏总，太太的洗澡水和衣物已经准备好了。”
“太太的餐点已经安排好了，太太随时都可以进食。”
两个保姆回话完毕，苏衡立刻侧眸看向了身侧的妻子。
在慕凝雪看向他那一刻，他毫不犹豫的弯下腰将她横抱而起。
——
主卧室的浴室里水汽弥漫，慕凝雪依旧被苏衡抱着没有放下来。
慕凝雪情绪压抑的屏住呼吸，提着一口气道：“苏衡，我自己可以洗澡，你出去行不行？”
“那……那我在外面等你，你有事一定要叫我。”苏衡依依不舍放下她，退出浴室后一直站在门外守候她。
届时，温热的水流冲去了慕凝雪身体上残存的消毒水味。
她带着疲惫的泡在浴缸里，生产时身下侧切的伤口依旧疼痛！
裹着浴袍迎上苏衡的目光，她发梢的水珠正在沿着锁骨往下坠。
苏衡见状第一伸手将她打横抱起，为得只是让她少一点儿痛苦。
她下意识揪紧苏衡的衬衫，四目相对，苏衡的呼吸都顿住了。
他抱着她走过卧室的换衣间布帘，因为没有窗户这里光线柔软。
苏衡把她放在铺了软垫的长凳上，紧接着便单膝蹲下了身子。
瞧着他随手拿起的，早已备好的产妇专用衣物与卫生垫。
慕凝雪清亮的眼眸骤然瞪大，快速抬手抓住了他手里的衣物。
“别动，你安心躺下，我帮你换。”
“不行，我自己来就可以了。”
慕凝雪的声音极低，像是羞，也像是恼，更像是厌恶他。
苏衡竟然按住她纤细的脚踝，掌心滚烫道：“别逞强，我帮你。”
慕凝雪不是不乐意，而是她的身下仍有恶露。
在她被控制着躺下那一刻，她觉得空气里都有淡淡的血腥味道。
彼时，苏衡攥着卫生巾的动作停了一下。
他的目光落在了那片暗红上，眼底倏地涌上了一层雾。
他低头用温热的棉帕轻轻擦拭，像是擦拭易碎的瓷器般。
她闭上眼眸紧咬着下唇，耳尖都红得几乎滴血了。
她配合苏衡穿好内搭套装，侧过眸，下意识看了一眼垃圾桶。
接着，因为她不能吹风，湿润的长发被苏衡用干毛巾慢慢揉干。
窗外的树叶沙沙作响时，她的月子服套装已扣到了最上面一颗。
苏衡做完这一切，顺手将垃圾桶里的卫生袋打结，准备提出去。
“苏衡。”慕凝雪忽然开口，嗓音哑得他几乎听不见。
苏衡侧眸间，她继续说：“你不必做到这一步，你不觉得我很恶心，我却觉得自己很难堪。”
苏衡脊背一僵，垃圾袋的塑料在他指间发出了细碎的声响。
他放下袋子，回过身子半跪在她面前，额头抵住了她的膝盖上。
她认为苏衡会发脾气，他却声音低得发颤道：“怎么会？我只会觉得自己笨手笨脚的。”
他捂着慕凝雪仍然隐隐作痛的小腹，看着她别过脸去。
下一个瞬间，她整个人就被苏衡腾空又抱了起来。
苏衡的臂弯又稳又紧，又像是抱着失而复得的珍宝。
他将她放在主卧的大床上，俯身时，呼吸灼热地拂过了她耳廓。
“雪儿……”苏衡嗓音嘶哑，字字深情：“我想你，好想啊！”
他的领带被自己胡乱扯开，衬衫领口敞开处露出锁骨。
他想吻她，却又在最后一刻停住，只把额头抵在她的脖颈处。
慕凝雪清晰的听到了，他的沙哑质问：“流那么多血，疼不疼？”
慕凝雪听而不答，睫毛颤了颤，像是受惊的鸟儿般。
苏衡收紧手臂抬眸看着她，紧紧抱紧她，仿佛要把她揉进骨血。
“雪儿，你知道吗？”
苏衡痛心疾首，抚摸着她的脸颊提起了母亲林晓。
“母亲怀着妹妹那一年，我和舅舅他们一起去了游乐园。
后来她不见了，舅舅说是我不听话，是我不愿意离开爸爸。
我妈妈不要我了，后来我再见到她，是在她的葬礼上。
舅舅说妈妈是难产而死，这其实才是我不敢结婚真正的原因！
外界传言我为了初恋不近女色，都是他们不知情在胡说八道。
我之所以跟你要孩子，是因为我前两年才知道我母亲是自杀。”
“苏衡，你为什么……为什么突然跟我说这些？”
慕凝雪不是对他的事情不感兴趣，她只是不忍心去听！
苏衡不言不语贴近她，因为她在月子里，只是克制的吻了她。
直到敲门声响起，他方才放开她，整理着衬衣去开门。
“苏先生，孩子饿了，现在是食用母乳的时间。”
听着门外抱着孩子的月嫂的话语，苏衡上前一步接过了孩子。
小婴儿此刻睁着眼睛，粉白的拳头蜷在了脸侧。
苏衡看得心口发软，轻轻关上卧室门后，他将孩子抱到了床上。
“孩子饿了。”苏衡声音低柔，像是怕吓到孩子般：“辛苦你了。”
慕凝雪侧身看向孩子，打算解开月子服的衣襟。
苏衡却并未离开，反而在她的另一侧躺了下来。
他的指尖碰着孩子的小手，目光不受控制地落在了慕凝雪胸口。
望见的是她雪白纤细的手掌，拉着婴儿抱被的暖心画面。
慕凝雪羞得攥着手掌，声音发颤道：“你别看，你……你出去。”
“我为什么要出去，我看自己老婆不犯法吧？”苏衡拉开了她的手掌笑道。
他的指尖摩挲着儿子软嫩的脸，附身靠近他们母子，低声笑了。
下一秒，婴儿的啼哭声，夹杂着苏衡的催促声音传来。
“快喂、快喂，小家伙等急了。”
“好……我喂。”
慕凝雪红着脸顺从着苏衡，任由软小的婴儿贴在自己胸口处。
届时，她与撑着手臂的苏衡目光对视，落在他低垂的睫毛上。
她觉得胸口满涨，那是苏衡失而复得的欢喜，劫后余生的惶恐。
苏衡扑过来的那一瞬间，她想起了他从前的无赖话……
【媳妇儿，我敢跟你保证，你将来绝对喂不饱孩子。】
苏衡以前的那些好是真的，可是那一晚的伤害也是真的。
她毫不犹豫的推开苏衡，冷眼瞪着他，手掌却轻轻的哄着怀里的孩子。
苏衡始料未及，险些从床上摔下去，这一刻他才明白，他的雪儿是真的讨厌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