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等听完那句尾磕磕巴巴的几个字,金莺才确定自己的耳朵并没有出问题,她即刻露出了如闻晴天霹雳般的表情——这这这,简直比有人以为她喜欢韬然还更逆天(是的,说她喜欢她那傻师弟,不如说猴儿能上天)!
她干瞪着眼,张了张嘴,一大堆想说的却像是被堵死在了喉咙里,挤不出半个字。
见状,李慕儿干脆摆摆手,示意她啥也别说了。“这千万别告诉你顾师兄啊。我和你说,是因为想到我们今后这一段时日的相处,为免不必要的误会,不如先跟你交代一声。眼下情形就是这样:意外已经发生,所以我们索性将错就错,别的不说,这对我倒是个不错的掩护。”
金莺正在心里拼命地组织语句,希望能尽量准确地,表达一些自己此时的想法,余光却忽然瞥见有道人影,从医馆里走了出来。
蒋岌薪跨出大门,一转头便见那俩姑娘凑在一块儿,头碰着头,像正悄摸摸地聊啥机密,他几乎想都没想,便顺着自己被勾起的好奇心,径直走了过去:“二位姑娘,啥梯己话呢,搁这大路边儿上说?”
李慕儿还好,倒是金莺,真一点也兜不住,随即流露出了被抓包似的心虚神色,“呃,没、没啥呀,我俩刚从张阿婆家出来,正要到医馆来呢。季先生,您这是做什么去?”
蒋岌薪笑笑,状若无意地看了李慕儿一眼,“我和阿境有事要查点儿东西,算挺偏门的,诸多方法,医馆里的书都找不全,他就使唤我,让去把我那院儿里的书整些过来。”说着,他露出不情不愿却又无可奈何的表情,“唉,这可是件不小的活计,他也安心让我一人忙活,自己则留在那儿清清闲闲,坐着翻书。”
嘟囔着这近乎自言自语的抱怨,他向两位姑娘摆了摆手,径自去了。
趁金莺的注意尚未从蒋岌薪身上收回,李慕儿迅速收敛了自己的气息。
“我觉着他这人也有点怪怪的,”金莺回过头,看向她脱口而出,“你觉着呢?”
李慕儿回以不甚在意的表情,轻轻摊了下手,“管他怪不怪,防人之心总是得揣着的;但只要他的‘怪’于我无碍,我可不会在其上多花半分心思,任他想什么、干什么呢,我只顾好和自己有关的事就行了。”漫不经心地说着,她自顾自朝医馆走去,“反正,即便是发现啥可疑之处,只要无关咱的利害,都只作无知无觉,莫疑莫问。”
姐妹,你不知道,也不能知道啊……他们这忙活的,是能救不止我一人于窘境的事儿啊……
金莺跟在她身后,默默听完,若有所感地点了点头,“嗯,‘啥都不知道’,才是最安全的。”
……
医馆里,前堂空无一人。李慕儿礼貌性地唤了一声:“翟叔?”
随后,只听轻飘飘的三个字从里头传出:“回来啦。”
“昂,回来了。”李慕儿随口应道,语气态度和上一刻判若两人。她径直走到声源所在的隔间门口,就见各种书籍铺了满地,那人在知识的“包围圈”内坐得板正,眼睫低垂,目光在手中、膝上的几本书之间来回浏览。
看着他专注的侧脸,一时,李慕儿竟连一点声音都不忍心发出。
伊依飞在主人身边,和她看着同一个地方,面如死灰:“色令智昏,美色误人呐……”
见她忽然出神,且隐隐显露几分花痴相的样子,金莺心下了然,却也因此愈觉尴尬。OS:“这君先生确实清俊,不过还是比不上他……不对,我在想什么啊——!”
两个女孩各自“想入非非”,不过只持续了几秒,君澄境似感到周围磁场不对,蓦地抬眼,“……怎么站这儿,你不是找翟叔吗?”
看见他神色中纯粹的疑惑,李慕儿真不知是好气还是好笑……“喊了谁一声就一定是要找谁啊?”象征性地吐槽完,她用下巴指了一下那满地的知识,“宁熠不是说医馆的书不全吗,你还在这儿翻什么呀?”
君澄境早已将目光重新放回了书页上,待她问完,他慢条斯理地答道:“不是不全,是我们得从所有方法中挑选出最优者;既需比较高下,当然要将相关书籍中重要的记载都了解个大概,才好互相参照,取长补短。所以我让他回去,我留在这儿,分头查找,这样或许能多省些工夫。”
李慕儿不禁回想起刚刚,蒋岌薪那煞有介事的抱怨,“可他说的是,你叫他一个人去搬书,搬回这儿。”
君澄境翻书的动作一顿,抬起头,神情浮现出几分无奈,渐添一丝幽怨,哭笑不得:“这家伙,惯爱信口诽谤我……他不会将那儿的书搬过来,而后再找个借口,把整个担子全撂给我?”想到这,他忽感有些失力,欲言又止,瞟向窗外的目光转回了她身上,“算了,随他吧。你呢,这会儿有事吗?”
见问,李慕儿隐约猜到点什么,看了看眼前那片“知识的海洋”,又看了看那被“困”在中心,没有“出路”的他,无语了一下下,“呃,啊哈哈,我能有啥事呢,所以这会儿打算去给翟叔帮帮忙。呵呵,您忙,您慢慢找,我们不打扰了——”
看着她都不等自己的话说完,就逃之不及地溜了,君澄境似无可奈何地一笑,摇了摇头,而紧接着,在目光落回书页的那一刻,他便直接重启专注模式,再度将思绪完整地投入到了那些,令某些人望而生畏的文字当中……
后院,翟檠坐在灶前,一手托腮,一手机械性地拿蒲扇煽着火,双眼望着天空,并无焦点,神思不知游荡何处。
见这情景,李慕儿自觉不好打扰,本欲转身回去,却不料金莺一不小心踢到了旁边的石药碾,发出“嗷”一声惨烈的痛呼,吓得翟檠差点从小板凳上跌下来。
“哦哟哟,你们回来咋也没点儿动静的——怎么了这是?”
看着翟叔惊魂未定就急忙地上前关心询问,金莺不免逼着自己,强忍那令人心碎的疼痛,向他扯起了一个,很苦的尬笑,“这还不算‘动静’嘛……都把您吓得要蹦起来了。”
翟檠露出“拒绝打诨”的表情,摇摇头,看向她那迟迟不肯回到地面的左脚,“磕得不轻噻?赶紧的让秋绛给你看看!唉,这么大块头的药碾子都防不到,真搞不懂你们这些后生,总是毛手毛脚的……”他一边无意识地絮絮叨叨抱怨着,一边转身要走,“秋绛呢,我去叫她来。”
“翟叔,秋绛没和我们一起回来。”李慕儿一面拿来板凳,让金莺坐下,一面及时叫住了他。
金莺紧接着说道:“对对对,她没在!且话说回来,怎么也用不着您这样啊,啥大事呢,我坐着揉揉就好了。——您、您别忙了!”
她迟钝的制止自是多余——翟檠都已经拿到架上的药瓶,回过身了。
“这些磕磕碰碰,说起来事小,实际却是最折磨人的。”翟檠表情严肃地说着,将药瓶递给金莺,“你不知道,宁熠有一次也是磕着这儿,当时是吱哇叫得跟什么似的,可究竟没当大事,结果撑到晚上回家,脱掉袜子一看,那个指甲盖都翻啦,之后过了好些日子,才好得差不多呢——”
听着这段事故,金莺牙关都咬紧了,“……叔您别说了……”她实在受不了,弱弱地打断了眼前那“危言耸听”的人,“我当回事、我会注意、我上药就是了。”
一旁的李慕儿不自觉抿了下嘴,脸上显露的同情又添了几分发自内心的不适,仿佛此时所见所闻的疼痛,竟通过语言和画面,“共享”到了她身上……
狐狸亦受她影响,不禁活动了一下自己的小脚丫。“主人,同情可以,但别共情好不啦!”
见金莺被自己吓着,是真害怕了,翟檠立马将声色放缓了些,“那进屋吧,到隔间里,关上门先自己看看,该上药上药;没事最好,要真伤着了,就等着秋绛回来,等她再给你细细处置。”
看翟叔说着说着,声色又不自觉透出了些许凝重与严肃的叮嘱,金莺本想表达谢意,可最终脸上呈现的,却是一个不无尴尬的苦笑,“我觉着,好像是有事……”她隔着鞋面小心翼翼地按了按伤处,彻底确定,这痛感不妙,“刚踢在碾子上的那劲儿,就挺寸的……”
有些欲哭无泪地说着,她打算起身,进屋查看伤势,刚离座,李慕儿便下意识上前,伸手搀住了她。
“怎么了?”撞上对方随即抛来的、诧异而有些无措的眼神,李慕儿一时真想撤回这似乎并非出自“思维”本意,而是源于某种肌肉记忆的行为……但此刻做什么都已来不及,除了,以“清澈”掩饰尴尬。
果然,只要你“不尴尬”,那更尴尬的就只会是别人。见问,金莺愈发不知所措,对于李小姐竟真这样目无尊卑,以至如此破坏应有规矩,她的内心可谓抵触甚至抗拒,但表面,却是十分委婉,笑道:“慕儿,你也太当心了,难道我就连路都不会走啦?不用管我啦~你就坐会儿,我很快出来。”
李慕儿随即顺势,松开了手。看着对方拼上全力维护着自身形象,一步一停地往屋里走去,她的心情莫名挺复杂。
干嘛呀……刚才路上还跟我当“好姐妹”呢,当得也挺自然,咋一出戏就想起咱之间“身份”的鸿沟了?算了,我还是尽早认命吧……这,总不免被人“另眼相待”的命。
直待金莺进入那个空隔间,关上了门,翟檠随即回头看向她:“李姑娘,叔有些话,想问问你。”
看到他那透着几分迟疑试探的神情,李慕儿脑海中第一时间浮现的,竟是“听天由命”四字……
她轻轻笑道:“啥事您问吧,有啥避讳的?”有的。但您让我咋办呢?
翟檠战术性清了清嗓,抬手示意她坐下,自己也坐了下来,而后,才有些拖沓地开口:“慕儿,你是不是真心不想回家的?”
听他有意无意略微咬重“真心”二字,李慕儿不自觉露出了狐疑的表情,“您为什么这么问?”
翟檠错开她的目光,神态显出几分踌躇,“那个……慕儿你别误会,我这一点没有要赶你走的意思啊!我知你不回去,是怕姜夫人又再对你发难,所以我问的意思是……”说到这,他的声色间的谨慎试探又加重了些许,“你眼下不想回家,那如果,令尊回来了呢?”
“他真来这儿啦?!”李慕儿条件反射地以气音发出这声惊呼,差点整个人从凳子上弹起来。
翟檠一怔,顿觉脊上寒毛倒竖,“啊、啊?你见过他啦!?”瞬间,连那双眯缝眼都睁大了,整体上唯一没有失控的,似乎仅剩音量。
李慕儿连忙上下摆手,既是安抚翟叔,也是在让自己冷静,“我我在街上遇着他了……但没见面、没见面啊!”她觉得自己此刻急需强调说明这点,虽然并不很清楚是为什么。
对方似松了口气,但并没有完全松,“为啥没见呢?”
李慕儿无奈地摇了下头,“还没到见的时候。幸好我当时戴着新买的帷帽,否则都不知该如何收场了。”
“是因为……你和阿境的事?”
“是,也不全是。”李慕儿最终选择,给出这并不明朗的答案。
翟檠略一沉吟,随后现出的神色,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分离气息的方法,你也不用愁,宁熠一定有的,我知道他,杂七杂八的书,看过可多了。不过他那惰性,得靠人赶着催着就是了,但也无妨,”他拍了拍胸脯,“这交给我,在他耳边絮叨可是我一天天最擅长的了,也是他最怕的,我就不信他顶得住,还能拖沓到何时!”
看着他信誓旦旦地保证,李慕儿轻轻一笑,“多谢叔,宁熠和阿境已经在查阅典籍,寻找适宜的方法了。”她一面说着,一面下意识看向屋里。
翟檠顺着她的目光侧过头,神情竟浮现一抹像是……像是“吃到瓜了”的慈祥笑意。
这内涵深长的笑,在李慕儿转回头的前一秒,消失无痕。
“叔,你这会儿有什么是我能搭把手的吗?”她笑笑,看上去莫名有种人畜无害的憨,“我闲着,也是无聊。”
翟檠随之也恢复了正常的音量:“没啥事啊,我这饭熟了,菜也备好只等下锅了。”他嘴上这么说,身体却很诚实,似带些后怕地回头看了眼灶台。
“唉,你也是,忒心重了,谁说你待在这儿,就得跟我们一样劳碌命,时刻都闲不住啊?”说着,他扬起了那标志性的笑,一种,比实际年龄更“老”的,亲切和蔼,“没事儿,你到屋里歇会儿去吧,眼下虽然中秋都过了,但这个时辰的日头还是不宜久晒的,你尚且神弱气薄,就更是了。”
本来李慕儿那句话就是为寻找话题,随口客套,且又看翟叔都这么说了,就更没有“坚持己见”的必要了,于是啥也没多说,乖巧听话地进了屋,心里唯一不服的是:“什么啊,哪见我‘神弱气薄’啦……”
“成见。”伊依脱口而出,回了这毋庸置疑般的两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