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应当紧接着嘘寒问暖么?
要问她喜欢什么吃食、肩头是否乏力,又或者有什么想要的东西之类的。
哼,这般连郯柏半分贴心都不及。
只是想起谈承雪轩娘心里又是一阵烦,那本手札也不知道何时才能取回。
她看郯家郎君像是看旁人家的小宠,会觉得可爱乖巧,但注释旁人的时候脑子里想的却是自家那个人,倒是从未生过僭越之心。
旁人虽好,但总不是她的。
就算天上地下仅有那一个,也于她无忧。
柳轩想得入神,忽地脚底传来微凉的触感,屋内有草药的香气,有人动作轻柔地将伤处缠上纱布。
公叔钰似是沐浴过,身上带着些皂角香,隐绰的月光照见他鬓角的湿痕。
轩娘不愿理他,装作睡了。可那人举止却愈发过分,竟是将她带着凉意的脚放在怀中捂的温热。
公叔钰瞧着女人颤动的眼睫轻轻叹了一口气,他是可以夜视的,从前也是因此一箭射死了小葵山的恶熊。
命运的红线早已经交织,孕育着流淌着他们血脉的下一代。
在他从前痛苦的问询他们之间这般多疑、猜忌浇灌的是何种爱之花的时候,已经悄悄结了一颗果子。
男人温热的手轻轻抚上柳轩的腹部,整个人躺在她的身后,将人虚虚笼起来。
会是什么味道的?
他轻轻嗅着柳轩发间的味道,似乎已经闻到了香甜的气息。
然而这个女人还在装睡,她轻轻地咬着唇,似是忍耐,公叔钰单手撑着头,闲闲地盯着柳轩。
他忽地想到一只狗,理应是对同类呲牙,而不是对主人。
既然是旁人怀有觊觎之心,那便将旁人咬死,何故迁怒于自己的爱人?
她有什么什么错?不过是良善了一些。
可到底还是有些怨气在的,于是公叔钰轻轻咬上了柳轩的耳垂,小娘子的反击来的很快,手肘撞到他的胸口,叫男人发出一阵闷哼,接着就是低低的笑。
可她还是不愿说话,蹙着眉继续装睡,于是公叔钰的动作愈发张扬起来。
他坐起身,将耳朵附在轩娘的肚皮上,他知道这里的,从前有一只小狗越过此处的低洼的水潭,留下痕迹。
多神奇啊,她的腰肢是如此纤细美丽,却又在薄薄的一层肌肤下孕育着生命。
他许是再瞧不见旁人了,公叔钰这样想。
轩娘装睡逐渐装的有些难受,公叔钰的脑袋微微有些重,她应当将他戳开的,可不知道为什么有一刻贪恋这样的温情。
为什么会这样呢?他好像很开心,贴在她的肚皮上听响动,好像也很期待这个孩子。
可柳轩总记得旁人说的话,这个人从前因着自己庶子的身份很受了些冷落,他会让轩娘腹中的孩儿与他一样么?
冬日里天气转冷,轩娘与公叔钰说开之后却偏又到了一番奇怪的境地,明明一直觉察到他的目光,可却又会在她看向人的时候回避,相处之间有别样的疏离,可夜里还是会共宿一张床上,用他宽大的背脊窗牖之间的冷风。
许是是公叔钰承诺过的事情尚未做到,便无法理直气壮地与她一起、又或是剖心后羞赧的余韵,总是他们之间的纠葛尚未有个结果,战事将临了,再没有什么更重要的了。
公叔钰变得更加忙碌,轩娘夜里迷迷糊糊感觉有人将她拥入怀中,可醒来却总不见人。柳轩偶尔会抱着被子发呆,只觉这如同将一碗热汤放凉,待到白色的油花布满再难下口,却是折磨人得紧。
轩娘也继续跟着芳嫔一起做些活计,或是安置新来沧州的百姓、或是缝补甲衣,再或是将面饼做得有些滋味些,总是有事可做的。
从前在堰都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夫人小姐们也不好只叫家中郎君拼命,一时间沧州城内各司其事,众人一心。
郯柏那个常叫人担忧的病秧子也去了前线,却是将手札与点心一道送来了轩娘跟前,只是吃味的那个人不在,轩娘将点心径直分给了邻家的小童们。
紧张的气氛渐渐侵染了整个沧州城,就连轩娘在廊上奔行的时候都恨不得脚跟打脚尖,直惹得她身后的婢女惊声尖叫,冲上前来一左一右将她围住。
是以见到园中有人影的时候柳轩下意识地多看了两眼,却见一个郎君一边煮酒一边与自己对弈,很是闲适。
府中人大都忙的脚不沾地,就连公叔凝都挽了袖子帮着去记账了,大哥哥是协调军需的,过几日也需得一同安营于阵前。
天气很冷将要下雪了,公叔瑾穿的轻薄,轩娘学了芳嫔娘娘几分好,见到人都想关照,便寻人拿了个手炉上前。
“大哥怎么在此处?”柳轩如今管了些事情,从前当面铺娘子的利落劲儿又生长了出来。
“是轩娘啊,”公叔琅执棋的手一顿,面上浮出浅淡的笑意,“万事齐备,我静不下心来,在此处下棋。”
“这冷风吹得人清醒,”男人扫了眼柳轩手中的铜炉,“我听闻琼英常喜欢与你一同看话本,与我说一说她的事吧。”
轩娘觉得有些奇怪,若说冷风醒人又为何偏饮酒?再者大嫂嫂的事情,身为丈夫的公叔琅应当更知道才是。
但大哥哥待人温和,知进退懂分寸,是一等一的可靠郎君,他做什么自有他的道理。
轩娘只到是思妻心切,随口道:“哪里算的上是一同,我那时认不得几个字,是嫂嫂读给我听的,一折长生殿只说到唐明皇哭锦水祠雕像。”
“...这一出戏琼英很喜欢。”公叔瑾垂下眼盯着瓷白的酒杯。
轩娘有些不好意思:“我也只是瞧着那本书封甚是精美,哪里想到这般巧是嫂嫂添了批注的那一本...”
故事讲到一半,书评还未写完,定然是要续上的。
“轩娘,你说寻常人死后也会在月宫团圆么?”
热酒被烧的咕咚咕咚冒泡,眼前的男人弯着眼眸倏尔问她。
“嫂嫂定然无事的,”轩娘轻抿着唇,眼里地恳切不似伪作,“等回了堰都再吃团圆饭罢。”
公叔琅看着柳轩忽地轻笑出声,他撑着桌台起身,似是有些醉意。这个人眼中的悲伤将要满溢而出,但一滴泪都无。
“天有些冷了,莫在外边待久了。”
男人拢了拢披风,温声嘱咐,唯一盘未完的棋局在冷风之中。
轩娘原以为这不过是闲谈罢了,她尚有些庶务要处理,便未有放在心上。
可这一晚颇有些不寻常,柳轩在屋内点着烛,讨了一套甲衣来缝补,虽然她女工不甚精细,但密密实实地缝还是可以的。也不是旁的什么复杂的活,不过与府中的夫人丫鬟一般参与,尽一份薄力罢了。
一支蜡烛未有燃尽,廊间传来甲胄走动间沙沙的声音,薄窗透进灯笼摇晃的光,公叔钰今日归来的甚早。
轩娘盯着跳动的烛火一时间有些纠结要不要吹灭了这蜡烛,可她已有好几日未见过公叔钰了。她低头瞧了补到一半的衣服,又想只剩一大半了,总不好半途而废罢,又不是刻意再等的。
可虽然外出的郎君回了府中,轩娘子的蜡烛燃尽了又新点上了一只那人还未进门。
公叔钰面容之中尽是倦色在白日的桌台之中温了酒,透明的酒汤煮至冒着白烟,他顺着那道烟望见天上月。
弦月如弓,他今日想醉一场却又不敢饮杜康,只闻着酒意遥相入喉的辛辣苦涩,最终将佳酿全然泼在地上。
当年琼英嫂嫂是公叔钰送聘于府上,再与大哥一同接回家的,陪着不善武艺的公叔琅射雁也花了他很多时间。
他们家中男子多,直到有了谢琼英才有了些不同。
冬日月光如霜,叫人心中有一阵阵寒凉,直想着这光是否也照到了堰都城内?
柳轩等了许久,最后缝补的心思全无,只盯着甲衣上的缺口愣神,那个人去哪里了?府中还有旁的地方可去么?还是他还在闹脾气?
轩娘渐渐生起气来,正想着这个男人凭什么冷待她,冷不防从身后被人抱住了。
公叔钰身上还带着外边的凉风,叫她微微蹙起眉,却听来人低落地开口:“谢家留在堰都的亲眷...被斩了。”
轩娘手中的细针落到地上,光线昏暗再难寻。
“嫂嫂...她...”她惊慌的转身,对上公叔钰的视线,一瞬便知不好。
柳轩心中一下很乱,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白日里大哥哥那般形状怕不是已经知晓了这个消息,她竟还那般劝慰...
两军交战多得是煞对方气焰的手段,怕不是斩首那般简单。
轩娘都觉得难过有些喘不过气来,哥哥嫂嫂感情甚笃,不知道他会有多伤怀。
却听耳边人低低道:“柳轩...你要好好的。”
公叔钰的样子有些憔悴,下巴子生出的胡渣都无心打理,催头丧气的等人安慰。
他这样叫人推拒不得,轩娘只好再次摸上他的脑袋,像是在一水镇摸她的小狗一般。
她这不是逾矩、更不是不计前嫌,只是...
轩娘的头轻轻地靠上公叔钰,只是可怜他罢了。
事实证明,不义之战不可行。虽然谢司徒党羽众多把持朝政,但到底是为景朝兢兢业业几十年,竟被屠戮一家老小,谁人见了都会替他感到不忿。
袁明诚以为暴行可以叫人胆寒怯步,可更多的是叫群情悲愤,战意高涨。沧州众人更恐袁贼行不义之事,大军行进之日一前再前。
轩娘原以为公叔钰出征之时她会彻夜难眠,可到底身子愈发重,睡在男人身边又是止不住的放松,一睁眼天微亮,却见公叔钰已经身穿铠甲,整装待发。
见轩娘醒了,公叔钰倾身吻在她的额上。
他说:“一定一回来就来见你。”
郎君面上有温和的神色,将眉眼之间的冷肃尖锐都化掉,好像他是一个温柔的丈夫。
“柳轩,你说...你会等我。”
他的甲胄泛着银光,轻轻握着柳轩的手,眼里带着些恳求。
屋内只有他们两人,但这一瞬,柳轩说不出旁的话了。
“我...”她眼中酸涩难忍,只渗出泪来,“我会等你。”
你要回来。
她对公叔钰还是有怨的。
柳轩想着,是怨他不能一心对她、怨他给不了又贪恋的不放手,叫人两相为难。
从前的珍爱是真的,轻贱是有过,可...与马革裹尸、阴阳相隔而比,到底是还是愿郎君千岁,身体康健。
“我这几日会好好想一想孩儿的名字,回来再与你说。”
公叔钰带着茧子的指腹擦过柳轩的眼角,掌心握住了她一滴泪,可离开的时候再未回头。
这一战打的颇为顺利,谢司徒化悲伤为奋进的力量,将袁明诚的罪状写了十余条,叫阵的先锋直骂得对面人心涣散,再加上郯柏巧算天机,选在谷道部下鼓镇阵,骂一句、敲一声如同天人语,又缝天降惊雷,像是承袭天意大道讨贼一般,叫敌军不战而怯。
筹备齐全又有东风,攻下青云关顺利无比,是以公叔钰听到大哥战死消息的时候,以为是误传。
公叔琅在后军协领粮草怎么会死于阵前?
这实在是太过匪夷所思,直到他见到大哥哥被一枪贯胸的尸身,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待到公叔钰反应过来的时候,已是戴着佩剑走在营帐之间。
他一脚踹开帐门,见到神色如常的公叔瑾在沙盘之前饮酒,他为军中校尉,统领兵士,许多消息应当比公叔钰知道的要早。
“是你让公叔琅上战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