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火

    公叔钰一拳打在公叔瑾胸口,瞬间抽刀,铁器的寒光闪进这对兄弟的眼里。

    “你怎么敢的?!他是个书生,你用他的命去填战场?你要怎么跟大夫人交代?”

    酒碗碎在地上晕出一片湿痕。

    “三弟这是要斩了我么?”公叔瑾垂眼扫过横于脖颈的刀刃,又看向出离愤怒的青年,公叔钰额头的筋因着用力而爆出,眼睛里却悲伤的似有水意,“要放刀也要等到上了战场放阴刀罢?”

    “你要杀我何必又背上残杀手足的骂名,”公叔瑾干脆举壶而饮,淋漓的酒液落到剑锋之上,“你知道公叔琅出征之前对我说过什么么?”

    “他说他不求千千万万岁,但求与谢琼英长相守。”公叔瑾继而连酒壶都掷在地上,大笑道,“他跪着求我,要与那女子殉情!”

    “他是长兄,我若不从是不是不悌?”

    公叔钰胸口起伏,他盯着剑身的花纹,气的发抖。他的盔甲之上沾着灰尘与干涸的血渍,下巴胡茬冒出来,头发也有些凌厉的乱,不掩饰地满身杀意。

    “公叔瑾,你既知道大哥有死志,不劝阻却纵容,是为不悌,”公叔钰闭了闭眼,再睁眼却是满目清明,“身为士官,却纵容亲眷乱局,是为不忠。”

    “不悌?”公叔瑾上前一步,叫脖子冒出一条血痕,“公叔琅一个人占尽所有优待可想过家中还有另外两个弟弟?!”

    “不忠?那样一个只会‘之乎者也’的废物,对战局有何影响?少他一份粮饷怕是能有十余个战士能吃饱。”

    公叔瑾眼中的讽刺不再掩饰。

    “公叔琅是个连替妻子收尸都不敢的懦夫,我这是帮他留一个体面。毕竟堰都一代风流公子为一个女人而死,传出去败坏的是你我的名声。”

    “你敢说这不是正和你心意?”公叔钰收了剑,冷冷地盯着公叔瑾,“你下一个是不是要杀了我,好继承怀泽侯府?”

    “哦,不,”公叔钰忽地笑出声,“你应当更想作大夫人唯一的儿子罢,可你以为大哥不在了,母亲眼中就会有你吗?”

    “我是主帅,但就算大夫人以为是我让大哥上战场的,她最恨的定然还是你这个杂种!”

    明明兄弟三人公叔钰最得圣心,公叔瑾仍旧最为嫉妒大哥。

    他到底在恨什么?在不忿何种事?

    “你他妈的胡说什么?!”方才还有心思调笑的公叔瑾倏尔捉住公叔钰的衣领,一拳打的他侧过脸去,公叔瑾脖子上不停地渗出血,将他的战甲染上深色的红。

    “公叔琅是懦夫,你公叔瑾也不遑多让。大敌当前而无大义,还想着争宠,”公叔钰钳住二哥的手腕,大笑出声,“什么都要怪女人?呵,你最恨的难道不是大夫人不是你的生身母亲?!”

    二郎不说亲、不近女色、传言好男风,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只是他总爱盯着大夫人看。

    公叔瑾一瞬瞪大了眼睛,似是将有怒火喷涌而出。

    他的身世在怀泽侯府不算是秘密,只是自打公叔瑾长成以来少有人提起。

    公叔瑾年岁与大哥不过差了三月,生身母亲是大夫人娘家庶出的妹妹。

    那小娘未嫁的时候在家中颇为受宠,被养的娇纵,不知礼数,勾着公叔浔将人养在外边。直到大夫人将要临盆了才挺着相似的大肚子出现在府中,将阿姊气的早产,险些一尸两命。

    后来肚子大了,便也接进府中给了名分,只可惜婆家与娘家是全然不同的两个世界,身为妾室天然地被嫡母攥在手心。

    可被不受宠的姐姐比下去,叫她怎么能甘心?

    公叔琅幼时被小娘教养,他小娘爱与大夫人争,他便与公叔琅比较。比不过便被体罚打骂,反而在齐文鹭处能吃上热饭得到半刻歇息。

    从公叔琅幼时见齐大夫人的第一眼便想要她成为他的母亲。

    女人优雅端庄,高贵美丽,比匣子里的珍珠还要明亮,比糖人还要吸引他的目光。她跟小娘面容相似,身上好闻的气味亦是如出一辙,怀抱柔软而温暖,没有那种疯狂可怖的神情。

    渐渐地公叔瑾总是幻想着齐文鹭能够看他几眼,便也紧追在公叔琅身后,讨得她一二拂照。

    这样的日子未有过多久,他渐渐长大,小娘颜色不在,父亲又添了几房娇美的妾室,齐小娘抢不过权柄又失了宠爱,竟是耐不住寂寞与外边的人私通。

    她被几个有力的婆子抓的发髻散乱的时候,公叔瑾站在饮茶的大夫人身后,齐小娘哭得涕泗横流,朝他的方向爬,大叫着自己是冤枉的、是受了毒妇的陷害。

    公叔瑾只沉默地看着。

    毒妇?是说大夫人么?她可是堰都城里出了名的好脾气,纵着个不知轻重的小娘养着儿郎,可她是个不争气的,连亲生儿子都不会信齐小娘说的话。

    虽是生他的母亲,但是那个女人被关去庄子上的时候公叔瑾竟是松了一口气。

    可究竟事实如何呢?

    公叔瑾其实知晓的,家中资源予他的不多,但他也能与公叔琅并论,自然是早慧的。

    齐小娘原本使了计策是要与公叔浔重温旧梦的,可最后出现在房内的却是旁的男人。大夫人看似温和淡薄,但府中的风吹草动都瞒不过她。

    明知道这个女人可能是杀母凶手,还从小渴望她的关爱,得了齐文鹭夸赞会止不住的开心。

    可他的小娘被送去庄子前脸上的泪是真的,阿娘将她的一切都留给了她唯一的血脉,还有一封咬破舌尖的血书,字字泣血,叫她娘家的哥哥看顾。

    齐小娘轻浮愚蠢,贪恋情爱,可在临走的时候终是像个母亲为他打算了。

    公叔瑾是个软弱的男人,既不能坚守着仇恨替母报仇,又不能放弃尊严毫无芥蒂的作继母的好儿子。

    他要的从来不是功名爵位,而是更为虚无缥缈的东西。

    只能一边嫉妒着公叔琅,一边在苦痛的泥潭之中深陷,每一次挣扎只会让他更狼狈不安。

    直到这个机会终于来了,明明是公叔琅自己找死,可偏偏被人一眼看穿了。

    公叔瑾眼睛染红,一拳直击公叔钰的眼睛,却被翻身按下。身着盔甲的两个将士在军营之中厮打起来。

    “真是可笑。”

    公叔钰心中倍感荒谬。

    论武艺公叔瑾到底是稍逊一筹,他被掐着脖子面容渐发紫,说不出反驳的话来,公叔瑾渐渐懒得挣扎,可濒死之际,眼中的疯狂更甚,露出讥诮的笑来。

    “你若真敢认齐文鹭为母,我还敬你几分,”他掐着公叔瑾的脖子,咬着牙,凶恶无比,眼里却透出泪来,笑道:“可是你竟是个胆小如鼠的货色!”

    这消息传到沧州定然会将家中那毒妇气死。

    这一家人父亲滥情寡义,主母佛口蛇心,大哥哥竟是一个跟着女人去死的懦夫,二哥是个嫉妒争强的废物。

    只是...这样的家中难道独公叔钰一人长得正直不阿么?

    杀了这个人...只会叫他再少一个哥哥。

    却见公叔钰的脸因为痛苦而皱起,最终松了手一拳打在公叔瑾脸侧的地上,力道大的叫手指都渗出血来。

    只是一两个人的悲剧影响不了军队朝着堰都行进的步伐,胜利行径过的道路是染血的河流与土地。

    他们是正义之师,有王命在身,必然是势不可挡。

    *******

    首战大胜的消息传到沧州,轩娘提起的心终是松快了些。

    男人们出去打仗了,沧州的女人们也常常聚在一起打发时间,当然除了袁皇后,毕竟于她而言是夫家打娘家。

    传信官报喜的时候众人正在屋子煮暖锅,鲜亮的羊肉叠了几盘,汤底用的是轩娘子的独家秘方。

    虽说大家都是从堰都来的,但多的是从地方入京又或者是随夫婿外任过,各有各的口味,吃热锅是最合适不过的,蘸水调料亦是五花八门的,少不得相互试一试。

    轩娘尝到了山胡椒、折耳根一系列新奇的口味,正新鲜着,想着与何种菜肴配搭会相得益彰,侧身的公叔凝有些节目,自揽着袖子说有惊喜。

    引得众人看过来,才施施然展开宽袖,竟是素手掏出一把青绿绿的细叶。

    冬日里的绿叶可不常见,旁人的夫人亦是给面的,放下碗筷围着她有“哇哦哇哦”的一番夸赞。

    阿凝在暖房外埋了菜根,原是不抱什么期望的,可偏碰着了争气的,竟贴着墙长出一些嫩绿的细芽,有韭菜、蒜薹,正聚成一束高举过头顶炫耀。

    在场的芳嫔娘娘做主,一锅煮了,一人匀了一根,像是兔儿一般吃吃味道,互相瞧着忍不住笑。

    就在这时,忽然有人扣门,来的是个风尘仆仆的小将,年纪尚小,再冷风中跑得满脸通红,眼里却是透着喜意的,大声到:“娘娘,前边第一仗赢啦!”

    他是特地来传捷报的,丈夫打了胜仗第一个知道的应当是他家中苦等的妻母才是。

    可小将未想到屋内竟有这般多的女子,反应过来一时间有些不知道手脚如何摆放。

    只见到面容姣好的夫人递给他一方帕子,又有几个果子被捧到他跟前叫吃上一些暖胃,女人们眼中透着喜意,但仍旧是矜持温和的,一眼扫过,静如仕女画,动如流云般飘逸。

    从冬日灰蒙蒙的山头上跑到着充满着香气的小屋,恍若瞧见了春日里各色的花。

    叫那小将懵懂的想着:将军...这一会好像进了盘丝洞。

    芳嫔高兴的眼中有了泪意,忙遣人去热了酒,却说家中没有管束,要与众人喝个尽兴。

    轩娘虽是有孕,但也贪这一份热闹,只捂着帕子笑。

    没有男子,众人聚在一处有些像在闺中的日子,在这贫瘠的地方,不必比钗环首饰,不必虚与委蛇,像是什么桃源乡一般。

    窗边的瓷瓶里摆着早冬的梅花,虽还带着花苞,却已经有了香味,女人们临走时举着花枝相互间轻轻打在衣襟上,荤味散去,只留香一许。

    轩娘心情格外好,如今才知道原来世家夫人也不都是板着脸的假人,说起话来有妙趣横生的,她拎着芳嫔赏赐的食盒回到府中还忍不住想方才席间的场景。

    却见当日公叔琅下棋的石桌周围站着些人,听到动静,被簇拥在中央的女人转身,扫了轩娘一眼:“柳轩,我在等你。”

    轩娘微微一愣,冬日夜晚来的早,光线昏暗,瞧得清人的轮廓,却看不分明她的表情。

    “大夫人,”柳轩颔首行礼,忍不住将好消息也说与大夫人听:“今日有捷报传来,芳嫔娘娘赏了些点心,要不要一同尝一尝?”

    经过这些时日的相处,她与家中人都亲昵了一些。

    齐文鹭走近,轩娘这才看清她一双眼带着笑,去在暗处幽幽的亮,莫名地叫人有些不安。

    却听大夫人如同话家常一般,温声开口:“这个先不着急,我打听到大军出征前,你跟瑾儿在院中说了会儿话,我想知道你们说了些什么?”

    轩娘愣了愣,她觉察出有些不寻常来,却又一时想不出不说的理由,便如实道:“那日...大哥哥与我谈起了嫂嫂,说到从前在堰都与嫂嫂一同读的一折长生殿还未有读完…”

    站在冷风里,柳轩吃沸锅吃得暖呼的心口渐渐又凉了下来,她那时还不知道谢家的噩耗,对着公叔瑾说了些不知所谓的话。

    应当是要同大哥哥解释道歉的,可之后便一直未见到他了。

    “长生殿...长生殿...”大夫人勾着唇,眼中却如同沉潭一般寂静无波,“你知不知道长生殿的结局说的是什么?”

    似乎是一瞬被抽干了力气,大夫人身形有些摇晃,在月色下她扶住院内的石桌,齐文鹭侧目盯着柳轩:“...为什么要跟他提谢家女呢?”

    “长生殿...生死相隔之人月宫相逢。”

    齐文鹭睁大了眼盯着月亮,叫眼睛酸涩地落下泪来。

    轩娘终于觉察出不对来。

    “夫人...”她搀住齐文鹭的手,“怎么了?可是出什么事了...”

    大夫人盯着轩娘看了半晌,忽地紧抓着她的手朝她凑近,叫人看清眼底因绝望而喷涌而出来的疯狂:“柳轩,既然那么喜欢那戏折子,你便也一同去死吧。”

    “什么...”轩娘面上一阵错愕,她是听清了的,可大夫人说的话太过离奇。

    齐文鹭甩开女人的手,轩娘身后涌出几个婆子将她手脚捆住。

    她勾着唇喃喃道:“便在地下与瑾儿一道再听戏。”

    “大哥哥?...大哥哥怎么了?”轩娘想要挣开桎梏冲到大夫人面前问她,却见暗夜中的黑影往她住的那间小屋倾倒些什么,刺鼻的酒意漫在空气之中。

    没有人回答她,柳轩一瞬失了力气。

    不是赢了么?大败敌军,原来也会死人么?

    那公叔钰呢?他如何了?可有受伤?

    轩娘被架着胳膊跪在地上,思绪纷乱之间被掐住了下巴。

    “我倒也有问题要问一下你的好郎君,”齐文鹭的声音很轻,听不出她的哀恸与恨意,“不过等公叔钰回来之前,可不好叫我的琅儿路上寂寞。”

    大夫人笑着,温和地像一个忧心冲冲的母亲。

    “轩娘,你最是热心肠,替我陪一陪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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