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推门进来的那一刻,包厢里的所有目光,都投了过来。
那些被酒色溢满的迷离醉眼,下一秒忽然有了聚焦的去向。
包厢里声音嘈杂,光线昏暗,江见青的目光将那些身影一个接着一个地看过去,终于在角落里找到顾盼,她凌乱着一身衣装,修身露脐的上衣早已褪至胸口,此时几乎已不能敝体,低腰的牛仔裤纽扣与拉链已经被解开,许是她进来得及时,作恶之人还没来得及下手。江见青从来只知道顾盼爱玩,酒量好,能歌善舞,但不知道她平日里出入的竟是这样的局,来往也都是这样的人,从前这类事情,江见青不是没有听说过,可总觉得很遥远,哪怕方才在京未央门外,勖云昇对她说的那几句话,她都没有往这个方向想过,可现在她站在这里,忽然回味过来,这个局,这些人,究竟是什么来头。包括勖云昇。
若不是要顾着这个烂醉到不省人事的,江见青真想砸了这酒局。
可她是理智的,起先在包厢里扫过一眼,五大三粗的男人少说也有十个左右,再加上叫来陪酒的女人,整个包厢大概也有二十来个人,她一个瘦瘦小小的女孩,还拖着个失去行动力的,若激起冲突,只怕伤敌一百自损八万。
好在顾念尚未被得手。江见青只想趁着人多人杂,把她赶紧拖回去。
可她到底低估了自己受到的关注,早在她跟在勖云昇身边出现的时候,已经赚足了包厢里所有人的关注与好奇。
江见青只顾着低头帮顾盼整理衣服,一边尝试叫醒她,可这几乎是徒劳,顾盼不知道喝了多少,怎么拍打都还是迷迷糊糊的,江见青把她的衣服和裤子整理妥当,拉着一只胳膊扛在肩上,努力了几次,才摇摇晃晃撑着她站起来。
“这位小姐,这是要走?”一道妖冶的男声,带着几分戏谑和鄙夷,幽幽响起。
和方才带她进来的那道声音完全不同。
方才那道声音,清冷低沉到足够出尘脱俗,能迷惑她以至于一路都不曾想到这个地方是这种性质。但这次响起的声音,音调便令她头皮发麻,只觉得不妙。
江见青深吸一口气,强压胸口的怒意,跟这种人多说无益,更是把自己拉进阴沟,她别过脸当没听见,执拗地扛着肩膀上醉得毫无反应的顾盼往门口走。
“小娘们儿装聋,没听见老子说话是不是?”那妖冶的男声此刻倒没了之前的懒洋洋,言辞间只剩下粗野,声音的主人跟着声音一同,三步并作两步,来到江见青面前,堵住她的去路。
顾盼本就比江见青高几厘米,体重也更重上几斤,喝醉了身体不听使唤,此刻仿佛有二百斤一般,坠得江见青险些站不稳,她努力寻找支点,微微倚着墙,一双倔强的眼睛瞪着面前的男人。
男人看起来便是纨绔子弟般的姿态,容貌谈不上有多帅,中长的披发却能叫人过目不忘,他鄙夷且轻佻的眼神落在江见青脸上,满是打量的意味,半晌他扭头过去冲着包厢沙发中心位置的人挑眉轻笑,“这是昇哥的人?姿色确实不错。”
江见青顺着他目光所指的方向看过去,方才带她在最后出席的那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到最中心去了。
勖云昇不置可否,态度模糊得难以考究。
在这个局里没人帮得了她。江见青只得勉强自己软下态度,轻轻吐出一口气,“这位先生,我朋友喝醉了,请您高抬贵手,让我带她回去。”
“勖家的局,可不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主人在这,主人没走,客人先走,这可不行。”男人指了指稳坐中心的勖云昇,道。
江见青瞬间觉得自己仿佛入了龙潭虎穴,而最可笑也最可怕的是,方才带她进来,帮她入局的人,如今正是困她不得出局的那个。
肩膀上的顾盼愈发沉重,江见青不得不将她放下,小心翼翼地扶着她靠墙坐下,然后再站起身,走到勖云昇面前,“那请问勖先生,我可以带我朋友离开了吗?”
这小姑娘有意思。
原以为她是来傍大款的,就跟这里的每个女人,包括她所谓的朋友是一路货色,结果她偏不是,明明气得呼吸都不畅,但还能低声下气来向他请示,明明这句话是哀求,却说得倔强清高,明明都自身难保了,刚才扶她朋友坐下的时候,却还体贴得不忘拨开对方脸上缠绕的乱发。
勖云昇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姑娘,他有些看不透,看不清。
他眯起双眼,身体向后,慢慢靠在了沙发的靠背上,脸上都是模糊而玩味的笑意。
“想离开,总得让勖总尽兴才行。”长发男人语调轻慢,他从旁边的酒桶里拿来一瓶没开的红酒,递给江见青,“江小姐喝了这瓶酒,勖总尽了兴,自然可以带你朋友离开。”
这瓶红酒下肚,估计江见青就和顾盼一样了,到时候谁都走不成。
“若是我不喝呢?”江见青问。
“若是不喝。”男人又是一笑,“那今天这局,你可就出不去了。”
江见青冷冷瞪着他的那双眼渗出怒意,眼眶充血,被染上血色,若是眼睛能放箭,只怕在场的人都要被射得千疮百孔如筛子一般。
“算了,慕姮,别为难小姑娘了。”
那道冷且清的,如同寒潭中打捞上来的蚌珠一般寒气逼人的声音再度响起,终结了这场不见烟火的战役。
“你要是想看小姑娘喝酒,有的是机会,非得为难这个?”勖云昇低声笑道。
他其实只是觉得,若今天这女孩把酒喝了,日后只怕再见,也无法结个善缘,倒不如卖个顺水人情,日后还好见面。
只是他后来回想时才发现,自己在那个时候便已经想着他们的下一次见面了。
勖云昇既然发话,自然没人再阻拦她们,江见青虽然依旧是厌恶不忿的,但转身过去搀起顾盼的之前,还是好好对着勖云昇颔首道了声谢,她在众人的眼光中费力地拉起瘫坐在地上的顾盼,依旧继续之前的姿势,将她一条胳膊绕过脖子,半个身体扛在肩膀上,自理地拉开包厢的门,每一步都很艰难地走出去。
她出去很久了,勖云昇才借着抽支烟的由头,跟了出去。
不出所料,龟速前进的她们,还在大堂。
顾盼躺在大堂的沙发上,她的身上盖着印着京未央logo的毯子,遮住了一切衣不能蔽体的部位,江见青叫好了车,在外面指挥着司机倒车进来,停在门口,然后她从钱包里抽出了两张红色的钞票递过去,麻烦司机帮忙抬人。
司机乐得帮助,跟着江见青进来。
勖云昇远远地看着,江见青扶起横在沙发上的顾盼,用毯子将她包裹得很严实,然后交给司机,打横抱上了出租车。
那是勖云昇对江见青的第一印象:周到、倔强,干净到与他是两个世界的人。
这样的女人,勖云昇甚至没有勇气跟上去。
酒保合上登记本的时候,勖云昇刚好走到前台,他问,“刚才那位小姐登记了吗?”
“登记过了,勖总。”酒保回答。
勖云昇甚至无须问可不可以,他接过本子,翻到最新的一页,“江见青,电话号码137********”,他打开手机通讯录,存下了。
可这个电话,存下到拨通,隔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