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江见青的目光落在沈知岚的脸上,又落进了她的眸子里,闪烁的眼神只是一次又一次地在问,在确定,是真的吗?

    沈知岚说的是真的吗?那么,勖云昇说的是真的吗?

    许久,她突然如下定了决心那般,跑了出去。

    五层楼几乎是一口气。

    勖云昇又点了一支烟,他想,吸完这一支,便要走了。

    最近他很忙,也很累,公司的事情千头万绪,勖氏的明争暗斗、勾心斗角,他即便再是天才再有能力,可终究也只有二十八岁,是刚刚接手工作两年。勖氏家族水很深,黑白两道尽是摸不透的关系,他无可信可依之人,只得万事做全,说是殚精竭虑也不为过。

    撑不过去的时候,他开着车漫无目的地走在北城任何一条街巷,走着走着,就到了这里。

    停在这里,他想着也许下一秒,那张玉砌般剔透无双的脸就会出现。

    她会笑着说,“勖云昇,你不希望我在这里吗?”

    可她说这话的时候,是明明知道,他希望。

    勖云昇吸掉最后一口烟,吐出来的时候,吐掉了心头一半的郁结。

    他最后再看一眼被她点亮的那盏客厅的灯。

    小没良心的,都不探头来道个别。

    勖云昇要走了,他拉开车门。

    “勖云昇。”那道干净清澈的声音,叫住他。

    下一秒,一双纤细温暖的手,轻轻按住了他扶在车门上的。

    好凉。触到他手的那一刻,江见青微微颤动,上了霜的睫毛像受惊的蝴蝶抖动翅翼。

    勖云昇转过来的眼眸里,有烟花爆竹般的光亮闪动。

    “今年的初雪还没下。”江见青的手没有躲,反而握得更深,另一只手也跟着握紧了,宽敞的袖口不设防地向他敞开,纳入他那双冰凉到僵硬的手,温度顺着他的指尖,游走他身上的每一条脉络。

    勖云昇不明所以,只深深地看她,仿佛贪婪地想把她印在眸子里。

    江见青说,“第一场初雪的时候,如果你在北城,我去找你,好不好。”

    扑朔的眼睛明亮清透,超过了世上最美最亮的夜明珠,照透了勖云昇心底最黑暗的角落。

    于是之后的几天,勖云昇时不时地看向窗外,等待落雪。

    他伏案已久,小伍进来的时候,才从工作中恍然醒神,他懒得起身,顺口问道,“下雪了吗?”

    小伍刚从外面进来,可听了这话,还是为了妥当回话,跑到落地窗前仔细看看,“勖总,没下雪。”

    勖云昇有点失望,他淡淡“嗯”了一声,动了动僵直的颈椎。

    真正下雪的时候,是在十二月中旬的一天,勖云昇开了一整天的会,几个老总仗着自己资历高,谁也不肯让谁,逮着一件事吵个没完,勖云昇心烦意乱,站起身来走到窗前,拨开百叶窗的一格,窗外正皑皑地飘着雪。

    他点亮手机,没有未读消息。

    “今天先散会吧。”勖云昇再难承受。

    几个老总谁也不服谁,气呼呼地走了,小伍与他们逆向而行,从外面快步走进来,他看着会议桌尽头沉着脸的勖云昇,犹豫着说与不说,终还是尽力一试,“勖总,江小姐来了,在楼下咖啡厅。”

    “她什么时候来的?”勖云昇像是突然被赋予了灵魂,多云转晴一般地抬起头。

    小伍暗暗庆幸,好在自己还是壮着胆子说了。

    “勖总刚刚开会的时候,江小姐打电话给我,我说下去接她进来,江小姐不肯,说在楼下咖啡店等您散会。”

    他还没说完,勖云昇便已经站起身,快步往门口走。

    “勖总,要我去接江小姐上来吗?”小伍问。

    “我去接她。”

    三十三层,一路无阻,勖云昇望着红色的数字缓慢下落,呼吸反而愈发清浅,他仿佛不敢用力,怕甜梦惊醒,怕吹散黄粱。

    他走得那样快,直到面前站了那个朝思暮想的小人。

    初雪与雾气交融,天际茫白泛青,那是多么令人灰心的阴天,可当她出现,仿佛人间只剩晴空。

    她歪了歪头,眼底是清澈的笑意。

    “怎么不发消息给我,派司机去接你。”勖云昇轻轻揽过江见青的肩膀,小心翼翼地揉在怀中。

    “因为我也想知道,你说的那种等待,是什么滋味。”

    勖云昇皱了皱眉,低下头看着江见青。

    “是什么滋味?”他重复了一遍。

    江见青没有立刻回答,她抬起头轻轻拉起勖云昇的衣领,拉紧了那道透着冷风的空隙。

    他的睫毛沾了雪,那张凉薄又孤寒的脸,竟因此多了些生动的情愫。

    “我不喜欢这滋味。”江见青故意说了反话。

    勖云昇笑起来,他将怀里的小人揽得更紧些,“那以后这种事情,还是交给我吧。”

    当时他这句话,江见青只当是情话,可后来过了好些年,偶然有一天再提起来,她那时才发觉,原来许多年里,他真的做到了这件事。

    “楼上,还要忙吗?”江见青问他。

    “不管他们。”

    “那怎么行,误了你的大事。”

    这段时间,江见青也开始关注商界与财经的新闻,距离上次见面不过十天左右,勖氏便发生了不少事,勖云昇出差了三次。

    刚刚见面的时候,江见青便看到了他脸上难以掩盖的倦意,尽管他的眼角眉梢都带着心愿得偿的笑意,但眼下的乌青浓重得不能忽视。

    “青青。”他的目光投来,尽是化不开的浓情蜜意,“对我来说,还有什么比陪你更大的事。”

    他们去了冬雪时节的什刹海,溜冰的湖面早已浇筑结实,围着些爱笑爱闹的孩子,湖边的小小商贩放生吆喝,引来游客坐上他租赁的皮筏。

    站在湖中央架起的石桥上,江见青转过头问他,“要不要试试?”

    于是他们便顺着石阶下去,挤进了那些稚嫩的欢声笑语中。

    勖云昇无法计算有多少午夜梦回的时候,他点燃一支烟站在窗边,香烟过肺是浸透内脏的凉意,就像他心口从未停过的呼啸的冷风。他会想起那一日的大雪,透过皑皑雪色,映照出他所经历过,看到过,听到过的一切,

    他看到有一个小小的身影,浅浅粉粉,被厚重的羽绒服包裹得圆润且晶莹,她有一双小巧又柔软的手,在他的掌心里握紧了他。

    她无数次捞起了那个摇摇欲坠,即将跌落的他,托起他的手,托起他的一切:

    “勖云昇,别怕,抓紧我”

    雪停了,天也暗下来,回去的时候,江见青突然说,“我来开车吧。”

    勖云昇便把车钥匙丢给她,手顺便揉了揉她的头发,“青青深藏不露,我都不知道你还会开车。”

    江见青眨眨眼睛,“你不知道的还多着呢。”

    “会知道的。我们还有一生的时间。”勖云昇说。

    江见青始终不知道,他说这些的时候,究竟是情之所至,还是信手拈来。很多次,她顺着这些话去看勖云昇的脸,只看得到他那双深情款款的眸子。

    她车开得很稳,穿过北城那些灯火迷离的街道,穿过拥挤喧嚣的车流,停在他公司不远处的停车场电影院,那里正播放着一部应景的片子:《爱在黎明破晓前》。

    她看过这部电影很多遍,即便不带耳机,听不到声音,也能想象到在每一个画面中,每一句男女主对白的语气口吻。

    “You know, I believe if there’s any kind of God, Not you, or me, but just this little space in between. If there’s any kind of magic in this world, it must be in the attempt of understanding someone, sharing something. I know, its almost impossible to succeed, but...The answer must be in the attempt.”

    如果世间有某种魔法,一定存在于理解别人和分享的尝试之中,我知道,这就是不可能成功的,可是答案一定就在尝试中。

    即便看了多遍,她仍旧沉浸其中。

    在她回神的时候,勖云昇刚好醒来。

    “怎么开到这来了。”他问。

    江见青抢着开车,就是觉得他太累了,想找些时间给他,让他睡一会儿,开到这里是因为公司停车场人杂,难免碰上他的员工,若是被撞见,总要费心解释。

    “你醒了?”可是以上那些,江见青都没有告诉他。

    车内的空调调的很高,江见青的外套脱下来之后,盖在他的身上。

    勖云昇不说话,只是笑容颇有深意地看着她,看得她不自在。她便伸手去推,捂住了他那双睡醒之后依旧溢满血丝的眼睛。

    “看我干什么。”江见青说。

    勖云昇取下那只盖着他眼睛的手,握在掌心里,细细地摩挲,“小没良心的,终于开窍了,知道心疼我了。”

    这话说得肉麻,江见青才白了他一眼,甩开那只企图缠绵的手。

    他们都默默良久,江见青回头,发现勖云昇也在看电影,他目光闪烁,近乎入迷。

    电影终了的时候,他转眸看向江见青,问,“后来呢,男女主角有没有再见面。”

    “他们见面了,后来还结婚了。”江见青看着电影结束后写满工作人员姓名的落幕,缓缓地说,“这是三部曲,刚刚看的是《爱在黎明破晓时》,还有《爱在日落黄昏时》和《爱在午夜降临时》,拍得是他们的爱情三个不同的阶段,从浪漫的宿命感,到后来现实落地。”

    “现实落地。”勖云昇重复了一遍,“听起来,不是个很好的结局。”

    “勖云昇,你觉得,属于爱情的美好结局,应该是什么。”江见青的声音很轻很浅,在万籁俱寂中,仿佛是雪化了的声音。

    勖云昇不知道如何作答,或者说,他从来都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江见青承认,在那一刻,她是想把关于她的一切都分享给勖云昇的。可这个念头只是在心底挠了挠痒,她没有付诸行动,只是自嘲一般,不易察觉地笑了笑。

    勖云昇也许知道她在想什么,也许知道的不够明白,但总之,在发问的那一刻,她捕捉到了勖云昇眼中寂寥的黯然。

    江见青敛回眼波,目视前方,她不是在回避勖云昇,只是在那一刻,她真挚地感觉到,面前这个男人,非常需要些空间来拾起那些身上正在脱落的鳞片,鳞片下面,是开开合合的伤口,试图忽视的血红。

    “I think I could realy fall in love when I know everything about someone, The way he’s going to part his hair, which shirt he’s going to wear that day, knowing the exact story he’d tell in a given situation. I’m sure that’s when I’d know I’m really in love.”

    勖云昇是在英国读过书的人,江见青说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他都听得懂。

    江见青的声音依旧的清冷,即便提到love,她的声音都没有染上一分的热烈温存。

    勖云昇只那么看着她,喉头艰涩,心口如同被重重的巨石梗塞。

    他开了开口,想说什么,却终究没有说。

    江见青却轻轻地笑了,她终于转过来,“这个电影的台词,我的发音怎么样,标准吗?”

    很标准的英式发音,但勖云昇却没有回答。

    很晚了,勖云昇开车送江见青回学校,他问,“寒假回姑苏吗?”

    江见青摇摇头,“那里已经没有家人了,每年我只在外公生日和清明的时候回去。”

    她的语气很平常,说这些话的时候,似乎在说着别人的事情,可偏又是这样置身事外般的语气,勖云昇听了,心脏却像被一只手狠狠地攥紧又放开。

    “怎么不说话了?”他突然的沉默,让江见青有些不适应,她顺着勖云昇的方向看过去,看到了他神情中柔软且哀伤的部分。

    勖云昇还是没有说话,他松开自己的安全带,靠过去,将江见青揉进怀里。

    他的唇柔软地流连在江见青的发间,终究没有落下。

    “怎么了?”江见青想到的只是,他怎么突然不开心了。

    他向来是神情那么冷峻的一个人,商场上杀伐决断,从不优柔,江见青绝想不到,他此刻的沉默,是因为她。

    “那假期我们见面吧。”许久,勖云昇的声音闷闷的,响在江见青耳边。

    “我们现在,不就是在见面吗?”江见青安慰般地拍了怕他,声音里带着玲珑剔透般的狡黠。

    “这样,不够。”

    那天告别之后,勖云昇的身影消失在江见青身边好久,哪怕是跨年夜,江见青本以为他会来的时候。

    室友们约着出去吃饭,吃火锅,江见青也跟着去了。她颇爱独处,一向是不热衷于这些活动的,五次里可能会去两三次,只维持一个有距离但又足够亲和的状态。那天她没犹豫便加入了,好像有点和勖云昇较劲的意思。她这种无声的较劲,没有发一条朋友圈炫耀自证,为的不是给勖云昇看,是告诉自己:他是他,我是我,我们都是独立的个体。

    后来吃饭吃到一半,小伍打电话过来:见青姐,你在哪呢?勖总让我给你送东西。

    “我在外面吃饭。”江见青避开熙攘吵闹的人群,可终究还是没有一处彻底的安静,她捂住一只耳朵站在饭店的天台上,才能勉强听清小伍的声音。

    小伍说,“勖总在家宴上抽不开身,让我给你送点东西。我现在往传媒大学走,还挺远的,你别着急,吃完在学校门口见。”

    江见青答应了,可她怎么能真安安心心地吃完饭,叫小伍大冷天里在校门外等着,挂了电话,她便收拾东西,穿好衣服,和室友打了个招呼,往学校赶。

    跨年夜街道很热闹,她们所在的商业街更是人满为患,江见青一路逆着人流寻找出口,眼前的恩爱情侣过去了一对,又是一对。

    他们总是相拥着并肩而行,女孩脸上是精心画就的妆容,漂亮的脸被怀中鲜艳的花束映照,格外地多了几分颜色的好看。

    江见青觉得自己在人流中格外黯淡,黯淡到扎眼的程度,她还穿着泡图书馆的时候穿的那件黑色棉被似的羽绒服,随意抓成的丸子头盘在头顶,露出光洁的脸,没有半分修饰。

    节日期间出租车额外收费20%,江见青狠狠心还是坐上了,她实在担心如果小伍来得快,站在门口等自己的时候会太过麻烦。

    事实证明,她的选择是对的。

    她到达学校的时候,小伍的电话已经挂断二十分钟,他开着公司的那辆黑色宝马C系,停在勖云昇每次来时停的那棵粗粗壮壮的栾树下面,只是时节所致,之前缀满小灯笼的茂密枝丫,如今光秃秃的,被雪压低了几分。

    江见青走过去,敲了敲车窗。

    小伍在打电话,没有看到江见青走过来,她一敲窗户,小伍便立刻热情地回应,他对着电话另一端多说了两句作为告别,然后走下车来,“见青姐,你怎么来得这么快。”

    “你说你要来,我吃着饭也安不下心,担心你在外面冻着,也担心过节耽误你之后的行程。你们勖总让你送东西,送什么?”

    小伍笑了笑,抓抓头发,“姐,你客气了,我刚从公司过来,到了没多久,晚上也没什么安排。”

    说话间,他走到后备箱,搬出了两箱水果,一只小小的花篮,还有一大一小两个包装袋。大的那一只上面印着鲜明硕大的logo:CHANEL

    “勖总说你喜欢吃车厘子和草莓,挑的是进口的,最好的品种,外面买不到,下午刚空运过来,让我赶紧送过来给你尝个新鲜。另外就是你爱吃巧克力,这是比利时手工定制的。还有这个花篮,勖总说,这是铃兰。”小伍逐一介绍了一遍,唯独没有说那个张扬的logo袋子里的东西,可事实上他们都懂,那才是整个礼物中最具分量,也是勖云昇要小伍送来的真正的礼物。

    “那就多谢勖总的挂念了,请你代为转达。”江见青礼貌笑笑,疏离又客气。

    送花送包,还是这样追女孩子惯用的伎俩,在那一瞬间,她仿佛觉得自己和这个圈子里进进出出的那些女人没什么不同。

    “见青姐,勖总是真的在挂念你的。”小伍见她神情中没有欢喜,反而更多了些冷淡,生怕是自己说了做了什么错事,连忙弥补,“我笨嘴拙舌的,还是说不清楚勖总的心意,你别见怪。”

    “没有,想什么呢。”江见青还是笑笑,“你说的很好,勖总的心意我知道了。”

    “那见青姐的心意呢?”小伍一味倔强地看着江见青,“如果见青姐知道了勖总的心意,那你的心意就不要让我代为转达了吧。你何不如亲自打个电话给他?他会很高兴的。”

    “你方才不是说,他在勖家的家宴上出不来吗?我打电话他有时间接?”小伍倒是对勖云昇一片衷心,那语气说是请求也不为过,殷切到江见青觉得有点好笑。

    小伍忙不迭地否定她的猜测,“见青姐千万别这么想,就是因为勖总参加了家宴,才更需要你打电话给他,他真的会很高兴的。”

    “我知道了。”不管怎么说,江见青还是要感谢小伍跑这一趟,她告了别便往学校里走,拿着许多东西,颇有些费力。

    走了几步,她突然转过来,问小伍,“你刚才说晚上没有什么安排?”

    小伍点点头。

    江见青说,“要不,我请你吃个便饭吧,就当过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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