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车位宽敞又安静，远处新装的路灯周围还有夜蛾滋滋地扑进光团。
方哲文一双蛇眸盯着她大笑起来，“你看我像个好人？”
林虞：“……”你像个蛇精病。
他笑完就下了车，林虞追上他，“那个，我想跟你商量一下房子事。”
方哲文稍微顿了一下，然后若有所思地盯着她抓着自己的手，问道：“你可以碰我？没问题么。”
林虞没想到他的关注点在这上，应该是听了柯闻的那些话。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握着的这只手。
手很凉，只有掌心温热，骨节分明，华丽修长。
林虞吃饭的时候就观察过这双手，看着软软的很好摸，没想到摸上去硬硬的。
“不好意思。”林虞说，“我不是故意冒犯你。”
“我知道，”方哲文说，“不过我很想知道今晚听到的关于你的那些是否属实。”
林虞以前没想过要和人分享这件事，但也似乎不是什么秘密。她说：“是真的，我有亲密关系恐惧症。”
方哲文默了默，好像触到了他的知识盲区。
林虞好像能读懂他：“它听上去小众，实际也只是轻微的心理问题，不会对社交产生影响。”
对此，方哲文持续发挥他好学的优良作风，上网查。
林虞还没见过这么认真的人。
方哲文微微皱眉：“你对异性的亲密接触会产生强烈的恐惧感是吗？”
“……是的，”林虞顺着他，“但是没那么夸张。”
其实她说谎了，最夸张病最重的时候，她甚至和同性握手都做不到。幼年父母尚且照顾她，自己的小孩自己却不能抱，再后来她就与母亲割裂、疏远。
方哲文怪异地看着她：“我不是异性？”
林虞囧了，这人满脸“你把我当成蛇精病就算了，竟然都不当男人”的不爽表情，她内心直冒冷汗。
“不是你想的那样……”
林虞思索了片刻，认命地叹了口气，然后耐心地解释道：“其实一开始的时候，接触你没有产生排斥的感觉，我也很奇怪。”
她有点不好意思，“但就是这样的，你摸我的头……我刚才拉住你，都没什么问题。”回忆起最初与他相识的那个吻，很混乱，羞于启齿。
林虞说：“我从来没遇到过这种情况。我还以为自己病愈了呢，可惜……”并没有。
柯闻的触碰她依然反感。
方哲文挑挑眉，简明扼要地，换了种说法：“只有我是你的例外？”
林虞有些别扭，嘴角抽了抽，但无法反驳：“……可以这样理解。”
停车场到家的路不是很远，两人还有话没说完。走廊的灯被人换成了常亮的，但在这里谈话却不太合适。
孤男寡女，去他们两谁家显然都更不合适。
“就在这说吧。”方哲文先下决定。
”林虞斟酌了片刻道：“苏先生之前和我谈过具体情况，你不方便继续租的话，可不可以，再多容我一个月找到合适的房子？”
方哲文却不答反问：“为什么要住这？”
林虞如实相告：“我实习的画室在这附近，通勤比较方便。还有就是，市内找不到月租房。”
“那再给你一个月，你就能找到了？”方哲文没有表情地问。
“……”林虞卡了卡，这个她当然不敢保证。
“住这吧。”方哲文说。
林虞没反应过来，他怎么忽然改主意了？
方哲文：“租几个月？”
林虞停止胡思乱想，道：“我是想租……到明年六月。”
方哲文半晌没说话，林虞也不说话，但她直觉方哲文应该不会难为她。
果然，他并未拒绝，却是说：“我是做音乐的。”
林虞第一反应是：哦，原来他真的是做音乐的。
但是，他到底想说什么？
林虞猜不透，勉强笑了笑，硬捧：“你的音乐很好听，听起来很热闹。”
她谄媚得生硬，方哲文倒觉得新奇，他还是头一次听到有人对自己的音乐这样评价。
“是么，你不觉得吵？”
他那个眼神应该是询问，要笑不笑的。
原来是担心这个，林虞露出了一个稳妥的笑，信誓旦旦道：“不吵！我睡眠质量很好的！”
方哲文垂眸，就看见一个眼睛圆溜溜的，企图用真诚打动邻居的小姑娘。
-
周四晚上。楚眠来了个电话，说学校撤了柯闻奖学金，差点把他退学。
林虞很早之前就把事情来龙去脉跟她说过了，楚眠略微遗憾地说：“贱人活该遭报应！真解气！就是可惜，你的奖学金回不来了，学校那头都力压这事儿呢。”
林虞倒不太关心这些，她正拿着计算器算自己的小金库——实体版权给了四万五千三，加上牙缝里攒的漫画收入，还了五万助学贷款。林虞很高兴，如果实习工资攒一攒，她很可能会在毕业之前还完剩下的钱！林虞躺在床上开心得想尖叫，终于不用毕业之后就负债了！楚眠在那边喊：“阿虞？阿虞？你在听吗？”
林虞说：“我在听。”
这样算下来，手头还剩将近一万块，得租房、吃饭，不能动。
林虞瞄了眼手机，不出意外邻居催人了。她起身换好衣服：“不说了春晓，房东让我过去签合同。”
楚眠琢磨了两下，半晌没出声，声音从话筒里传过来：“阿虞，我怎么觉得你房东……就是方老板，身份不一般啊。”
林虞笑了笑，“这还用说吗？看他一眼就知道了。”方哲文那奇葩又龟毛的个性，一看就是有钱人家养出来的无法无天的大少爷。
楚眠嘿嘿一笑：“阿虞，你知道的这么多，看来没少偷看他啊。”
林虞翻了个白眼，或许是和某人待久了，嘴硬都受了传染：“我用得着偷看吗？我那叫光明正大的看！”
“啧啧。”楚眠：“不得了喽，小绵羊变成小辣椒了。”
林虞：“……”
她不再理会她，心道他方哲文是什么身份，和她有关系吗？他不过是她的房东兼邻居罢了。
林虞到隔壁敲了几下门，没有动静。
她翻出手机，看见了方哲文发来的门锁密码：[1009。合同在客厅，帮忙取一下，我在楼下酒吧。]
……就这么随随便便把密码告诉邻居，是真不怕偷家啊。
林虞叹了口气，还是输入了密码。
屋里一片漆黑，不知道他家灯的开关在哪，林虞就打开手电筒。
玄关摆放着拖鞋，林虞谨慎地脱掉鞋，光着脚走了进去。
合同摆在客厅茶几上，她手不经意搭了下沙发，弯腰的动作顿了顿。
上次，她就是在这张沙发上睡了一宿，然后醒过来时腰酸背痛，还被沙发不讲礼数的主人调戏了一番……林虞想想就赌气，用力捶了它一下。
酒吧里，顾客们窸窸窣窣的交谈声显得夜晚不再那么静谧。今晚酒吧的灯光偏暗色系，音乐也比较舒缓，男男女女晃着酒杯，在闪烁的吊灯下流光溢彩。
林虞眼睛逛了一圈，忽然发现来魔王酒吧喝酒的人穿得都挺保守的，这个念头像一个小插曲一样一闪而过，左边那群人里忽然有个女孩音量很高，像是在和什么人争吵。
林虞往那边望过去。
少女戴着粉色假发，画着桃粉色妖娆眼影，双手叉着腰，一只脚蹬在酒吧桌子上，动作幅度有些大，原本就短短一截露脐皮裙因为她的动作撩到了大腿根。
她不符合年纪的成熟的小脸上写满了愤怒与倔强，据理力争：“我不回家，我就要待在你这！”
“腿放下，你走光了。”男人冷冷出言。
魏柚狠狠瞪着他，腿收了回去，“你收不收留我？你不管我我今晚就去睡大街了！”
方哲文低头摆弄手机，一言不发。
少女气得不行：“我就知道你和我哥是一伙的！我再也不要理你了！！”
她也不看路，转身就往外面跑，身形小小的却带着牛一般的蛮力，一下子就撞倒了后面循声而来的林虞。
这一撞可不轻，魏柚额头磕在来人的下巴上，疼得她直龇牙咧嘴：“对不起！你怎么样？你没事吧？”
魏柚发现自己撞倒了一个姐姐，慌乱地刚要去扶她，一道黑色身影从身旁一闪而过。
方哲文俯身朝女孩伸出手，声音毫无波澜：“手给我。”
熟悉的声音，林虞捂着下巴抬头，对上了方哲文漆黑如墨的眼。
他又重复了一遍：“手，给我。”
林虞顺从地搭上他的手，覆上那一秒被他稳稳握住，将人带了起来。
屁股有点痛，但是不好意思揉，林虞看了一眼牵着自己未松的手，也没挣，只慢吞吞地说了一句：“谢谢。”
方哲文就保持着扯着她手的这个姿势，一直端详着她的脸，看得林虞以为脸上蹭了什么脏东西，想着要不要用手擦一下。
方哲文突然松开她，笑着赞扬：“还行，没磕出血。”
“皮还挺厚。”
林虞：“……”我收回前一句感谢。
魏柚已经彻底呆住了。
这还是她那个不近女色、冷酷无情的小文哥吗？
她愣愣地看着方哲文极为罕见地做出扶女人起身此等善意之举——他怎么突然这么好心？！
林虞就当没听到他说话，拾起掉在地上的合同，转头去看撞倒自己的小姑娘。
少女虽然妆感很重，但是一看年岁就比自己小，约莫还是个高中生。
只是，这个小姑娘怎么一脸震惊地望着她？该不会是被吓到了吧？
林虞声音温柔，半蹲着平视少女，微笑着问道：“小妹妹，你有没有哪里受伤？和姐姐说。”
她一开口，少女便滞了滞，木僵道：“……我没事。”
“我刚才好像磕到你额头了。”林虞瞄了眼她微红的脑门，温吞地说了一声：“抱歉。”
酒吧里光线很暗，魏柚看不太清，这会儿林虞弯腰和她平视，一张脸孔就摆在她面前，还有这个声音，断不会认错！
魏柚怔怔地看着她：“你是……虞美人？”
林虞怔忪，眼底流露出几分迷茫。
魏柚笃定道：“你就是虞美人！”
然后她眼睛发亮，激动道：“是我啊，我们见过的！我是你的粉丝，前段时间签售会冲业绩的那个！”
林虞反应了一会，很快就想了起来，是那个她印象最深的小姑娘。
没想到自己会在这里掉马，但是她却没生出什么在陌生人面前掉马的紧张感，林虞眉目舒展开笑意：“哦，是你啊。你的打扮和那天不太一样，我都没认出来。”
她竟然随便在酒吧就见到偶像了！难道这就是上天赐予的缘分？魏柚开心地扑过去，抱住她的腰，“天呐我不是在做梦吧？！”
林虞身体有一瞬微僵，魏柚沉浸在兴奋中毫无察觉，眼睛叽里咕噜转了几圈，指着方哲文问东问西：“太太您和那个装逼男认识吗？”
她指着一旁沙发上大马金刀坐着的男人，他正端着酒杯喝酒，闻言长指一顿。
林虞很明显地看见，方哲文眼尾抽搐了一下。
“……嗯，认识。”
魏柚啊了一声：“那您时常会来酒吧吗？我怎么一次都没遇到过您？”
林虞：“我……”
魏柚：“那您下次来的时候，最好离那个老东西远一点，他不是什么好人！”
“魏柚，谁教你的？在我面前还敢说脏话了？”方哲文眉目冷峻，坐在沙发上也不怒自威。
魏柚很少被他用这种语气训斥，但骂他都骂了，是她不对在先，小姑娘凶悍归凶悍，但在方哲文面前就是一只纸老虎。
讨厌鬼！魏柚眼皮颤了颤，无声噘嘴，猫到林虞身后。她有点委屈，眼圈泛红，在心里偷偷念叨着无数遍讨厌鬼。
“干嘛？我和我偶像说话，要你管。”她嘴上是这样说没错，但气焰明显弱了下来。
“你偶像？”
方哲文视线挪到了林虞身上，似弯了弯唇，不太明显。
“瞧不出，你还是个大明星呢。”
他晃着红酒，语气三分讥讽，七分调侃。
他那张嘴这辈子能说出来一句好话吗？
林虞嘴唇翕动：“谁让您眼拙呢。”
方哲文反问：“你说什么？”
“我说……我就是个普通画漫画的。”林虞温温吞吞道。
“画什么漫画？”
“耽美。”林虞故意歪曲事实：“就是两个男的搞对象。”
“哦？”他似乎来了兴致，笑容盎然：“那可真是太有趣了，不知方某可有幸拜读您的大作？”
“……”
躲在身后的少女忽然跳出来瞪着他道：“你装什么不认识呢？那天你突然抽风让我买的十套漫画最后不都让你给拿回去了吗？”
林虞转头看向他，眼底的惊讶一分不少地显露出来。
他去看她签售会了？还买了十套她的漫画？
他拿回去要做什么？收藏吗？
林虞怀着复杂的心情，一时有些失语。
“不是你说怕被你哥发现求我帮你藏起来。”方哲文点了支烟，酒吧的灯暗下来，将他的侧脸映得明明灭灭的，“需不需要我帮你回忆一下，你是怎么求我的？”
魏柚不吭声了。
方哲文说，“我让阿盛送你回家。”
魏柚犟嘴：“我不回家！我没有家！”
方哲文捏了捏眉心，额角突突直跳。
林虞闻言瞳孔颤了颤，拍拍躲在自己身后的小女孩的手，示意她放心似的友善一笑：“别怕。”
魏柚要哭不哭地抽噎，等着看偶像如何安慰天底下最可怜的小女孩。
林虞笑容慈祥：“等姐姐租完叔叔的房子，你可以来我家住。”
方哲文：“……”
魏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