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虞抓着他的衣襟,仍然心有余悸,手脚发软,没丁点力气。
方哲文将人放置在石台上,等她坐稳,他俯下身,不由分说地,握住她的脚踝。
女孩皓白的脚腕上,赫然多出一道伤口。
应该是她不小心踩到了水下的树枝被刮伤的。
方哲文拧开一瓶水,浇上去,从包里取出酒精喷雾,喷了两下,接着撕开纱布。
林虞有些抗拒他手里的绷带,“我就划破点皮,不用包扎吧……”
方哲文脸上没什么表情,但是语气充满了威胁:“你想感染就不必了。”
林虞哪敢说一个不字:“……不想。”
他的动作很快,直起身,林虞看见他下水湿透的鞋子,还有沾了泥渍的裤脚,衣服上面也蹭了层灰,但他仿佛毫无所觉。
方哲文摘下手表,扔进包里,问她:“你的鞋不能穿了,带换的鞋了吗?”
林虞抿唇道:“没,我只带了衣服。”
方哲文找了一双运动鞋给她,“你不介意,先穿这双。”
林虞看着他:“这是……”
方哲文说:“魏柚的。”
林虞哦了一声:“可是我穿37码……”
方哲文:“就是37码。”
林虞呆了呆,接过来穿上,大小正合适。
她抬眸对方哲文道:“谢谢,很合适。”她的目光落在他的鞋面上,“你的鞋也泡了水,不用换吗?”
“我没带那么多鞋。”
林虞想也是,谁出门会背一堆鞋呢。
男人低声说不用管我,垂眸看了眼她的脚,“你能走吗?”
林虞脚尖一落地伤口就有种撕扯感,但她忍住没皱眉头,轻描淡写地道:“没关系,我能走,就是可能得走慢一点。”
不然呢?这荒郊野岭的也打不到车。
难道还要他一直抱着走吗?
方哲文目光缓慢地看着她,很诚恳地说:“我可以背你。”
“……”林虞沉默了半晌。
方哲文背过身去,“考虑好了么?”
林虞连忙阻止他:“别别别,你背着我,我背着包,那岂不是泰山压顶了?我就磕破点皮,没那么严重。”
说完她就蹭蹭蹭地往前走,也不顾后面男人步履略急地追上来。
他靠拢过来,忽然牵住她的左手,低沉的声音说:“慢一点,我扶你。”
林虞脚步一滞,抬起两人交握在一起的手,“你管这叫……扶?”
方哲文眸光微闪,声线平稳:“不然,你要抱?”
林虞疯狂摇头,友善地朝他讪笑:“还是扶着吧……”
说实话,林虞从来没有和男人手牵手走过路,她感觉浑身的感官好像都集中在了手上,触觉异常灵敏。她能感觉到男人轻柔地握了一下她的手,捏得她头皮发麻。
他问:“你为什么怕狗?”
林虞微微愣了片刻,才道:“小时候被狗吓到过。”
方哲文沉默了一会,道:“下次碰见狗,往我这儿跑,不要往水里跳了。”
林虞觉得奇怪,他怎么就知道下次她遇见狗他一定会在她身边啊?
但是她还是很给面子地点点头:“好的,我知道了。但是你不用担心,我其实会游泳的……”
话语一带而过,两人走出了树林,看见前面开了一家亮着招牌的农家乐。
老板娘是个四十来岁的胖大婶,姓陈,和丈夫一起在里南村做了二十多年的旅游生意。
方哲文给苏朗发了定位,林虞一屁股坐下,整个人猫饼一样瘫在椅子上,陈婶笑着给她倒茶,“你们两口子不是本地人吧?”
林虞嘴里的茶差点喷出来:“那个……您误会了,我们不是……”
她瞟了眼方哲文,男人优哉游哉喝茶,丝毫没有救场的意思。
林虞只好红着脸,咬牙吐出一个词:“……夫妻。”
陈婶恍然大悟:“哦,你们还没结婚啊!没事儿,小年轻的,多处处对象,甜甜蜜蜜的也挺好,不用着急结婚。”
林虞尴尬极了,脸宛如火在烧,“他是我哥!”
这下,方哲文的视线也投了过来,他眼珠漆黑,似笑非笑地望着她。
他收起手机,皮笑肉不笑地,对她说:“你叫我什么?”
林虞梗着脖子道:“……哥,你饿了吧,我们先吃饭。”
方哲文唇边笑弧扩大:“你想吃什么?”
陈婶推荐了几道她家的特色菜,方哲文说一样来一份,抬眸问林虞:“主食。”
林虞观摩了下菜单,“米饭吧。”
“行。”
“来五碗。”
林虞比了五的数字。
陈婶笑着应:“好嘞,您稍等。”
林虞转过头,发现方哲文一直在笑,心情很好的模样。
她摆出死鱼眼,责问道:“你笑什么呢?”
方哲文看着她,反问:“我笑了么。”
林虞踹了他一脚:“你还笑!”
时近正午,山林旅道中央,寂静的农家小馆里传出了男人爽朗的大笑声。
……
楚眠听说林虞受伤了,慌里慌张地推开门,过来扒她的裤子:“哪呢哪呢,让我看看,你哪儿受伤了?”
林虞刚换了条干净裤子,揪住楚眠的手,无奈道:“你冷静冷静,我就是脚腕划破点皮,不是大腿用不着扒我裤子。”
楚眠看过她缠着纱布的脚腕,顿时炸了,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林虞说了一百遍不严重,没扭到,让她别那么大惊小怪的。后来魏柚也过来了,林虞又跟小姑娘解释了一遍,真的没事不会影响她走路。
楚眠:“你到底怎么弄的?”
林虞简单解释:“我不小心掉湖里了,方哲文把我救上来的。不过那湖水很浅,掉下去也不会淹人的。”
魏柚却震惊地小嘴微张,好像懂了什么,又好像有些迷惘:“哦,原来是这样……我说他怎么……”
林虞听她话未说完,狐疑地看她:“他怎么……?”
魏柚回神,笑了一下:“没什么。”
“虞姐姐,那你以后一定要注意一点。小文哥他不会水,你若是掉下去了,他肯定想救都救不了你。”少女认认真真地叮嘱。
林虞觉得她说这话的表情怪怪的,好像有点话里有话。
她又想起方哲文下水捞她时慌张的神情,原来不是她看错,因为他不会水是么……
林虞和魏柚说了借她鞋子穿的事,结果少女一脸困惑道:“嗯?这不是我的鞋呀。”她没怎么在意地说:“我穿三八码。”
“我哥平时最爱嘲笑我脚大了……”
林虞愣了愣。
——“可是我穿37码……”
——“就是37码。”
这一瞬,林虞忽然生出了一个极其可怕的念头。
该不会,是他特意为她准备的吧?
-
饭后大家玩了会儿牌。
林虞牌技不精,玩十局,输了九局,酒都喝麻了,开始说真心话了。
楚眠笑眯眯地问她:“你初吻是跟谁?”
林虞似醉非醉,面娇而绯,白皙的指尖在空中晃了一会,又精准地指向方哲文,嗓音娇黏:“他。”
在座的对他们俩懂得都懂,魏柚抱着相机从外边跑回来,就见虞姐姐单指点了点小文哥的胸膛,冲他得意洋洋地傻乐,而小文哥……直勾勾地盯着她看,任她胡闹也不恼。
干燥的空气中似有什么火花要擦出来一般。
魏柚感觉气氛有些古怪,他们不是打牌嘛,现在这是什么情况?
她小跑过去,“虞姐姐,你看我照的照片好不好看?”
林虞脑袋凑到少女那边,“嗯?”尾音微微上翘,瞳仁稍稍聚焦,然后很认真地点头,竖起一颗大拇指:“好看!”
“你看啊,树和路都是有线条的,你顺着线条拍会更好的……”喝多了的林虞话也多了起来:“像这张拍得就不错……”
“虞姐姐,你还会摄影啊?”
“嗯,”林虞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我们大学有节必修课,学的就是摄影。”
林虞腰一扭,上半身几乎瘫软在魏柚怀里,少女眨了眨眼睛,扶住她,“……虞姐姐,你是……喝醉了吗?”
少女视线落在林虞醺红的脸上,更确信了。她瞄准了方哲文,“小文哥,是不是你灌她酒了?”
方哲文回话极不客气:“你哪只眼睛看见了?”
“那你没欺负她,她怎么会醉成这样?”
女人软得跟没骨头似的,无意识地抬高手臂时,露出一截纤细的腰肢,好似一段春光裁剪的春枝杨柳。
方哲文睫毛都未颤动丝毫,他刚要开口,那边那个小醉鬼就猛地站起来,揪着他的衣领,气势汹汹道:“你就是欺负我……”
她冲过来的瞬间,方哲文下意识地将人拢了一下,大手掌在她腰际。
那一截锦缎玲珑,滑腻微凉,犹如捧了一间雪。
触之即融。
男人指尖轻顿,身体微微往上拔了两分,头却是低下,话锋分毫不让:“我怎么欺负的你?说啊。”
林虞眼波潋滟,嗔他:“你……就这样……就这样……”
“……凶我。”
“咳咳——咳!”
旁边充当背景板的楚眠狠狠咳了一声,急忙挡住魏柚的眼睛。
楚眠怼了下笑容温润的苏朗,嫌弃道:“行了啊,你们现在谈情说爱,都不背着人了吗?麻烦注意一点,这还有未成年呢!”
魏柚四肢登时僵住。
方哲文没理她,也没管魏柚,面无表情地抱起昏睡过去的林虞,大步往外走。
身后传来少女惊悚愤怒的喊声:“小文哥!你不是人!你竟然对虞姐姐下手……”
剩下的声音被门抵了回去,还有零星的魏柚大声讲话,什么楚姐姐你们都知道就只有我不知道……小文哥简直禽兽……
方哲文没兴趣听,他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了怀里的小女人身上。
天色昏暗下来,夜里村落四下寂寥,偶尔有只松鼠踩着枯叶跳跃,窸窣响动。
林虞睡着睡着,觉得舒服,毛茸茸的脑袋像只小动物似的往他臂弯里蹭。
“啧。”
方哲文薄唇抿成一道直线。
秋风,真是刮得人又厌又燥。
走到屋里,将人放到床上,掖好被子,林虞咕哝了一声,“走开……”
方哲文没听清,站在床边又瞧了她一会。
怎的睡得这般不安稳,做噩梦了?
林虞梦见自己在小黑屋里,小心翼翼地去摸篮子里的小狗,然后那只狗却突然变成了她白天见到的那条狗的模样。
“走开……”她在梦里大喊。
方哲文俯身,听见她说:“走开……别咬我……”
黑暗中,响起男人低沉的轻笑声。
方哲文抬手,隔着被子,轻柔地拍了拍她的背。
梦中的林虞似乎有所感知,渐渐地,呼吸平稳,安然睡去。
他起身,迈开一步,腕骨忽然被攥住,掌心贴上一道温软。
“方哲文……”她的声音很轻,很轻。
方哲文的动作一下子就停住了。
“……你不许凶我。”
他转回头,看着林虞枕在他手心,睡得香甜。
一片漆黑与寂静中,男人伫立,无人看清他望向床边不甚分明的眼。
林虞再睁开眼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屋子里黑黢黢的,就她一个人。
楚眠一小时前发来消息:[你们还没完事?]
林虞脑袋眩晕,没听懂:[?]
她嗓子有些干,去摸水壶,喝了一杯水。
过了一会儿,楚眠发来一条:[做完了?]
林虞:[做什么?]
楚眠:[你说做什么?]
林虞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楚眠道:[爱啊!你和方老板没睡啊?]
林虞慌乱:[……我为什么要和他睡?!]
她检查了一下衣服,还好,没有被撕开的痕迹。
楚眠:[你刚才喝醉了,往方老板身上扑,还撒娇说他欺负你。]
楚眠:[都那样了,方老板还能忍住,他对你绝壁是真爱了。]
林虞已经开始不认得这些字了,楚眠又端端正正发来一条语音。
“不过阿虞,说真的,没见到他之前,我还不太相信这世上还有人能是你的例外。”
林虞眼皮一颤。
是啊,是例外。
她早就知道了。
那你呢?
要不要试试?
屋外,方哲文坐在老式军椅上打电话,长腿微蜷。
他身前燃了一堆篝火,明晃晃的火光映着他轮廓分明的俊脸,衬得他黑沉的眼底幽幽邃邃,宛如幽深的潭水,倒映出一簇火苗。
电话那头,方母问他:“你没去见你靳叔叔的侄女?”
“谁?”
方珺仪:“……”
男人浑身凉薄有如实质,气场压低,随手捡了树枝往火里扔,枯枝眨眼被火焰吞噬。
那头不知说了什么,他笑了一下:“对象?”
“你觉得我会缺?”
林虞眉心跟着跳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