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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雾在脚下流淌，木雪站在石室门前，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发间的白玉簪。“师傅，”她声音很轻，在幽深的石室里荡出清脆的回音。
雪白修长的身影正在炼制一炉丹药，青幽的炉火映得他侧脸半明半暗，他指尖灵诀未停，只淡淡道：“这个时辰来禁地，是修炼遇到瓶颈了？”
木雪深吸一口气：“您为何对我这样好？”
炉火“嗤”地一响，他终于转过身来，眼中闪过一丝她从未见过的冷意：“谁同你说了什么？”
她抬起眼，声音中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不用瞒我了，您的道侣雪璃仙子，是否与我有渊源？”
石室骤然寂静，连炉火都仿佛凝固，他凝视着她，目光复杂难辨：“雪儿，你希望是，或不是？”
她定定地看着他，眼睛里有着前所未有的执着，“我只想知道事实。”
“是，”他忽然笑了，可那笑意未达眼底。
“什么渊源？”她向前一步，“是血脉？是灵根？还是......”
“是因果，”他打断她，指尖凝出一朵玉兰的虚影，声音忽然轻得如同叹息，“你是她的，转世之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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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地深处，被封印着的是雪璃仙子曾经的洞府，洞府外的花园内空空的架子似乎应该挂着个秋千，此时只剩两个银钩。木雪望着洞府中种种造型古怪的器物，眼中充满疑惑，“转世之后，真的还是原来的那个人么？”
他站在阴影处，影子被月光石拉得很长，“你我种种，虽然你不可能记得，但我都记得。待你结婴之后，你我之间，还有天长日久，我会慢慢说给你听......”
她退后一步，声音发紧，“可，可我已经转世了，就是另一个人了，我想活成自己的模样......”
他浅浅笑了，笑意温柔却不容置疑：“有些东西是不会变的，你随意就好。”
她执意要搬出他的洞府，他眸光一沉，“我哪里不好，你为什么要离开？”
“您控制我！”她终于忍不住提高了声音，“您不让我和旁人接触......我没有朋友，没有同伴，没有......”
“你再好好想一想，”他打断她，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不容反驳的力量，“我何曾拦过你？”
她张了张口，忽然怔住。记忆如潮水般涌来，那一帮和她比试纸鹤的孩童，明明和她一起长大，一起上宗门大课，一起练习飞剑，甚至还一同出过任务，斩杀过妖兽......
她正想说宗门小试的事，可此刻回想，却清晰地“看见”自己站在擂台上，剑光如虹，最终夺得第三名，人人称赞她是少年翘楚......
而那位总是温柔浅笑的侍女......她明明记得在某个月夜之后，对方就换成了不苟言笑的老嬷嬷，可现在脑海里浮现的，却始终是同一张温柔含笑的脸。
“师傅待我这样好......”她不由疑惑起来，喃喃自语，“我为何还要不满？”
他静静看着她挣扎的模样，忽然抬手，轻轻抚过她的发顶：“雪儿，你累了，去休息吧。”
她茫然点头，转身走向洞府外，月光下，架子上两个银钩在风中轻轻摇晃，发出细微的“吱呀”声，像是谁在无声地哭泣。
......
三年后，她成功筑基。师傅难得带她离开了无极宗，去参加大晋皇族叶家的庆典。这可是她记忆中屈指可数的，见识宗门以外世界的机会。宴席上，她终于可以和同龄人坐在一厅，结识了几位性情相投的女修，平生第一次拥有了“手帕交”。同时，她也收到了几位年轻俊彦含蓄或热切的示好。她生平第一次遇上此等情景，新鲜有趣的同时又有几分不知所措，更有某派的大长老想要撮合木雪和那人的一位年轻弟子，师傅微笑着婉拒了。
半年后，一个让她意想不到的人，竟出现在了无极宗内门深处，正是在叶家宴会上对她献殷勤的一位青年男修。虽然对方的相貌并不能让她满意，但对方很明显是为自己而来的，想到有人为了只有一面之缘的自己千辛万苦地潜入宗门，她当时也还是小小地感动雀跃了那么一下，连该如何委婉拒绝都想好了。不料他却避开旁人寻到她，神色凝重地递给她一枚留影珠：“木姑娘，此物…关乎你身世性命，请务必一看！”
她疑惑地接过，寻了个合适的机会依言注入自身木灵精元。在那一瞬，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彻骨寒意的洪流，如同无数冰冷的钢针，狠狠刺入她的识海！一些破碎而陌生的画面、声音、情感碎片疯狂涌现，令她浑身僵硬、如坠冰窟......
她记不清留影珠里具体是什么，也记不清那人还说了什么。只留下一个无比清晰、如同烙印般的念头：必须逃离！不惜一切代价！
......
她精心策划，借着亲手给父母家人报仇的契机离开宗门，寻得机会来到那处古传送阵前。指尖法诀即将完成，启动阵法的灵石光芒已亮起的瞬间，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
“雪儿！”
声音中带着前所未有的哀伤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
师傅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传送阵边缘，仿佛一直就在那里。“别走…留下来。”
“那一瞬间的所见所闻，便一定是真的么？”他轻声问，带着一种奇异的蛊惑力。
木雪张口欲言，可话到嘴边，那些令她惊惧、愤怒、决意背弃一切也要逃离的理由，竟像指间流沙般飞速消散！脑海中一片空白，只剩下对师傅根深蒂固的依恋。
是啊，究竟发生了什么，让她与比至亲还亲近的师傅走到这般地步？
记忆追溯到叶家那场奢华盛大的庆典上，灯火辉煌，觥筹交错间，她的目光被一个角落里的身影牢牢吸引。那人身姿挺拔，一袭蓝袍衬得清俊出尘，长发逸然又添几分飒爽，周身既有历经磨难沉淀的沉稳，又带着少年意气的锋芒。
仿佛察觉到她的注视，他蓦然回首，四目相对的刹那，木雪呼吸一滞。那是怎样的一双眼啊！如寒潭映星，深邃处沉淀着百年沧桑，清亮时又跃动着少年锋芒。明明静立如渊渟岳峙，眉宇间却藏着一柄随时会破鞘而出的利剑。
她感到心口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他，叫萧诧。
半年后，这个叫萧诧的男人，竟然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了无极宗重重禁制守护的内门，出现在她的洞府前，没有什么比得上年轻人火一般的热情。他看着她，眼神坚定如磐石，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跟我走，离开这里，去过属于你的人生。”
温润如玉的男子看着她，声音里带着玉石俱焚的哀凉，“为了一个认识没多久的男人，便要弃了二十载的师徒情分么？”
忽有剑鸣破空，一道冰蓝剑光撕开夜幕，萧诧踏着破碎的禁制符文凌空而至，古朴长剑映着冷月，剑尖凝着一点寒星直指那人咽喉：“放她走！”
蓝白二色灵光在夜空中交织碰撞，白衣翻飞间万吨威压如渊似海，蓝衫猎猎处剑意铮鸣似龙吟九霄。木雪还未看清招式，忽见一道银色电光如毒蛇吐信，瞬间洞穿萧诧心口！
“萧诧！”木雪扑过去接住他坠落的身躯，萧诧心口洇开大片血迹，却仍死死攥着她的手：“走......”
一道的金色灵力渡入萧诧心口，堪堪吊住他的性命。那人指尖灵光忽明忽暗，声音轻得像是叹息：“既然转世，果然不再是当年的那个人了......这是我的执念，原不该强加于你，我可以救他，只是...”
他伸手抚过木雪泪湿的脸颊：“无极宗是我与雪璃所建，如今交给你们二人，只盼你们......能将它继续发扬光大。”
萧诧染血的手指突然攥住她手腕，气若游丝：“雪儿...我们可以在一起了......”
木雪望着怀中气息微弱的萧诧，又看向眼前这个神色哀伤又带了几分释然的师傅。一个冰冷而清晰的念头，如同划破迷雾的闪电，骤然劈开了她混沌的思绪。她看着师傅那张那熟悉的面容，却仿佛透过皮相看到了更深处的什么东西，低低笑出声来，“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你抹去我所有怖畏，却不知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这囚笼纵有千般如意，也不及风雨中一寸真实。”
话音落下，眼前的一切，仙山云海、深情而脆弱的萧诧、哀伤而释然的师傅、光芒闪烁的传送阵，如同被定格一般从她眼前剥离，变成一幅渐渐褪色的画卷。木雪重新站在了寂静的画壁回廊之中，腰间的澄心佩滚烫如火，内蕴的舍利子散发出柔和而坚定的金色佛光，将她牢牢护住，驱散了最后一丝迷离。
低沉的梵唱自虚空响起，对面玄色廊壁突然熔金流淌，灼热的金液在石壁上蜿蜒游走，烙下一行古老梵文：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
最后一笔落下时，整段梵文轰然燃烧，金焰焚尽处，幽暗回廊尽头赫然洞开一道光门。木雪回望画壁中渐渐消隐的轮廓，那两个在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早已入髓刻骨，纵使记忆被抹去被篡改，她也知道他们绝不是幻境中的那副模样。她轻轻一笑，抬脚踏碎满地金粉残屑，衣袂翻飞间径直没入光门，身后梵唱渐息，只余枯骨画壁在永恒的黑暗里无声静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