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龟的龟掌发黑,腹部的甲壳也呈现出绀紫色,符合中毒的迹象;顺着龟壳上的纹路,两人还能看到些细碎的裂痕。
“山君,我与他交手的时候记得他还有个徒弟,那他的徒弟现在何处?”
站在高位上的男人摇摇头,“少司命自始只看到他一人,他身边再无旁人。”
岳青罗在脑海中搜索起有关老龟徒弟的蛛丝马迹,直觉告诉她那个小徒弟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
“青罗,你与他交手时,难道就没有发现什么不对之处吗?”
山君又问,语气中带着些探究。
“说有倒也确实是有。老龟是在水中修炼成精的,浴火虽能溶于水,可水火到底分属两支,他的道行再怎么深也不可能如此熟练地操纵浴火,这是第一个怪异之处。”
水神用指腹仔细抚摸过龟壳,壳上一圈一圈的纹路象征着它的年龄。
“其二就是三千多岁的老龟能修炼成人形,道行必不会太浅,以修炼的时间来看,普通的小神都未必是他的对手。我们交手时我手下留了破绽,即便受了点伤也还保留着大部分反抗能力,可从他的身体上来看,被毒杀与吸□□魂是同一时间的事,也就意味着这老龟被人一击杀死,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那么袭击他的人道行一定很高,如果是精怪邪祟,那么山君这里一定有所耳闻。可是如今您也不知杀他的人是谁,那是否意味着,凶手有可能是……神?”
山君转过身,笑而不语。陆绥用余光把他打量了个仔细,只觉得他看起来像和蔼的老爷爷,没有半点儿多余的架子。
“那么,您是要我?”
“你在冥界掌管渡海,行事多有便利,着手调查也不是难事,再有司泉那几个人配合你,他和那位徒弟的身份想来很快就会水落石出。”
“可是…”
“你的疑问现在也能解答,养育山珠的法子并非出自老龟之手,那法子原是蚌精上供给天界的,因方法阴毒,天界早就差人将其销毁了。如今这法子重现人世,天界内部一定出了问题,这你就不用再插手了,若有结果,你自会知晓。”
陆绥很不理解这些天神的谜语人行为,他百无聊赖,只好低下头研究地毯上的花有几朵花瓣,就在这时,他听见山君提到了自己:
“青罗,少司命一直想跟你叙叙旧,你先去后面见见她吧。至于这个孩子,我单独有话跟他说。”
岳青罗想说点什么,可她看了看身后一脸无辜的陆绥,又看了看面前平静如水的山君,最终还是把话头咽下肚子。
她把宫门带上,连扒门偷听的机会都没有——门口站着的就是她许久未见的老友少司命。少司命已经在此等待多时了,她的任务只有一个——拖住水神,直到山君把那个年轻人按照规矩处理掉。
门内,山君步步逼近,陆绥退也不敢退,只得讪笑着直面神的压迫感。
“抬起头来。”
山君发出指令,年轻人照做。
“果然长得像,不细看也看不出什么差别。”
这模棱两可的一句让陆绥摸不着头脑,他脱口问道,“长的像谁?”
山君摆摆手,“你不必知道。你现在只要知道一件事就够了,是天界救了你,你要报答天界。”
“救了我?可是我不是已经死了吗?”
“死人怎么能逗留人间如此之久?”老者笑呵呵地问他,“凡人又怎么配窥见天界一角呢?”
“要…要这么算好像也…也没错。”陆绥不敢大声说话,他现在觉得这位山君一点都不和蔼,只觉得对方吓得人喘不上气,“青罗和大江救过我很多次,这…这么说的话确实是天界救过我的命。那要…怎么报答?”
“这你也不必知道得很清楚,但是现在怕是要承受些痛苦。”
“啊?”
陆绥抬头,猛然被强烈的白光击中,旋即头顶处在短暂的麻痹后传来钻心刺骨的疼痛,其烈度之强让人喊都喊不出来。
天河水自石桥下流过,旁边屹立着两尊看不到头的巨石。左边那块石头上刻着密密麻麻的姓名和年月日,右边那块则全是文字。
“生死簿,三缘石。”少司命将掌根贴在石头上,看着密密麻麻的文字染上浅金色的光才将手放下,“就这么两块石头,决定了那么多人的命运。这或许就是凡人说的'生死由命,富贵在天'吧。”
岳青罗摇摇头反对,“司命也是根据他们的福泽因果来定命,就像人间断案的法官一样。又不是你我大手一挥就能随便决定谁的命运走向,善因得善果,这样看命运如何还是掌握在他们自己手上的。”
“那陆绥呢?”少司命问,“他的因果福泽难道是由他自己掌握的?”
话音刚落,不远处的惨叫便穿透宫门直抵耳膜。岳青罗狐疑着扫了一眼老友,想也不想便往宫殿处走。
“青罗!”少司命拽住她的胳膊,“你只是暂时去冥界帮忙,那不过是制衡冥界权力的权宜之计!你终究是天界的人,要怎么做你可得想清楚了!”
“要怎么做?昆仑动荡时你们也这么说,当初要贬我去渡海我毫无怨言,要我帮你们看好他我也可以理解,可现在这么不分青红皂白杀人我不答应!”
“吵吵什么呢?”山君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她身后,“你说杀人?杀谁?”
水神和少司命看见山君身后站着的年轻人,双双愣住。
“这孩子没什么慧根,但他毕竟要和青罗一起共事的。我替他种下慧根,也省得以后拖你们的后腿。”
“您不是要?”少司命看了看刻着生死簿的石头,上面“陆绥”两个字正泛着银色光闪烁,她大为不解,却也不好当面说什么。
“青罗,布赫村那个地方我已着人处理了,这是那村子里这些年发生诸事的始末,你看过以后就知道要怎么处理了。”山君把纸册交托到水神手中,“时候不早了,你也不好在这儿逗留太久。但司命有一句话说得对,你在冥界是权宜之计,你终归要回来的。不管什么时候你都始终要记住,你是哪边的人。”
岳青罗不答话,拽着陆绥便走了。一路上云雾升腾,她前前后后又是搭脉又是探魂,折腾了好一番也没看出同伴受了什么伤。
“真没事?”她决定以当事人的体感为准。
“真没事,就一开始的时候有点头疼。”陆绥晃了晃自己的四肢,又扭了扭身体,“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嘛,没事的。但你说他们要杀我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岳青罗没好气地回答他,“回去以后你还是在大江身边好好呆着,除了书局里的人,谁的话都别信。”
渡海依旧平静,时间从掌管者指尖流过。支流从海下升起,蚌女们的身影渐渐在眼前显露。陆绥期待她们能改变结局,更期待她们在不同的时间线里体验过没被残害的日子。
但她们什么都没说。周敏、茱萸…她们神色各异,但旁人就是看不出来此行的结果于她们而言究竟是满意还是不甘。她们彼此点点头,又和岳青罗耳语着些什么,最后纵身跃入大海,化为海面的波纹。
“她们改变成为蚌女的命运了吗?”陆绥问得直白,只是在同伴这里,他也没能得到答案。
岳青罗注视海面良久,等到海面上一丝涟漪都没有后,她才缓缓开口:
“走吧,我们回布赫村。”
凉风习习,村路上没有一个人,昨夜四处可见的火种此刻也已经全然不见。黑猫蹲在院子门前,见两人回来,轻轻喵了一声。
“他们怎么样了?”岳青罗从村口走回来,一路上感觉到活人气息封存在不同的屋子里。
“活是还活着,只是以后这个村子里的人恐怕要经常生病了。”大江吹了个口哨,瞿麦跟着钻出房门。
“业火扑灭的及时,但他们毕竟是肉体凡胎,这么一烧,以后免不了变成病秧子。不过这也算是他们的报应了,怨不得别人。”
瞿麦这话说的倒是客观,落得今天的下场,村子里无一人无辜。
“那村长和老李他们还活着吗?”想起那个死而复生又面目可憎的老李,陆绥忍不住追问。
“当然是凉透了。”大江跳上墙头,“人死不能复生,我们看到的不过是这里的幻境。这里剩下的人后半辈子都要为这一件事忏悔,□□的疼痛区区几十年,他们忍一忍自然也能过得去。”
“那…周敏周大姐她们呢?”
院门口站着一个人,如果不是他看起来清醒得和其他村民格格不入,也没有人想起他。
“谭彦?”陆绥想起他的名字,“你没受伤?”
“他没有。”瞿麦接过谭彦手里提着的帆布包,解释道,“我们在地窖里发现他,他就只是睡了一觉,没有被业火烧伤,也没有其他任何不对劲的地方。很奇怪,他体内有一种像抗体一样的东西,这让他可以不受这些变故的影响。”
“是周敏。”岳青罗转过来问谭彦,“你吃过她给你的东西是吗?”
谭彦点点头。
“可能因为你是真正想要帮她忙的人,也可能因为你和山珠的事无关,她不想牵涉无辜。”
“所以现在,我能知道整个事情完整的经过吗?”
思虑再三之后,谭彦还是决定问出这个问题。
站在他对面的女人点点头,“那就从最开始说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