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短暂得彷如一场绚烂的烟火大会,消散过后,连带着热烈的夏日也即将告别。
黎音整个暑假都泡在工作室,临近大四新学期的前一天工作才算告一段落,稍作休整,她搬回宿舍居住。
原本黎音经常加班,从前又爱鬼混,住在租住的公寓更方便些,但不知萧书墨从哪儿打听到她的住所,时不时派人送些补品吃食、衣裳过来。
萧书墨虽然没敢亲自造访,黎音却偶尔会在小区公园瞅见这人伪装成普通家庭主夫的样子。
那股子从小浸润出来的文雅书卷气,岂是一身衣裳就能轻易掩盖的,加之偷偷摸摸探头探脑的模样太诡异,已经被小区保安大姐逮过两次。
黎音有些头疼,她这辈子都无法对亲生父亲遭受的悲苦经历释怀,更遑论替他原谅。可是,她也深知萧书墨并非一切的罪魁祸首,某种程度而言,他也是受害者。
养育之恩,她不会忘,可继续将对方当做父亲对待,她也做不到,索性只得避而不见。
宿舍是四人间,黎音拎上行李箱推开宿舍门时,周微正在炫酸辣粉。
黎音不咸不淡地瞅瞅对方,一言不发进屋整理自己的床铺。
不得不说周微是黎音的嫡闺蜜,一眼便看出好友浑身散发的怨念,甚至黎音本人都未察觉。
“怎么了?一股子欲求不满的样子。”
周微轻描淡写的一句话,稳稳戳中要害。
黎音不以为意:“胡说什么。”
“没胡说,看出来的。”周微喝完一口又酸又辣的粉汤,咂咂嘴,“听你们工作室的小李说,你整个暑假都很忙,忙得常常连饭都忘记吃?”
不等好友应声,她接着悠悠然道:“所以也没空去交新男友,憋着了吧。”
黎音黑了黑脸,没理她,拆下满是灰尘的床单被套。
周微抹抹嘴,扯来一张椅子嬉皮笑脸坐在黎音对面,下巴搁着椅背,歪头打量琢磨,“不对,以你的条件要随便找个对象谈着玩玩不是问题,那么问题就是……你身子真的虚了。”
黎音掀起眼皮,瞪了过去。惹得周微脸上笑意更为放肆。
“行了,不开玩笑了。”周微拖着椅子往前挪了挪,一脸好奇的八卦表情,“你真跟蔚林林结束了?这个暑假他可是没少向我打听你的情况,看起来对你余情未了。”
提起蔚林林,黎音脑中赫然浮现的却是另一张脸,以及那日送人回家的画面。
……
“回去吧。”
将男子安全送回家,黎音忽略对方不情不愿往家门迈去的委屈神色,温声道:“回去吧,没事的。”
这人能在蔚家生活这么多年,此次也未曾造成任何实质麻烦,应当不会被责怪。
黎音如此设想,算是对自己不想多管闲事的解释。更何况,她今日管的已然超出了该有的界限。
男子这边却不懂这番考量,一味眼巴巴地瞅着黎音,黎音无奈地上前一步,抬手打算揉揉对方脑袋以示安慰。
正在这时,一声惊呼打断她的动作。
黎音神色自若收回手,循声看去,只见一个年轻女人急忙自别墅中跑出,率先扯住男子细瘦的手臂,急忙忙询问:“你跑哪儿去了?知不知道全家人都在发疯的找你,你就不能安分些!”
女人分明看起来比男子年轻,却一副长辈责怪小孩的语气,而男子委屈乖巧地低着头,对这一切也俨然习以为常。
“菲菲,你别生气嘛,我没去哪儿啊,就……随便走走。”
傻子还会扯谎。
黎音弯了弯嘴角,接收到男子求助的视线时,敛住笑,挺身而出又颇为一派诚恳正经:“你好,我是黎音。今日去余夫人的寿宴接家父时,意外遇到了蔚先生,先前见过一面,知道他是林林的小叔,见他迷了路,就把人送了回来。”
男子对这番说辞很是满意,连连点头:“就是就是。”
蔚菲却不是那么好糊弄的,压抑的怒气指向男子,“所以你还是去了余夫人的寿宴,你去做什么?”
“没做什么啊,就是随便走走。”
“蔚蓝!你少装傻!”
蔚菲陡然拔高的声音吓了男子一跳,他的眼瞳紧缩,继而露出惊恐之色,“菲菲,我真的没做什么,什么都没做!求求你,不要伤害小黄,我以后一定乖乖的,哪里都不去了,不去了!”
眼看男子说着身体下滑就要跪下去,黎音快步上前把人半抱半提地扶起,眼神泛出冷意。
“他确实没做什么,我发现他的时候,他躲在无人的花园角落里,应当没人见过他。”
蔚菲并不全然相信,但目前并未收到余家那边敲打警告的消息,便信了七八分。
紧接着她的目光朝两人亲密的行为逡巡了下,又对着黎音的脸若有所思片刻,下一秒,她似恍然想起什么,盛气凌人的态度瞬间偃旗息鼓。
“原来是黎家大小姐,怪我眼拙,竟是关心则乱一时没认出来。”她转脸给了蔚蓝一个安抚微笑,目光从女人搂住男子的维护行为收回时,讨好的表情里又显出两分轻蔑的鄙夷。
“我小叔有些问题,神智有时不清,想来迷路乱走乱逛也正常,谢谢黎小姐好心将人送回,来日一定好好感谢。”
黎音最是厌倦蔚菲这类既想讨好权贵,又藏着三分清高不屈的做派,像一条摇尾乞怜转头不注意就会咬人的狗。
她不愿与对方虚与委蛇,草草敷衍,“不用了,我家中还有事,先回了。”
黎音头也不回驾车离开,这番避之不及的态度倒让蔚菲打消了刚才的古怪猜想。
也对,黎家唯一的继承人,相貌堂堂,年轻有为,纵然花心泛滥的名声在外,又怎会瞧上一个年老色衰精神有问题的老男人。
蔚菲思索着,下意识去寻老男人的身影,这一瞧气得眉毛发颤,哪还有什么人影。
“跟个泥鳅似的,溜得比鬼都快!还会扯谎装傻,真不知道是真疯还是假疯。”
……
“喂!想什么呢!”周微的五指在发呆的黎音眼前晃了晃。
黎音眼皮轻颤,回了神,同一时间眉头微微紧了紧。
周微捕捉到好友细微的表情变化,“一提到蔚林林你就发楞,该不是对人家还有意思。”
“没有。”
黎音否认得相当干脆,不等好友出声,她又古怪地补了句:“别的,也没有。”
“别的什么,也没有?”
黎音没再吭声,低眸继续与床罩被褥斗争。见她凶狠折腾被罩,周微识趣闭上嘴,并乐呵呵约上林斯纯一起去图书馆自习。
套被褥这件事黎音总是做不好,奋斗半天也只把被子套得皱巴巴勉强能用,无暇顾忌上面会不会有数以万计的螨虫存在,她懒得晒,倒头就睡打算补觉。
许是紧绷劳累将近两个月的身体难得放松,这一觉她睡得格外久,从午后睡到夜晚。
窗帘紧闭的宿舍黑沉沉不见光亮,黎音摸出枕头下的手机瞧时间,已是晚上八点过。
宿舍里仅她一人。
大四学期,课业变得很少,大家都忙着实习找工作,待在宿舍的时间也少了。除了周微以外,一个舍友从上学期便搬出去与男友同居,另一个舍友整天泡在图书馆备战考公,不到宿舍即将关门不会回来,因而此时黑灯瞎火倒也不奇怪。
黎音犯困不想起床开灯,漫不经心地刷起手机。
从时下新闻咨询刷到满是各类美男靓女的短视频。如若从前,看到自己喜欢的清纯类型,也许会多看一眼,而现在,一个个扭动身体卖弄色相的主播在她眼中,全成了盘丝洞的妖魔精怪,多瞧一眼都泛恶心。
黎音隐约觉察到自己的不对劲,又说不出来具体哪儿不对。
周微这人喜欢八卦,嘴巴损,但有一点她没说错,也没看错。
欲求不满,黎音确实有点欲求不满。
整整三个多月,以她从前频繁更换男友,最长空档期不过一周的感情经历而言,长达三个月的空挡,简直是奇迹。
何况她这个血气旺盛的年纪,想要做点什么再正常不过。但怪就怪在,她能觉察体内叫嚣不安的欲念,却无法对任何人产生具体想法。
但凡欲念试图具象化,产生一个指向对象的瞬间,所有的沸腾都会凝固成一汪死水。
没救了。
黎音烦躁地翻了个身,胸口喷出一口浊气,终是任命打开浏览器,往输入框敲出两个字。
【蔚蓝】
【像晴朗天空的颜色。】
藏匿于黑暗之中,有些隐秘不可说的幽暗缓缓地滋生,生根发芽,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肆意而放纵……
黎音阖上眼睛,任由天空中带着阳光气味的蔚蓝色坠落,她躺在一片碧色青草地上,张开双臂,坦然地将蔚蓝色的晴天收拢入怀。
像蓝天环抱柔软的白云,也像清风追逐可爱摇摆的青草,自由自在,无忧无虑。
而缓慢的,无知无觉的,她怀里的蓝色有了几分轻飘飘又沉重的实感,指尖拂过的棉花糖的柔软,变成了瘦削而粗糙的肌肤触感。
白皙的肌肤应当细腻柔滑才对,为什么粗糙,因为她只隔着陈旧的布料触摸过。
黎音猛然掀开眼皮,低低骂了句脏话,翻身坐起,灯也不开,胡乱套上鞋,便仿佛逃命似的离开了宿舍。
不是没有兴趣吗?
那怎么又……禽兽!
……
黎音奔向食堂点了一碗煲仔饭,一锅麻辣烫,恶狠狠填饱肚子,心情才算舒坦一点。
不过表情仍然臭臭的。
意识到有禽兽想法又怎样?
黎音觉得自己再怎么花心好色,也不可能真对一个精神病患下手,只要没有接触的机会,这份由好奇心勾起的念想早晚会被别的东西取代。
或者她可以尽快谈一段恋爱,身心得到满足,肯定就不会再胡思乱想。
黎音刚这么思考两秒,振作的精神立马萎靡。
问题是,她现在根本没法展开一段新的恋爱,从前不喜欢尚且能勉强谈谈,反正都差不多。
当下的她却像换个人似的,对待不喜欢的,光是幻想那种行为都会让她反胃,更不敢细想,她怕自己刚吃下去的会吐出来。
完蛋。
忍着吧。
黎音做好了忍耐的准备,却未料想折回宿舍途中会撞见蔚林林,这人依旧看似一朵阳光灿烂的向日葵,与同路的朋友打个招呼就直奔黎音而来。
依照黎音从前对待前男友们的惯例,她应当冷脸视如不见,然而此时,黎音却迈不动脚,静静等待,仿佛期待着什么。
“阿音,好久不见。”
黎音对上蔚林林开朗的笑容,竟一瞬间生出内疚与心虚交织的复杂情绪。
“嗯,好久不见。”
如此不算热络的回应,蔚林林从前想都不敢想,顿时受到鼓舞似的绽开笑容,“阿音,我想过了,既然你不愿意复合,那我们还做朋友好不好?”
一个卑劣的念头乍然从黎音脑中闪过——靠蔚林林接近那个人。
但她很快将其驱散,算是良心发现,也不愿让事情变得更为复杂。
“不行。”黎音短暂被蛊惑的大脑恢复清醒,眼神也冷了,“我们做普通同学就好。”
不等蔚林林继续纠缠,黎音无情转身,再次留下一个冷心冷情的背影。
蔚林林不甘地咬了咬嘴唇,用手机泄愤,指尖狠狠戳弄屏幕,一会儿电话接通,他立即噼里啪啦吐槽:“姐,根本没用,阿音理都不理我,更不要说复合了……勾引?她话都不同我多说,连她衣角都沾不上,怎么勾?你行,你来!”
对面笑了两声,“不行就算了,也没完全指望你。”她幽声道:“也许另一个人可以。”
压低的声线不清晰,蔚林林并未听清,再度表态:“反正以后别叫我。苏家二小姐正在追求我,我正在考虑。”
“苏家有钱是有钱,暴发户一个,玩玩得了。”
“知道了。”
“要不你再努力下黎大小姐这边,以后混上个平夫也不错。”
“呵呵,混你的头。”
……
黎音这边并不知晓蔚家姐弟俩人针对自己的谈话,否则她也许并不用如此大费周章打听蔚家的情况,以及那段不愿探寻的有关那人的往事。
“帮我查一下蔚家近来的生意状况。”黎音将电话打给人脉网络广阔的朋友应岚,“再查一个人。”
“蔚家?现在是蔚文做家主,你查她做什么?”应岚嗓音微微有点沙哑,隔着听筒也能听出几分不均匀的慵懒气息。
黎音是过来人,顿时明白什么,“打扰你了?”
应岚不正经地笑了笑,“没事,他乖得很,不会介意的。”
黎音猝不及防被喂一口狗粮,考虑到自身的紧迫情况忍住调侃。“不是蔚家主那一系,是蔚菲这一系。”
“哦,你要与蔚家做生意?”
“算是吧。”
“那查的人呢?也是蔚菲?”
“不是,查她的叔叔,叫蔚蓝,越仔细越好。”
闻言,对面蓦地爆发出嘲讽的朗笑声,“好啊,黎音你个混蛋山珍海味吃多了,现在竟然连别人叔叔都不放过,是良家夫男吗,当女小三可是会被唾弃的!”
要不说她们圈子里这帮发小不愧都是人精,全是狗鼻子,一点儿腥味都能嗅到骨头。
应岚这人偏生最爱刨根问底,若不说清楚,这事儿她铁定不给办。黎音只得半真半假坦白:“那人年纪不大,三十岁不到,已经单身多年,我也不会做女小三,不劳您操心。”
“是是,我不操心。你自个悠着点吧,怎么瞎玩都行,但你老娘知道你对一个老男人上了心,你的好日子就到头了。”
黎音听得火冒,“我管她去死!你丫到底帮不帮忙,不帮我找裴裴去,她家关系网不比你家差。”
“额……”应岚那边停顿几秒钟,语气尴尬又透着欠揍的得意,“那个,裴裴和我在一起。”
黎音惊愣两秒,随即反应迅速地骂回去:“应岚,你丫也没好哪儿去!应阿姨知道你搞同性,还欺负裴裴,铁定打断你的腿!”
“嘿嘿,你不懂。”
黎音回想应岚得意忘形的语调,很不畅快,挂断电话后又收到周微发来要和林斯纯看电影的信息,更觉心情灰暗。
敢情人人都快活,就她踟蹰犹豫于克制与勇往的煎熬之中。
喜欢吗?
喜欢。
但就一点点。
那为了这一点点喜欢值得付出未知的代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