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四上学期只有每周一节的职业规划课,提供大伙一个碰头的机会。
但从开学到现在,周微课上见不着黎音,宿舍里也不见人,不知道整日忙活什么。
周微刚这么思索,一进阶梯教室,便瞅着坐在角落的黎音拧紧眉峰,仔细研读什么的画面。
小组作业的汇总报告?
这学期的小组作业,黎大小姐一如既往搭自己的便车,谁让自己是她好友,又是组长,搭就搭吧。
不过黎音这人一旦认真起来,学习效率那是没话说,而且每次的小组汇总都是由她检查并深度美化后才上交,成绩回回拿A。
大清早就看上昨儿发给她的报告了。
周微很是欣慰,端着一张笑脸挨着黎音坐下,“大伙都有经验了,这次不劳您辛苦也能拿……”她没说完,只因目光所及处,与她所思所想的根本风马牛不相及。
“还以为你搞学习呢,算我想多了。”揶揄两句,周微好奇凑近,嘀咕道:“咦,照片上这个人有点眼熟?”
她的话顿时吸引黎音的注意,“眼熟?”
“嗯。”周微抽出印着照片的那张纸,细细端详,“绝对见过,绝对在哪里见过。”
黎音微微歪头,单手撑着下巴等待周微的思考,显得很有耐心。
有关蔚家生意的资料上周她已拿到,但关于那人的信息却到今日才得到。
连中午饭都顾不上吃一口,黎音自打取得资料,便在教室查看,从那人的基本信息,到十年前与叶钰产生的俗套感情故事,再到这几张当年惊艳四座的舞台照片。
蔚蓝是现今家主蔚文最小的弟弟,从小便展现出极高的舞蹈艺术天赋,后来师从舞蹈大家锦尧,一心学习古典舞。
他能在十八岁登上国际舞台,除却自身优越的才能,也不乏锦尧的提携推荐。
然而那场以剑为臣、以舞诉请的名为《剑舞长安》的舞蹈,远远超出了筹备方、观众乃至锦尧本人的期待值,时隔十年的采访视频上仍能看出锦尧的兴奋、狂热,他揽着徒弟的手都在不停地发抖。
那个获得满堂喝彩的少年却是腼腆羞涩的,看得出很开心,青涩的脸蛋带着自然健康的红晕,答不上记者问题时会微微发楞,着急时无处安放的手指会将红色的发带缠绕指尖,粉红的唇轻轻摩挲,圆溜溜的清澈眸子总是求助地看向他的师父。
无一处不可爱。
亦无一处不让人惋惜。
这样一位惊才绝绝的少年,任谁都以为他会继续在舞蹈的道路步步攀高,奉献出更多惊艳的演出。
不料,天妒英才。
天才少年自那场演出消声匿迹,再度出现则是在一些三流媒体公众号上,上面发布着他沦为贵人弃夫、流产发疯的小道消息。
不知那一方使的手段,想要抹杀少年灿烂明媚的过往,有意删减了那场国际演出中属于蔚蓝的部分,就连私自上传的资源也被举报下架,导致黎音翻遍整个网络也找不到一丁点蔚蓝演出的视频。
她求助过应岚,那边也没辙。
黎音只能通过文字想象,却始终牵肠挂肚。
至于那些情感纠葛,应岚提供的内容比较简单,或者说是几个家族商量后对外的统一说辞,黎音随便翻了翻,并不全信。
尤其其中提到的“勾引有夫之妻”、“失足流产”这两句鬼话,她是半个字都不信。
那么干净单纯的人,绝不可能勾引有夫之妻。
失足流产?
豪门家族里的腌臜肮脏事情数不胜数,想让一个没地位、没家族依仗的男子发生意外,太简单了。
黎音随便想想,便大致能猜出那人曾遭遇过怎样的不公与残忍。
伴随思绪而来的是一股子不忿的火气,黎音睨着周微的眼神逐渐变得不善,“想好了吗?”
周微一个榆木脑袋,关键时候掉链子不抵用,怂怂地摇了摇头。
黎音扔去一个“不该指望你”的鄙夷眼神,然后抽回照片纸,连同所有资料收拢装回资料袋,拿起背包,就要往外走。
“你不上课了?”周微叫她。
黎音头也不回,“不上,没心情。”
周微:“……”
学校你家开的,想上就上,想走就走?
周微腹诽完,悻悻地扁了扁嘴。
黎阿姨每年都给学校捐钱捐物,黎音上大学的第一年修大楼,第二年建音乐厅,第三年翻新足球场,今年直接进入大学董事会,成为股东之一。
确切来说,还真是黎家开的。
周微看着好友,括弧顶级富二代黎大小姐潇洒离去的背影,深受打击。转念一想,职业规划课本来就没啥意思,索性她也不上了。
干什么好?
秋高气爽,不如约几个朋友去家里烧烤!
……
黎音与夏悠白前往蔚府的路上,收到周微发来的烧烤聚餐邀请,断然拒绝。
夏悠白是黎音去年徒步旅行时结识的朋友,两人年纪相仿、兴趣相投,熟识后又得知了彼此家世,便将朋友关系升级成合作伙伴。
黎音的初创科技公司就有夏悠白的股份 。
只是夏悠白人如其名:瞎游呗。对于继承家业经商毫无兴趣,她有且仅有一个爱好——环游世界。
黎音这回能联系上刚回国的夏悠白,也算天时地利。
夏悠白前几日了解过黎音的计划,这会儿仍觉不解,“阿音,有必要如此麻烦吗?你既然有意,直接向蔚家把人要过来就是。”
黎音将视线从倒退的街景收回,心情竟有几分忐忑,“万一,他不愿意呢?”
很快,深沉的眸底掠起一丝犹疑,“万一以后我变心呢?”
夏悠白讶异地张了张嘴,“你……这次来真的?”
黎音抿唇,微微分开又紧闭,这个问题似乎很难,久久她都没有回答。
看出她的犹豫与顾虑,夏悠白双手往后脑勺一扣,懒散散道:“这些情情爱爱的玩意太复杂了,我不懂,也懒得懂。既然你开口,这个忙肯定帮,只是我只有一千万内订单的决定权,大头都是我老姐负责。”
黎音点点头,“不用一千万,对于蔚菲五百万足够。”
蔚菲这一系的经济状况比黎音想象中还要糟糕,蔚文当家后早就不再接济他们,而蔚母和蔚菲的经营能力都不行,手上的几个公司一直处于半死不活的状态。
五百万的订单不算什么,但能解蔚菲的燃眉之急。
纵使此时此刻,黎音仍不知自己从蔚家的生意下手,从而获得接近那人的机会,是否有些多此一举。可让她直接将一个活生生的人作为商品,以金钱利益去交换,她更做不到。
如此迂回,不表明目的,就不算交易?
黎音不敢,也不愿深想。
“这次谢了,股份上给你加五个点。”
“客气什么。”夏悠白满不在乎笑道,“要说谢,得我谢你,咱阿音妹妹可是救过我一条狗命!”
这话勾起两人旅行途中共同经历的一段趣事,黎音噗嗤一笑,气氛顷刻变得轻松起来。
剩下的路途,皆是两人对于山中被大黑狗追得屁滚尿流的滑稽往事的回忆,笑声郎朗,令人愉悦。
#
抵达蔚府时,正是傍晚霞晖漫天最浪漫的时候。
蔚家这边早已备好宴席,待贵客到来,立即邀请两人入座,接下来便是常见的寒暄客套环节。
黎音作为一个明面的牵线人、陪同者,话并不多。反倒夏悠白令人刮目相看,原以为这人生性不羁爱自由,不懂酒桌上的人情世故,不料她游刃有余,不到半刻钟就和蔚菲互相称起姐妹。
两人聊得热火朝天,根本没有黎音插话的余地,但她也不轻松,全程被坐在一旁的蔚林林以一种含情脉脉的眼神注视,浑身不利索。
黎音怎会瞧不出蔚林林刻意装出的深情,以及蔚菲与夏悠白谈聊之余,言语眼神中表露出的对他二人的撮合之意。
黎音设局的同时,何尝不是他人局中的一枚棋子,彼此心照不宣互相利用罢了。
越是清楚这一点,黎音越觉烦闷,酒桌上的混杂气味令她作呕,终是失礼起身。
“抱歉,身体有些不适,我出去透透气。”
见状,夏悠白笑着圆场,“阿音今天下午还有课,是我把人拽来的,她不能喝,蔚姐你还劝她喝了好几杯,看把孩子弄得脸都红了。”
黎音闻言配合地按按额角,演出两分醉意,随即向蔚母、蔚父温声致歉,这才离开。
对待长辈的礼貌礼节,黎音一向严格遵守,在大多数长辈眼中,她绝不是传言中的那般放浪形骸,反而横竖看去都是个谦和得体的贵小姐。
不可否认的是,黎音能够将骨子里偏执残酷的一面收敛,对外展露出谦和稳重的一面,要归功于萧书墨的言传身教。
只不过,本性难改,对待亲近之人,这些优秀品质荡然无存。
黎音前脚刚走,蔚林林迫于蔚父和蔚菲的眼神逼迫,不得不追了出来。
“阿音,你为什么突然帮姐姐谈生意?”蔚林林没忘记自己多次求复合被拒,用上疑问语气,“为了我?”
眼前的玫瑰花园熟悉又陌生,场景依旧,玫瑰却纷纷凋谢,芬芳尽失。
黎音平淡无波的语调和人一样冷,“不是。”
蔚林林并不意外,嘴角泛起个自嘲的浅笑,在这段极其短暂的感情里素来卑微的他,这次居然仰起头,一步步向高挑英气的女人逼近。
“该不会真让我姐猜对了。”他的喉咙里溢出难以抑制的讥讽呼气声,“你眼光这么差,呵呵,真看上我小叔了?”
隐秘的心思被前任交往对象大喇喇的揭露,对方还是那人的亲侄子,饶是惯来随性不羁的黎音,也免不了泄露出一丝窘迫。
先和侄子交往,又打起对方小叔主意,那人精神还不正常,像个懵懂天真的孩子。
黎音略显心虚地低眉敛目,自觉自己不是人。
“怎么?你这种坏女人,也会不好意思?”
接连被嘲讽逼问,黎音脾气本不温和,从那点儿窘迫抽离后,眼中倏地淬上寒意。
“是又如何?与你有关?”
女人渣得理所应当的态度,着实叫人牙痒,即便没了感情,蔚林林也不愿让对方好过。
“和我当然没关系。”他故作轻松语态,“反正我姐也有意让小叔勾引你,可惜,就算小叔陪你睡了,他心里也始终装着另一个女人,阿音你不知道,他当年为了那女人有多疯狂,连命都能不要。”
“他怀过孩子,他和深爱女人的孩子没了,所以他也疯了。”
“他特别爱那个人,他永远不会爱你……”
“闭嘴!”轰然之间,风声鹤唳。
一声狠厉的呵斥不仅惊断刺耳的话语,连流转的晚风也猝然凝滞。
被拽住衣领的瞬间,蔚林林被迫对上一双寒星冷淬的眸子,总算明白自己随口说的一番话激起了怎样的可怕波澜。
“阿音……”
对上蔚林林眼中萦绕的深深恐惧,黎音并未松手,唇边的肌肉因汹涌的愤怒微微抖动。
这一刻,她才意识到自己因为几句没根据的挑拨,竟然会失控至此。
用力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黎音猛地放手,任由对方狼狈又惊恐的大口喘气,半点眼神也不给,大步流星向着那个早已觊觎已久的小院走去。
他永远不会爱你……
停滞的夜风重新流转,时而刺耳,时而温煦。
不会的。
他一定会,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