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已经是今晚端来的第三盆清水。
乐云萝盯着房门紧闭的堂屋,仍对刚才的画面心有余悸,她从未见过地面渗出如此多的血。
“谢峤”躺在血泊中,手筋脚筋皆被挑断,当时她几乎魂都要吓飞了,想都没想就扑通跪下求师父救命。
乐云萝推开堂屋大门,将刚烧好的热水放在地上。
宫湟钰是个极爱洁净的人,自是见不得这般狼藉的血迹,除了必要的施术区域,其余血迹都由乐云萝负责清理。
她擦净谢峤手上最后一点血污,用纱布仔细缠绕伤口,“师父,这可如何是好?他手筋脚筋都断了,还能复原吗?”
乐云萝满脸担忧。
宫湟钰叹道:“这孩子算走运,我们发现得及时,没伤到要害。只要静心休养数月,手脚便能恢复如常,只是他的修为被人强行捣毁,如今成了凡人,就看他承受如何。”
怎么会这样?
不过两日未见,谢峤怎会被挑断手脚筋,连修为都没了?原文里压根没这段情节!再说女主和男主又去了何处?为何不见人影?
难道他们真的遭遇了危险?可女主不是有主角光环吗,难道侥幸逃脱了?
师父说“来得及时”,说明此事刚发生不久。若女主他们离开,以师父的修为定会察觉。可究竟为何……难道女主早就走了,留谢峤这个病人独自在家,才遭了妖怪的毒手?
太过分了!怎能把重伤之人孤零零丢在家里!
乐云萝又跪坐在地上,膝盖往前挪了挪,扯着宫湟钰的袖子轻轻摇晃,“师父,徒儿求求您了,让我留下来照顾他吧!只要您答应,徒儿什么都听您的。”
谢峤对她有救命之恩,乐云萝实在无法袖手旁观。
宫湟钰被她气笑了,屈指弹了弹她的额头,“你留下来能帮上什么忙?为师是不肯帮他吗?把师父想成什么人了?若真要带你回宗,早就在你跪下时绑走了。”
他理了理凌乱的衣袖,对着铜镜拨弄额前的碎发,“再说了,这孩子体内有元婴期修士残存的灵气波动,说明他此前至少是元婴境,甚至可能触及大乘期门槛。这么高的修为一朝散尽,沦为凡人……换作是你,能受得了?”
什么?
谢峤竟有这般境界?难怪他随手就能拿出四品丹药,乐云萝惊觉,自己一直被原著误导,总以为谢峤体弱多病,修为必定低下。
“师父,我懂您的意思,但求您让我等他醒来,再做决定好不好?”乐云萝仍不死心。
宫湟钰恨铁不成钢地叹气,“痴情种!你这‘夫君’都快咽气了,还在这儿演深情戏码?我敢说,等他醒了,第一句话准是求我给他个痛快。”
“师父!他才不是我夫君!”乐云萝急得耳尖发烫。
“哦?不是夫君啊?”宫湟钰挑眉,“看你紧张成这样,为师还以为你对他有意思呢。”
乐云萝正要反驳,忽觉床上的手指轻轻动了一下……
她连忙扣住对方的手腕,急切问道:“身体感觉如何?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躺在床上的宋知遥缓缓睁眼,手腕传来的刺痛让他不禁倒吸冷气,乐云萝慌忙松开握住他伤口的手,连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你、你身体还好吗?”
宋知遥目光扫过她,眉峰微蹙,哑声开口:“这是何处?”
乐云萝惊呼:“你不记得了?”
宋知遥怔了怔:“我该记得什么?”
完了!这孩子怕是承受不住打击,失忆了!
望着眼前陌生又憔悴的“谢峤”,乐云萝心口蓦地抽痛,太惨了,怎么会落到这步田地?她就知道女主不靠谱,怎能把恩人独自丢在家里,自己跟男主跑得没影?
但眼下不是哭的时候。
乐云萝定了定神,又问:“你还记得……是谁打伤你的?他们为什么这么做?”
宋知遥沉默片刻,缓缓摇了摇头。
他面色惨白如纸,唇色毫无血色,连发丝都透着股脆弱的破碎感。
乐云萝看得揪心,“没事,不记得就不记得,你先闭眼歇着,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说罢,她拽着师父往外走,“师父,他失忆了,身边没人照应怎么行?我必须留下来照顾他。”
宫湟钰立刻回绝:“胡闹!这荒郊野岭的,你一个凡人留在这里,不仅自身难保,反而会拖累他!”
乐云萝急道:“师父您怎么能这么说?什么叫我拖累他?我厉害着呢!”
宫湟钰挑眉:“哦?那刚才是谁差点被头牛撞翻在地?”
乐云萝脸一红:“那是意外!谁知道那头牛是不是偷穿了穿山甲的皮?不然我一根手指就能收拾它!”
她拽住宫湟钰的袖子晃了晃,打算再撒个娇:“师父~您就答应吧!我就留一晚,明天就回宗!以后我每天下山一趟来照顾他,您帮我打个掩护好不好?”
宫湟钰沉脸拒绝:“不成!”
乐云萝跺脚:“为什么?”
见她真要急眼,宫湟钰无奈叹气:“罢了……你把他带回符院,就说他是我远房表亲。”
“谢谢师父!”乐云萝喜出望外,转身冲进堂屋,床上的人因伤势过重、失血过多,此时已累得合上了眼。
她摸到腰间的锦囊,早知如此,就该留一颗丹药备用的。
自打将宋知遥带回符院,宫湟钰便总以“监督修炼”为由,频繁晃到她的院子,可此前这位师父还热衷于教她梳妆打扮,总说“修炼不急”。
她探头往屋内瞧了瞧,见宋知遥已睡下,才开门进去。
床上的人呼吸微弱,眉峰紧蹙,显然睡得极不安稳。
乐云萝轻手轻脚替他掖好被角,又用手帕拭去他额角的冷汗,动作细致得像是在呵护易碎的琉璃。
待转身将帕子扔进木盆清洗时,猛地瞥见立在身后的宫湟钰,惊得险些打翻水盆。
“师父!您走路怎么没声儿啊!”
宫湟钰折扇敲着手心,挑眉时眼底闪过一丝促狭:“不好好修炼,在这儿磨磨蹭蹭做什么?我早说会派人照料他,难不成是信不过为师,怕我害他?”
乐云萝生怕吵醒床上的人,忙推着宫湟钰往外走:“师父这话可要折煞徒儿了!您是我的恩人,在衔月台第一个肯收留我的就是您,这份恩情徒儿铭记在心。只是我与谢公子早已相识,他对我有大恩,您不好奇我一个凡人是怎么进落日宗的吗?说起来,正是因了谢公子相助,我才有缘得见您这样的好师父啊。”
宫湟钰被她哄得嘴角微扬,佯作不耐道:“就你嘴甜。罢了,准你每日来看他一次,但不可太频繁,他如今体虚,需得静养。”
“今晚来找我,我替你重塑灵根。半月后宗门大比开启,奖品是凝婴丸,你们这些新弟子眼巴巴盯着的,可就这玩意儿,机会难得,你且上点心。”
今早绯衣向她送了回信,言明今晚想约她在后山相见,问清当日她在万骨渊突然离去的缘由,那时绯衣与沈青荣皆昏迷不醒,阿水又未告知二人她究竟如何脱身。
也是,一个满心满眼想置她于死地的人,自然恨不得众人皆厌弃她。
只可惜师父明令禁止她与别院弟子私相往来,乐云萝本欲回绝,转念又想,待第二次下山时,寻个由头与绯衣在宗外碰面,这就不算违背师命了吧?
乐云萝跟着宫湟钰往后山走。
她听说重塑灵根这事儿,对谁都是脱层皮的疼,洗髓的时候更是像骨头被剜一样难受,宫湟钰知道她是凡人,身体弱,所以特意带她来后山的灵池,说在这儿洗髓能减轻一半的痛苦。
宫湟钰往灵池边一站,月光就跟长了眼睛似的,全往他身上扑。
乐云萝泡在水里偷瞄,这模样说是师父,看着却跟画里走出来的仙人似的,宽袖一挽露出雪白雪白的手腕,指尖掐诀时,袖口滑下来半截,露出小臂上淡青色的血管,跟玉雕似的。
他垂眼往池子里撒药粉时,长睫毛在眼下投出影子,鼻梁高得能滑滑梯,嘴唇抿着的时候,嘴角微微往下弯,像朵开败的白牡丹,又冷又艳。
最绝的是那一头乌发,用根玉簪松松挽着,随便垂在肩膀上,比乐云萝在集市上见过的蚕丝还要顺溜,夜风一吹,发丝飘起来,能看见眼尾底下那颗红痣,跟滴了滴血似的。
“看够了?”宫湟钰突然抬眼,凤眼微挑,乐云萝慌忙低头,却看见他蹲下来时,广袖扫过池边的草叶,腕间玉玲轻轻一响,衬得皮肤更白了,连指甲盖都是粉润润的,修剪得干干净净,比姑娘家的还精致。
等他捏诀召石头时,衣摆被灵气带得飘起来,露出腰间挂的玉佩,羊脂玉雕的莲花,跟真的一样,在月光下泛着柔光。
乐云萝这才发现,宫湟钰连腰都细得过分,束腰的带子松松系着,被热气一蒸,能看见里面白色中衣的领口,隐约露出锁骨,比灵池里的玉石还晃眼。
“疼就喊,别憋着。”他弯腰往乐云萝新长的皮肉伤口上抹药,身上飘来股沉水香,混着灵池的水汽,闻着像是雪后的松林,又清又冷。
乐云萝盯着他眼下的红痣,突然觉得这疼好像也能忍了,毕竟看美人皱眉头,比自己疼还让人揪心。
等重塑完灵根,宫湟钰脱了外袍给她披上,自己只穿件单薄的中衣,黑发乱糟糟的,却更添了几分仙气。
“记住了,别跟人说你是混沌灵根。”他低头整理服饰,乐云萝眼神就定在他眼尾那红艳艳的红痣上。
这红痣看着好生眼熟,乐云萝心里一惊,她想起来了!在心境试炼时,她正是靠着这颗红痣,才识破那个“谢峤”是冒牌货。
她把鼻子埋进池水里,闷声冒出一串气泡:“师父!第二关里那个黑影……原来是你啊!”
宫湟钰斜倚在池边,乌发散落在肩头,闻言挑眉轻笑:“现在才认出来?”
乐云萝继续对着水面吹泡泡,假装没听见。
宫湟钰单手薅起头发,随便挽了个松垮垮的高马尾,瞥了她一眼后伸了个懒腰,故意拖长声音:“唉,夜深了,为师可要去睡了,小云儿自己也早点歇着啊。”
“知道啦。”她嘴上应着,等宫湟钰脚步声走远,立刻蹑手蹑脚溜去看谢峤。
推开房门时屋里黑漆漆的,只有月光从窗缝里漏进来,映出个坐在床头的人影。
乐云萝心脏猛地漏跳半拍,手忙脚乱摸油灯点亮,这才看清宋知遥不知何时撑着窗台坐了起来。
“我的祖宗!”她扑过去把人往床上按,“您怎么跟个鬼似的突然坐起来?不是说手筋脚筋还没长好吗?到底怎么撑起来的?”
宋知遥没吭声,眼神空洞的望着墙壁,任由她摆弄。
灯光映得他睫毛投下淡淡阴影,高挺的鼻梁在脸颊割出冷硬的线,唇色却白得近乎透明,整个人像被抽走了生气,只剩副精致得过分的空壳子。
乐云萝喉咙像塞了跟鱼刺,心里跟着抽疼,任谁突然没了修为,还落得全身动弹不得,怕是都得蔫成这样。
“要是我啊,说不定醒过来就得先哭晕三回。”她故意用指尖戳了戳宋知遥的手背,“不过您可是能捏出四品丹药的人,就算没了修为,脑子总比我这凡人好使吧?”
宋知遥眼皮动了动,总算把空茫的眼神挪到她脸上。
乐云萝趁机拽住他的手腕,往自己怀里按了按:“您摸摸,我刚重塑了灵根,手心都是热乎的。大夫说多暖暖身子,筋脉能好得快些,您就当我是个暖手炉,成不?”
对方指尖冰凉,跟泡在冰水里似的,却没躲开。
乐云萝大着胆子把他的手塞进自己袖口,用肚皮捂着,嘴里絮絮叨叨:“我师父说您以前是元婴大修,那肯定见过不少世面,要不您给我讲讲,天上的云彩是不是真像棉花糖?还有啊,您说这灵池的水能不能泡茶……”
说到一半,她忽然感觉掌心被轻轻蹭了蹭。
低头一看,宋知遥的手指正蜷着勾她的掌心,像只没力气的小猫在踩奶。他喉结动了动,终于发出沙哑的气音:“聒噪……”
乐云萝却笑出了声,从怀里掏出颗蜜饯塞进他嘴里:“嫌我吵?那您就快点好起来,赶我走啊。”
蜜饯的甜浆顺着他嘴角往下淌,她连忙伸手去擦,却被他突然咬住指尖,力道轻得像片羽毛扫过,却让她整个人僵在原地。
“……水。”宋知遥垂眼盯着她指尖,睫毛在眼下投出颤动的阴影。
乐云萝这才发现他嘴唇干得裂开细缝,连忙端来温茶,用汤勺一点点喂进他嘴里。
当第一滴水润进喉咙时,他忽然闭上眼,喉结剧烈滚动,有液体从眼角滑下来,掉在她手背上,烫得像团小火苗。
“哭什么呀,我这儿还有糖呢。”乐云萝慌了神,手忙脚乱去摸锦囊,却被宋知遥用下巴蹭了蹭手背。
重塑灵根后,乐云萝天不亮就猫进试炼场。托师父的福,她没去人多的地儿,毕竟别人都能甩出巨长剑刃、卷着狂风割草,她却只能从指尖冒点小火苗,跟萤火虫扑棱似的。
练了俩时辰,胳膊酸得跟举了十斤哑铃似的。
虽说有了灵根能练剑,但她毕竟是符院的,得先把符咒吃透。
师父教的符她全背下来了,就是效果一言难尽,比如爆破符,她扔了五六张,每张都跟放哑炮似的,“噗”地冒股烟就没了,连树上的麻雀都歪着脑袋瞅她,跟看傻子似的。
正较劲呢,天上扑棱棱飞来了只白信鸽。
乐云萝眼疾手快收回要扔的符纸,这破符威力不大,但万一惊着鸟儿呢?她解开鸽腿上的信,果然是绯衣的字迹:阿水怀里揣着只红鸟,极像你的“红红”,要不要帮你抢回来。
说起红红,那是她坠崖时扔向对面的火鸟。
本以为最差也就落到黑袍修士手里,凭红红的脾气,喷两团火怎么也能脱身,没想到竟栽在阿水手里。
阿水揣着红红想干嘛?难不成是想报复她?可要说报复,早该找上门了,何必拖到现在?
乐云萝摸出随身携带的符纸,给绯衣回了信致谢,又约了明日午时在山门口碰头。她揉了揉发酸的手腕,决定先找师父请个假,顺道去瞧瞧宋知遥,也不知道那尊病美人今儿肯不肯喝她煮的粥。
宋知遥的脸色比昨晚透亮不少,乐云萝本还担心他瞧不上自己熬的杂粮粥,毕竟里面混着灵芝、首乌好几味补品,煮出来跟泥浆似的。
谁知道这人今天格外安分,瓷勺递到嘴边就张嘴,连药汁黑得跟锅底似的苦药丸都能面无表情吞下去,喉结滚动时,锁骨凹陷处还沾了滴药汁,在苍白皮肤下晃得人眼疼。
她看得嘴里泛苦,赶紧端来甜水喂到他唇边。
宋知遥抿了一口,长睫毛下眸光微动,忽然开口:“盯着我做什么?”
乐云萝这才惊觉自己盯着人家喉结走神了,忙不迭摆手:“就、就觉得你喝药跟喝白开水似的,不苦吗?”
宋知遥垂眼盯着碗里的蜜水,一头柔顺乌发滑落在肩头,衬得侧脸线条冷得像冰雕:“从小喝的药能腌入味,这点苦算什么。”
“那……真是遭罪了。”乐云萝鬼使神差伸手替他拂开额前碎发,仅一秒,又猛地撤回。
却见宋知遥忽然转头,唇角微微扯出个极淡的笑,像雪地里开了朵昙花,还没看清就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