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一周的「帮扶学习」后，我彻底理解了什么叫「骑虎难下」。

    顾言每天准时出现在我课桌旁，带着他那本该死的笔记本，上面记满了我的学习弱点，甚至包括「易菲做不出题时会咬笔帽」这种毫无用处的观察记录。更可怕的是，他居然真的把我的数学成绩从108分拉到了132分——老陈在班会上点名表扬时，我恨不得钻到地缝里去。

    「今天中午我要躲清净。」周五午休铃一响，我就抓起饭盒往教室外冲，对林小雨的呼喊充耳不闻。

    教学楼的西侧天台很少有人去，铁门常年上锁，但我上个月偶然发现后勤处的钥匙能打开。推开生锈的铁栅栏，夏日的热浪混着楼顶积水的潮湿气息扑面而来。我找了个阴凉角落坐下，刚打开饭盒就僵住了——

    红烧排骨、清炒西蓝花，还有我最讨厌的胡萝卜炒蛋。

    「见鬼……」我用筷子尖嫌弃地拨弄着橙红色的胡萝卜丝，突然听到身后铁门「吱呀」一声响。

    「果然在这里。」

    顾言的声音让我手一抖，胡萝卜丝掉在了裙子上。他单手拎着便利店塑料袋，白衬衫被风吹得鼓起，阳光在他发梢跳跃，整个人像是从青春电影里走出来的男主角。

    「你跟踪我？」我手忙脚乱地擦裙子。

    「正大光明跟着。」他晃了晃手里的钥匙，「问后勤处老师借的。」

    我瞪大眼睛：「你怎么知道我会来天台？」

    「猜的。」顾言在我身边坐下，近得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薄荷糖味，「你上周发微博说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吃饭。」

    又是微博！我攥紧筷子，想起那个存了他照片的小号，耳根发烫：「你能不能别总偷看我微博？」

    「不能。」他干脆利落地回答，从塑料袋里拿出两盒草莓牛奶，推给我一盒，「喝吗？」

    我盯着那盒牛奶，突然意识到——这是我常买的那款，便利店最角落的货架上才有。

    「……你到底还知道什么？」

    顾言没回答，目光落在我饭盒里几乎没动的胡萝卜炒蛋上。他忽然伸手，用一次性筷子把胡萝卜丝一根根夹到自己饭盒里。

    「你干嘛？」

    「帮你吃掉。」他头也不抬，「你不是讨厌胡萝卜？」

    我心跳漏了一拍。这确实是我在小号上吐槽过的内容，但——

    「你怎么确定这是我的饭盒？万一是我帮别人带的呢？」

    顾言动作一顿，抬眼看我：「饭盒右下角有磕痕，是你上周三摔的；筷子尾端缠了粉色胶带，因为你说学校的筷子太滑。」他顿了顿，嘴角微扬，「还有，你每次看到胡萝卜都会皱眉，像这样。」

    他忽然凑近，学着我皱起鼻子，睫毛几乎扫到我的脸颊。

    「变态！」我猛地后仰，后脑勺「咚」地撞上墙壁。

    顾言笑出声，伸手揉了揉我的头发：「易菲，你紧张的时候特别好玩。」

    「滚！」我拍开他的手，却注意到他左手无名指的疤痕在阳光下格外明显。想起林小雨说的「救人受伤」，我鬼使神差地问：「你这道疤怎么来的？」

    空气突然安静。

    顾言收回手，表情有一瞬间的凝滞。就在我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他突然说：「初二那年，图书馆楼梯。」

    我筷子掉在了地上。

    初二下学期，我曾经在市图书馆的旋转楼梯上摔过一跤。当时临近闭馆，周围几乎没有读者，只有一个男生在楼下书架间闪过。我扭伤脚踝站不起来，是那个男生跑去找了管理员，后来却消失不见。

    「……是你？」

    「嗯。」顾言低头扒饭，声音闷闷的，「我背你去医务室的时候，你在我手上抓的。」

    记忆碎片突然拼凑起来——那天我疼得意识模糊，只记得抓住什么温暖的东西，还有对方校服上淡淡的雪松香。

    「为什么不告诉我？」

    「当时急着去参加篮球赛。」他轻描淡写地说，却让我捕捉到一丝不自然，「后来……」

    「后来怎么了？」

    顾言突然抬头，镜片后的眼睛直视着我：「后来我回来找你，发现你在和隔壁班男生说笑。」

    我愣住。那是我表哥！他转学来看我，顺便嘲笑我摔伤的糗态。

    「你该不会是因为这个才——」

    「轰隆！」

    突如其来的雷声打断我的话。我们同时抬头，发现刚才还晴朗的天空已经乌云密布。

    「要下雨了。」顾言迅速收拾好饭盒，拽着我站起来，「走吧。」

    我刚迈步，又是一道闪电劈过，紧接着豆大的雨点砸了下来。顾言二话不说脱下校服外套撑在我们头顶：「跑！」

    我们狼狈地冲向铁门，雨水已经打湿了半边身子。顾言一手护着我的头，一手举着外套，奔跑时温热的呼吸喷在我耳畔。在震耳欲聋的雨声中，我清晰地听见他急促的心跳声——

    砰、砰、砰。

    快得不像话。

    跑到教学楼屋檐下时，我们俩都湿透了。顾言的白衬衫贴在身上，隐约能看到腰腹的轮廓。我慌忙移开视线，却被他抓住手腕。

    「你头发湿了。」他皱眉，用还算干燥的袖口轻轻擦我的刘海。

    这个距离太近了。我能数清他睫毛上挂着的水珠，能闻到他呼吸里草莓牛奶的甜香。雨幕在我们周围形成一道天然屏障，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这一方屋檐。

    「顾言，」我嗓子发干，「你为什么……」

    「叮铃铃——」

    下午上课铃突兀地响起，打破了这微妙的氛围。顾言后退一步，把校服塞进我手里：「换上，别感冒。」

    「那你呢？」

    「我不怕冷。」他转身走向楼梯，湿漉漉的背影挺拔如松，「放学老地方见。」

    整个下午我都心不在焉，物理老师在讲台上讲解电路图，我却在笔记本上无意识地写满了「初二图书馆」。原来那么早之前，我们的轨迹就已经交错。

    放学后，我鬼使神差地打开了那个名为「菲常暴躁」的微博小号。私信箱里静静躺着一封未读消息，发送时间是三小时前——

    「明天记得带伞。」

    发件人：GY观察站。

    我盯着那个ID看了足足十秒，手指颤抖着点开资料页——注册时间2018年9月，头像是一片星空，简介栏只有一句话：「在你看不见的地方，看了你很久。」

    微博数量：37条。

    最新一条发布于今天中午12:15，是一张天台的照片，配文：「终于找到独自吃饭的小猫。」

    照片角落，我的马尾辫和饭盒清晰可见。

    周一早晨的教室格外嘈杂，我刚放下书包，林小雨就风风火火地冲过来，一把拽住我的手腕：「快看班级群！」

    我莫名其妙地掏出手机，班级群消息已经炸到999+，最上面是体育委员刚发的公告：「今天体育课和3班打友谊赛，女生当啦啦队，都给我穿校服裙！」

    「就这？」我锁上屏幕，「值得你大呼小叫？」

    林小雨恨铁不成钢地戳我脑门：「重点在后面！3班的苏雯放话说要在球场给顾言送水，人家连啦啦队服都换成露腰款了！」

    我手一抖，保温杯里的热水洒在桌面上。苏雯是校啦啦队队长，公认的校花，上学期文艺汇演时穿着亮片短裙跳舞的视频在贴吧盖了上千楼。

    「关我什么事。」我抽出纸巾用力擦桌子，「顾言爱喝谁的水喝谁的。」

    「装，继续装。」林小雨掰过我肩膀，逼我看向教室后排——顾言正低头整理护腕，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他侧脸，下颌线干净利落得像用刀刻出来的。像是感应到视线，他突然抬头，隔着大半个教室对我挑了挑眉。

    我立刻转回来，心跳快得不像话。

    「脸红了。」林小雨贼笑，「要不要我帮你借条裙子？」

    「滚！」

    体育课前，我借口肚子疼想溜去医务室，却被体育老师当场逮住：「易菲！3班女生都到齐了，就你们班磨蹭！」

    我硬着头皮走向篮球场，远远就看见苏雯带着啦啦队在场边热身。她穿着改良过的短款校服，露出一截白皙的腰肢，马尾辫上绑着亮晶晶的丝带。

    「菲菲！」林小雨冲我招手，强行把我按在最前排的位置，「这个角度最好，能看清顾言的腹肌。」

    「……你闭嘴。」

    哨声响起，比赛开始。顾言作为首发上场，脱下校服外套时引起一片尖叫。他里面穿着纯黑运动背心，露出的手臂线条流畅有力，奔跑时肩胛骨像一对振翅欲飞的鹰。

    「3班加油！顾言加油！」苏雯的声音甜得发腻，带着啦啦队在场边跳起了助威操。

    我死死盯着地面，却听见林小雨突然倒吸冷气：「卧槽！」

    抬头正好看见顾言一个漂亮的三分球，篮球划出完美弧线，空心入网。3班女生尖叫着涌向场边，苏雯拿着一瓶运动饮料，胸有成竹地等着暂停哨响。

    「切，装什么。」我听见自己小声嘀咕。

    林小雨凑过来：「你说什么？」

    「我说——」我猛地站起来，「我们班女生都死了吗？凭什么让3班出风头！」

    全班女生目瞪口呆地看着我。我脑子一热，直接冲到记分台前抢过喇叭：「2班加油！打爆他们！」

    场上的顾言一个踉跄，差点被球砸中脑袋。他转头看向我，嘴角疯狂上扬。

    3班的体育生王磊吹了声口哨：「易大学霸，光喊有什么用？有本事下来打啊！」

    「打就打！」我撸起袖子就要下场，被体育老师拦住：「胡闹！女生打什么篮球！」

    「老师，」顾言突然走过来，汗水顺着他的脖颈滑进衣领，「让她试试吧。」

    他声音不大，却让全场安静下来。苏雯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

    体育老师犹豫片刻，竟然同意了：「那就打五分钟，3班让着点女生。」

    「用不着让！」我接过顾言递来的篮球，指尖相触时像过了电，「单挑敢吗？」

    王磊哈哈大笑：「输了可别哭鼻子！」

    比赛变成一对一。我运球站在中线，突然想起初中时被表哥硬拉着打了三年篮球的黑历史。王磊满不在乎地张开手臂防守，我抓住机会一个假动作变向，轻松过人上篮——

    「唰！」球进了。

    全场寂静。

    「运气不错。」王磊脸色阴沉下来，「再来。」

    第二个球，我假装突破突然急停跳投，再得一分。第三个球，王磊开始认真防守，我几次突破未果，余光瞥见顾言在场边做了个「转身」的手势。

    我福至心灵，一个背后运球接转身，王磊猝不及防被晃倒在地。全场爆发出惊呼，我轻松上篮得分。

    「3比0！」体育老师吹哨，「易菲胜！」

    2班女生欢呼着冲上来围住我，林小雨激动得直掐我胳膊：「你什么时候会打篮球了？！」

    「初中学的……」我话没说完，突然被一股清冽的气息包围。顾言不知何时站在我身后，低头在我耳边说：「未婚妻这么厉害，我要更努力才行。」

    他呼吸灼热，带着运动后的潮气，我腿一软差点没站稳。

    「顾言！」苏雯突然冲过来，硬挤进我们中间，「喝水！」

    她手里那瓶运动饮料几乎怼到顾言脸上。顾言后退半步，礼貌但疏离地摇头：「谢谢，我习惯喝自己的。」

    他从场边拿起保温杯——和我同款的那个——仰头喝水时喉结滚动，汗水顺着下巴滴落。苏雯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突然指着我大声说：「顾言，你知道易菲跟你组队只是为了接近你吧？她跟朋友打赌说要追到你然后甩了你！」

    整个篮球场瞬间安静。

    我血液凝固，耳边嗡嗡作响。这确实是我和林小雨开玩笑时说的气话，但苏雯怎么会知道？

    「哦？」顾言慢条斯理地拧上杯盖，「那她赌赢了吗？」

    他语气轻松得像在讨论天气，却让苏雯哑口无言。没等她反应，顾言已经拎起书包走向教学楼，经过我身边时轻飘飘扔下一句：「放学见。」

    下午最后一节课是自习，我如坐针毡。苏雯的谣言像长了翅膀，课间不断有人对我指指点点。更糟的是，顾言的位置一直空着——他从篮球场离开后就没回来。

    「别担心，」林小雨递来纸条，「我刚去办公室交作业，看见顾言在和老陈谈话。」

    我松了口气，又立刻提起来：「他该不会要申请换组吧？」

    「怎么可能！」林小雨翻了个白眼，「你是没看见他今天看你打球的眼神，跟饿狼看见肉似的——」

    教室门突然被推开，顾言面无表情地走进来。全班瞬间安静，几十双眼睛在他和我之间来回扫视。

    出乎意料的是，顾言径直走向苏雯的座位，低声说了什么。苏雯脸色煞白，咬着嘴唇点头。接着，在全班震惊的目光中，顾言收拾好自己的书本，搬到了——

    我旁边的空座上。

    「你干什么？」我压低声音问。

    顾言把课本一本本摆好，轻描淡写地说：「换座位。」

    「为什么？」

    他转头看我，镜片后的眼睛带着笑意：「方便未婚妻随时追我。」

    我抓起英语书砸他，却被他稳稳接住。书本遮挡下，他的小拇指悄悄勾住我的，轻轻一挠：「易菲，你打球的样子，特别好看。」

    我的心跳彻底失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