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友

    之后的几天里,晋时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地待在寝宫里,将从玄天台拿到的古册细细地翻了一遍,试图从中悟出一星半点。

    古册陈旧泛黄,似乎还溅上了某些早已干涸的暗红。

    确实如国师所言记载了相关内容,但字里行间都透露着晦涩难懂,著书人甚至不愿意哪怕放上一张释义的小图,晋时歌强撑着一字一句往下读,实在遇到读不明白的地方就直奔玄天台寻国师讲解,可奇怪的是这几天下来她愣是没有再见到一次那天夜里遇到的小道士。

    [天道始于混沌,自古承续,日渐清明,构筑千世百界之序,万物轮回,不可逆,强逆之,是为违叛天道逆改命轮,犯此者天道放逐,不死不休,辗转尘世,望月之时心锥痛,如万箭穿之,断神识,毁仙骨,不入轮回,不得天道,不列仙班。]

    这般大的代价,真的会有愿意偿付者么。

    晋时歌无意识地摩挲着册子边角,将其卷起又展平,若有所思地看着古册原有的字和在旁的批注,批注用的朱砂,字迹隽秀,笔锋飘逸,看上去留下批注的人似是在此方面颇有造诣,然而国师说即使是他的师父也尚未到此境界,如今玄天台内更是不可能。

    那会是谁,甘愿冒着如此大的风险来换她的复生。

    她并不认为会有人能为了自己的性命做到如此地步,上辈子的她从某种意义上而言,算得上嚣张跋扈和任性妄为,朋友不多,得罪过的却不在少数,若是说有人让她身陷十八层地狱她倒还能信上几分,但重生她是想破脑袋都想不到做到这一步的会是何方存在。

    “殿下,这是刚送来的芙蓉奶酥。”胭欢手里端着食盒进来。

    “你拿去给宫里的人分了吧,本公主没兴致。”晋时歌头也不抬地吩咐,目光还是锁在册子上,脑子里却是一团浆糊。

    “是。”

    “等等。”

    胭欢闻言停下,晋时歌左手托腮地望着她:“你对玄天台知道多少?”

    胭欢愣了一下,虽说她知道殿下近日来都在读些什么玄书,但她没想过殿下竟会亲自问自己,思忖了一下回道:“殿下恕罪,玄天台乃圣地,奴婢不敢私自揣测,也不曾打探过。只是偶尔在宫里听到过一些传闻,不知真假。”

    “哦?说来听听。”

    “宫里人都说,玄天台底下镇着妖兽,那后头的山上也有鬼魅,但有国师他们镇着所以不曾出来害人。”胭欢蹙眉想了会儿,又道:“奴婢好像听人提起,国师十二年前在民间收了个弟子入了内室,天纵奇才,资质颇佳,都说是国师的后继之人,按旧例来说该是要举行仪式对外宣承的,但国师在那之后就再没有提过那个弟子,没人说得清原因,玄天台内也是闭口不谈。”

    “弟子可是叫秦衍?”

    “像是这个读法,应当是了。”

    “他未入玄天台之前,是做什么的?”

    “只说是国师游历四方之时在民间遇到的,其他一概不知,迷似的。”

    是挺迷的……秦衍这个人,处处透露着奇妙,他的存在看上去就像一个巨大的迷宫,神秘无解,虽然不知道他是否与自己重生这件事情有关联,但晋时歌的直觉告诉她,这个人必须要查。

    “这人倒是有意思的很,平时留意着些,若是有什么新的听闻,回来说道。”

    “对了,让苏烨继续盯着魏公子,有任何动静立刻向我汇报,哦别再来告诉我类似他喜欢什么、哪家姑娘倾心于他此类消息,本公主不想听。”

    苏烨是晋国公五年前私下派给她的暗卫,本是贴身保护安全的用意,结果被当时的晋时歌嘱咐了个调查魏谨喜好和行踪的任务,如今她倒不再在乎魏谨喜欢些什么,相比于这些,她更在乎魏谨之后可能会采取的行动。

    既然重活一世,她就不可能再让晋国成为魏谨复仇路上的垫脚石。

    胭欢虽然摸不清她究竟是怎么个打算,但还是依言应下。她能看出殿下似乎确实是像变了个人儿似的,也不似以前那般透得让人好猜,但无论如何,如今殿下选择疏远魏公子,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晋国公和晋国后听闻了应当也是会欣喜的。

    “其余的没什么了,宫里的事务你照常管着。”说着起身取下挂在衣架上的披风系上,“本公主要出宫一趟,若有人来寻便说不见。”

    “是,奴婢立刻去备车马。”

    “不必。”在胭欢惊诧的眼神中,她随便找了个由头,“话本子里总说微服私访有趣,本公主打算效仿,宫里的马车太过招摇,不妥。”

    说罢又从头上拔下两支金步摇丢在榻上,捋了捋鬓边的碎发,自信出门,结果刚抬脚迈过门槛就迎面撞上了什么东西,直接踉跄一步撞上了门框,她吃痛惊呼一声,对面也啊了一声,胭欢忙从后面去扶她。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奴婢冲撞了殿下,请殿下责罚!”对面的宫娥立刻就跪下,以头磕地,身体和声音都止不住地颤抖。

    晋时歌满脸不悦,揉着撞疼的胳膊,冷声道:“抬起头,本公主倒要看看你是哪个。”

    宫娥闻言身体抖得更厉害了,颤颤巍巍地抬起头,脸上眼泪不住地往外落,嘴却紧咬着愣是没哭出声,她早听说安文公主不是个好脾气的主子,更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尊贵身份,即使她是太后那边派来传信的,但出了这样的过错,太后疼公主还来不及更不可能保自己,她觉得自己是死定了,恐惧和绝望霎时间占据她全身。

    晋时歌看了宫娥一眼,面生,看上去估计也就十二三岁的模样,应当是哪个宫里新来的小丫鬟。

    “罢了,起来吧,本公主今日心情好不与你计较。看你着装像是承明宫的,来我宫里作甚,迷了路?”

    宫娥又连磕了几个头,从地上爬起来:“谢殿下恩典!回殿下,奴婢是前日刚从掖庭到承明宫的。今日是承太后的意思,前来请殿下承明宫一聚。”

    “知道了,退下吧。”

    看来今日这街是逛不成了,晋时歌不免有些惋惜,但还是快速准备了一下动身前往。

    下了轿后受承明宫门前宫娥引着入内,屋内主位坐着一位鹤发慈眉的老妇人,正笑盈盈地拉着侧座一少年郎的手说着什么。少年一袭暗纹玄衣,以冠束着高扎发,剑眉星目,俊逸飒然。

    太后瞧见来人,忙笑着朝她招手:“幼幼来了,来皇祖母身边坐。”

    “孙女给皇祖母请安。”晋时歌行礼笑道,又对着少年道:“齐小将军别来无恙。”

    “见过公主殿下,殿下金安。”

    “哎呦好啦好啦,今日咱们就不讲那些虚礼,哀家让你们来,也不是为了听那些虚里巴拉的话。”太后止住你来我往的客套话,“子筠近几年都随父离京戍边为皇上分忧,哀家也许久未见了,今儿一打眼又高挑了不少。你俩自小一同长大,哀家晓得你们感情好,恰逢子筠今日进宫面圣,哀家便做主叫你们前来,也见上一面。子筠和幼幼不嫌哀家多事吧?”

    “太后娘娘哪里的话。”

    “皇祖母怎会这般想。”

    两人齐齐摇头,像极了幼时在夫子面前默契地坚决否认一起逃课去外头掏鸟蛋。

    这副模样落在太后眼里,叫她脸上的笑意更浓了几分,掩着嘴打了个哈欠,慢慢道:“许是外头阳光和煦,哀家竟觉得有些倦了,子筠和幼幼自便吧,哀家就不留了。”

    承明宫的宫娥从角落处上前,太后将手搭在她胳膊上,起身向内室走去,临转角处还回头对着晋时歌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啊乱点鸳鸯谱吗……最近是怎么回事,怎么人人都想着将齐子筠推给她啊!她那不着调的四哥这样就算了,如今怎么连太后都这样了。晋时歌忽而觉得有些头疼,叹了口气,瞟了对面一眼起身就往宫外走。

    “你叹什么气,你有我委屈吗?”后头的人追上来,忿忿开口。

    “?”晋时歌停下脚转过身,差点被来不及刹步子的少年撞上,嫌弃地看了一眼后用手指将其往后戳开了一点距离,“你有什么好委屈的,你知不知道因为你我丧失了出宫的大好机会!你拿什么还我?!”

    “喂,不带这么说的吧?那我还是因为你从将军府马不停蹄赶到宫里来了呢!”

    晋时歌看着他一脸愤懑的神态,勾起嘴角嗤笑一声:“睁眼说瞎话是古人照着你说的吧,你分明是进宫面圣的,你当我不知道?皇祖母面前装的人模人样,刚一出承明宫就原形毕露了?你有多远滚多远,别碍着本公主的眼!”

    “罢了不与你争,一会儿哭了我还麻烦。”齐子筠摆摆手,作出一副大度模样。

    “噫——也不知道当年是谁因为绿豆糕掉湖里被鱼吃了哭了一天,翌日早上眼肿成了桃子?”

    “啧说了不提这事!你毁约!”

    两人边吵边走,一时间平素里清净的承明宫花苑都聒噪了不少,你一句我一句看似剑拔弩张,实际上确是从小留下的相处习惯,两人总是嫌弃鄙夷对方却又维系着极好的关系,时间过的很快,转眼便从孩提时代走到了成年,有些东西变了,但也有些不会改变地保留了下来。

    最后两人吵闹着笑了起来,惊起树上的鸟雀,婆娑的树影晃了晃,像不曾停留的岁月。

    他们没有注意到承明宫侧面的窗子支起了一小道缝隙,太后瞅着二人笑着轻声道了句真好,说罢轻轻地合上窗子,慢慢踱步走开,似乎是在回忆什么。

    “喂,西疆怎么样,我可是听说西疆有众多美丽女子还有遍地的珠宝。”

    “夸大了,哪来的遍地珠宝,这话就你能信。”

    “……你能别给本公主收拾你的机会么?”晋时歌不由自主地攥紧了拳头。

    “西疆盛产珠宝,特别是绿宝石格外好看,晶莹剔透好似狸奴的眼睛,血石也不错,啊和血没关系只是成色赤红的像血,所以被当地人称为血石。西疆和晋国有完全不一样的风俗习惯,那边的人外向的很,就算是不认识的陌生人都会拉着喝一碗酒……”

    “照你这么说,那还是个好地方,有意思的紧。”晋时歌说着叹了口气,“若是没有纷争……该多好。”

    上一辈子,在她的记忆里,西疆与晋国前期一直保持着较为友好的邻国关系,虽然偶有流匪不顾合约两边瞎窜的插曲,但并没有对两国关系造成本质上的破坏,西疆与晋国友好到有一段时间仿佛是兄弟二家,只是后来不知道魏谨用什么撺掇了西疆王,导致西疆王撕毁合约,两国关系一夜冰封,西疆的入侵践踏了晋国最后的底线,晋西一战西疆战败,而魏国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从和睦亲善到反目成仇,中间的因素很多应该都与魏谨脱不了干系。

    齐子筠诧异地看着她,见她神游便如幼时用手肘碰了她一下,道:“说什么呢,西疆向来与晋国交好,还签订了长年的合约,虽然有时候是有不长眼的挑衅,但基本上两国还是稳定交好的。”

    是啊,这都是上辈子很久之后的事情了,西疆与晋国的纷争对西疆而言是毁灭性的打击,而对晋国来说也是极大的挫伤。

    晋西一战,死伤惨重,齐家上阵父子兵,以身殉国,举国白丧,纸钱越过红墙落到了她的宫里。晋时歌想到这里,不免心揪得有些窒息,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开口:“最近话本子看多了,你就当我多思说胡话吧……如果有一场必死的仗,你会去么?”

    “那是自然。我是晋国的士兵,我的身后是整个晋国,而我枪头的尖要永远指向敌人。我齐子筠这辈子,就不知道逃避是什么。若是死在战场上,也是件不错的事。”

    他斩钉截铁地说,风将他的衣摆卷起,如旌旗一般摇曳着。

    晋时歌恍惚间好像看到了他跨马执枪的模样,马蹄扬起尘土沙砾,少年的眼里满是明亮的烈阳。

    “时隔多年你倒真是变了不少,我记忆里你还是个跟在我身后哭哭啼啼的小屁孩呢。”

    “喂!说好了不提的啊!你是不是记性不好啊!”

    晋时歌看着他张牙舞爪的气急败坏,难得的没呛他,只是很认真地道:“一定要……护好自己。”

    齐子筠没想到她会来这么一句,一时间愣住了。

    她笑了笑:“虽然你真的很烦人,但是本公主或许还是该说一声——我晋国可不能没有骁勇善战的齐小将军。所以,为了晋国的安稳,请务必护好自己。”

    “……用得着你说,说这种话你疯了?”齐子筠撇过头,心里泛起一种奇妙的感觉,连带着耳朵尖都烧的慌。

    过了好一会儿,他别扭地轻声开口:“你也是。”

    “嗯。”

    她听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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