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泉街的体量非常大，二人逛了许久，逛得林归风的肚子发出抗议。她一把抓住莫西干头的肩头，暗示他尽一下地主之谊。

    他们在一家「好和味餐厅」坐下，菜单上食物的名字和一千多年前没什么区别。

    林归风要了一碗馄饨和一碟葱油饼，莫西干头则是大份叉烧饭。

    付完款，账户余额显示从两位数跳成个位数，莫西干头欲哭无泪，内心祈祷下午的任务能够成功。

    食物很快上桌，圆润晶莹的馄饨浮在清澄的汤汁上，林归风二话不说，舀起一只送进嘴里。温热爽滑的馄饨顺食管而下，极大程度地抚慰了林归风粒米未进的空胃，她囫囵几口吃完，就着剩下的汤底啃饼。

    一通风卷残云过后，两人按约定的时间去往集合地点，羊毛卷已经在社区入口等着，身边还带着个坐轮椅的小孩。

    莫西干头自然地走近蹲下，和轮椅上玩糖纸的男孩打招呼。男孩名叫艾德·加西亚，是伊恩的弟弟，虽然从外貌上看，他们的五官没有半点相像之处。

    林归风以为第三人会是和齐明浩、伊恩一样的小混混，最起码也该是个绿毛小伙。结果这孩子不仅是个普通的黑毛小锅盖，还异常乖巧文静，皮肤白得像陶瓷娃娃，在正午的太阳下都透着淡淡冷气。

    这么小的孩子能干嘛，充当诱饵吗？林归风十分不解。

    羊毛卷弯腰摸上弟弟的顺毛锅盖，用不同于早上阴阳怪气的温柔语气对他说：“艾德，哥哥有事出门一趟，要是下午五点还没回来的话，你就去找万能事务所的庄叔叔，告诉他去祥和家园接我们，好吗？”

    林归风：……感觉自己被套路，合着他们的第三人是候在场外的求救兵啊。

    三人临时组建的草台班子来到祥和家园大门口，小区外围拉起了一圈红色警戒线，还有警卫机器人在周围巡逻。

    羊毛卷上前核实身份，认证通过后一行人被予以放行。

    进到小区，羊毛卷放下肩上的背包，从里面掏出三把通体漆黑的腐殖者分发给其余两人，每人配备两组弹匣。

    “你丫的可以啊，这东西都能搞到手！”莫西干头拿到枪后双眼放光地摸了个遍，然后兴奋地握枪瞄准，转身下蹲，连凹好几个姿势。

    林归风直觉这枪的来源肯定不正规……不过这不是她该操心的。

    她翻看着弹匣和枪身，注意力都转移到腐殖者上。

    每组弹匣十发子弹，子弹表面裹有蓝色胶状物质，并非传统的金属弹壳。枪体比一般手枪更长更厚，重量掂上去倒没什么变化。

    林归风检查完枪支状态，熟练地装弹上膛，她作为射击游戏「绯红之月」的资深玩家，在传感模拟仓内有足足一年的累计时长。

    除了外表黑得炫酷，腐殖者在使用方面似乎和普通枪械并无不同。

    “接下来呢，我们要干什么！”莫西干头正处于青春期常有的英雄幻想中，迫不及待想一展身手。

    羊毛卷比他淡定得多，为了此次来之不易的赚钱机会，他事前做足了功课，“找次等种。消灭次等种后外面那些警卫机器人会进来清场，我们就算任务完成。”

    人类有精神力等级划分污染物自然也有，精神阈值越高的人类变成污染物后释放的污染因子也越多，联邦粗略地将其划分劣等种、次等种和高等种三个等别。

    污染性较弱的劣等种如果不是大规模存在难以形成污染区，F级污染区通常只存在一只次等种。

    过高的污染浓度会影响电信号的传递，导致机器人机能失常，唯有消除污染性强的次等种和高等种，大幅降低污染浓度，机器人才能正常入场工作。

    这也导致清理污染区成为联邦为数不多的，不会被智能机械替代的工作，并且拥有相当高的收益，引得无数人趋之若鹜，其中就包括林归风一行三人。

    用来寻找目标的是一个方盒仪器，它能检测单位区域的污染数值，越靠近污染源数值越高。羊毛卷握着它在各单元楼面前来回打转，最后停在11号楼栋面前。

    祥和家园和幸福社区都是城区边缘地带的低等居住区，幸福社区八年前被炸成了贫民窟，祥和家园在建筑建造方面还是要比它好上不少，起码人家是内置电梯而不是工地升降机。

    莫西干头眼疾手快按下电梯的上行键，成功收获羊毛卷巴掌印一枚，要是身高允许，林归风认为那小矮子准会给他一记爆栗。

    “坐什么电梯，给我爬楼梯上去！”

    显示屏上电梯所在的楼层数开始跳动，说明它运行正常。莫西干头摸着自己被打得通红的手背，有些委屈，“坐电梯不是更快吗，楼梯间阴森森的谁知道里面有什么。”

    这两人中莫西干头是体型占优的那个，但处于老大地位的毫无疑问是羊毛卷，他一个瘆人的微笑，另外一位就不敢说话了。

    叮咚，【1楼到了，请先下后上】

    莫西干头瞥了眼已经到达的电梯，虽然心有不甘，还是听从安排，悻悻地去往楼梯间。

    林归风走在中间，她鼻尖耸动，空气中飘来一股腐烂的臭气，混合着潮湿的腥咸气息。

    她举起腐殖者，循着气味的来源转头，食指虚扣在扳机上。

    莫西干头被她的举动吓一大跳，手足无措，干脆做了个投降手势，“姐，我什么都没做，你不能公报私仇啊！”

    林归风视线略过他，落在缓缓打开的电梯门上，它像个小型储藏箱，里面堆满了糊血的肉，干涸的血液像淋酱一样挂满整个厢体。随着林归风动作回头的莫西干头和羊毛卷也看见了相同一幕。

    “呕——”莫西干头弯腰扶墙吐了一地，内容物包括还未消化完的叉烧，这让他感觉更恶心了。

    羊毛卷脸色发白，强行压下反胃的冲动，嗫嚅着唇说：“应该是污染发生时，被困在电梯里遭到了污染物的袭击。”

    “呕，我错了，打死我都不坐电梯……不，是不在污染区坐电梯，呃啊！”莫西干头嘴还没擦干净，人就被林归风一脚踹飞出去，同时一枚子弹自后方射出，打在电梯门上炸开一小团红色雾气。

    莫西干头侧倒在地，一根直径约为人类胳膊三倍粗的黏腻触手从他所站位置的墙体抽出，橘色的腕足上凸起一片密密麻麻的圆形吸盘。

    章鱼？莫西干头感觉自己又要吐了，他捂住嘴大气不敢出。

    第二发子弹破膛而出，被打中的触手挥舞着想缩回厢顶，但腐殖者枪如其名，在它腕足上留下了一个被腐蚀的血洞，那个洞还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朝外扩展。

    触手最后从缺口处断裂，连接主体的部分趁机溜进电梯。

    叮咚，【电梯关门请当心】

    短短两三分钟，对莫西干头来说漫长得像是一个世纪，他在无限懵逼中回过神来，呆呆地问：“它走了吗？”

    “不知道，也许还在电梯厢顶上。”林归风幽幽一句话让两腿发软的莫西干头立刻连滚带爬地躲向羊毛卷背后，她自己不甚在意地察看起被留下的触手。

    断裂的触手在地上蠕动几下便不再动弹，断口像是发霉的水果，布满了红色菌群，皮肉组织在菌群的分解下化为一滩浓稠的血水。

    可惜这种分解作用在活体污染物身上会逐渐减弱，击中腕足的一枪并不能致命，要按网络教程所说，往脑袋上开才行。

    林归风直起身，问身后面如菜色的二人，“还要继续吗？”

    从他们刚才的行为判断，羊毛卷，发现情况后迅速开枪，反应能力出众，但射击准头差点。莫西干头……除了没用，林归风找不出其他词形容。

    综上，她认为这个草台班子完好无损通关的可能性不大，相信他们自己心里也清楚。毕竟现实世界不存在回档和重开，害怕和退缩是人之常情。

    “继续，刚刚只是劣等种。”羊毛卷的声音有些发颤，林归风看他给自己做了个深呼吸，转而眼神坚定地进入楼梯间。

    “哇，你等等我，走那么快干嘛！”挂在他身上的莫西干头失去支撑栽一趔趄，也蹑手蹑脚地跟了进去。

    明明怕得要死，这就是金钱的魔力吗？林归风有一点惊讶，不过继续任务对她来讲是件好事，她也就懒得多说什么。

    “姐，快过来，别掉队了！”挂着墨镜的红毛脑袋去而又返。

    林归风的身影一会儿没见，莫西干头就急忙探头出来查看，生怕草台班子的台柱子跑了。经上一遭，他算是清楚了林归风的实力，决心紧紧抱住对方大腿。

    楼梯间内光线暗淡。

    窗户外分明阳光明媚，里面却像罩了层水影。在紧张情绪漫溢的空间内，这种视觉上的反差不禁令人产生困囿其中，难以呼吸的感知错觉，加重了一行人的不安。

    “伊恩，还没找到次等种吗？”莫西干头来时的兴致勃勃全然不见，说话难得轻声细语起来，一双手死死握住腐殖者，仿佛能从上面汲取勇气。

    牙尖嘴利的羊毛卷此时也变得沉默寡言，回答个简单的“没”字便不再作声，时不时低头看手中的检测仪器一眼。

    他们已经爬了22楼，途中幸运地没再碰上蛰伏的污染物。

    回转攀升的阶梯消耗着人的专注力，伴随如午后安眠曲调的规律脚步和沉重呼吸，让人的精神在高度紧绷与放松麻痹间来回转换，林归风的思绪开始飘飞。

    她很好奇，以羊毛卷的精明程度，为什么会把毫无用处的莫西干头带进污染区，总不能是嫌弃他太笨故意叫来送人头吧？

    不过相较于莫西干头，林归风觉得自己更可能是羊毛卷找来的人头。

    “停下，次等种应该在23和22两个楼层之间。”

    羊毛卷的话打破了凝滞的空间，他站在上级楼梯低头对林归风说，“在污染区待太久，污化度的上涨会不可逆，我们需要分开行动加快速度。我和阿浩去23楼，你去22楼，找到次等种的一方就大声通报，没问题吧。”

    天空有云层飘过，羊毛卷的浅绿色眼瞳忽明忽暗，林归风看着这张还带稚气的娃娃脸，产生了想揍上一拳的冲动。

    把别人当笨蛋当得太明显是一种挑衅。

    羊毛卷没有得到言语上的回复，他不自然地移开目光，林归风那双背光的眼睛看得他心虚不止，“不想分开行动也行，我们……”

    话没说完，他的脸上降下一道暗影，楼梯间内倏然阴沉下去，窗外的光线被从上方垂下的数条触手遮挡。

    羊毛卷心跳陡然加速，他小心地端起腐殖者，瞄准……

    正要开枪，林归风抬手拦下，悄声说：“这里空间狭小，即使一击即中，你能保证在暴露位置的情况下躲开剩下触手的攻击吗？”

    窗玻璃上，糊着黏液的触手向下蜷曲游移，它聪明地藏起了自己的主体，用腕足来探寻猎物的方位。

    羊毛卷放下枪，努力平复自己过重的呼吸。

    “好了，现在让我们一起安静地去22楼，安静地。”林归风对莫西干头重复了一边最后三字，见他听懂点头才松开快将人捂到窒息的手。

    三人老鼠似的，轻手轻脚地离开了楼梯间。

    祥和家园是双排的公寓楼，中间夹一条狭长的楼道，两端有窗子但相隔过远，照明主要靠顶面的感应灯。

    有几家住户房门没关，林归风溜进其中一间进行探查，确认没有危险后将人招呼进去。

    “直接上？还是说分享一下你的计划？”她把头发薅到脑后，站到羊毛卷面前开门见山。

    她猜到了自己的意图？羊毛卷眉毛皱到一块，露出和外表不符的躁郁神色。

    和盘托出的话，这个关系本就岌岌可危的小队将当场破裂；蒙混过关……眼下这个情况他没有信心能骗过林归风，一旦产生猜忌对后续行动更是致命。

    无论哪个选择，指向的都是现状不允许出现的糟糕局面。

    怎么办，羊毛卷的手不自觉地抓起头发。他必须要完成任务赢得奖金，他必须回到弟弟艾德身边。

    那点破九九的心思有什么好藏的？林归风整理好头发倒扣帽子，低头去瞧羊毛卷的表情，见他把嘴巴都咬破了。

    她不是很能理解对方在纠结什么，难道是话说得不够明显？

    “计划，什么计划？你们什么时候背着我商量的？”憋屈了一路的莫西干头终于逮到说话的机会，顶着嘴上的五道指印，没眼色地凑到二人中间。

    林归风推开他的脸道：“计划是把我当诱饵引出次等种，剩下的你去问伊恩·加西亚。”

    这总够直白了吧。

    羊毛卷猛然抬头望向林归风，对方正在应付莫西干头。

    他咽下嘴里带血的唾沫，喉头滚动，“原来的计划是……让姐姐先去确定次等种的位置，我和阿浩再去偷袭。”

    林归风见他开口，在一旁耐心地等他把话讲完，等了一会儿没等到下文，满脸黑线地问：“没了？”

    ……

    她以为小矮子有什么杀手锏呢，结果就这？这能叫计划？

    林归风快气笑了，亏她还猜测莫西干头会不会是羊毛卷故意隐瞒的神奇辅助。

    羊毛卷低下头，浅绿色的眸子犹疑不定，最后转向莫西干头。

    被注视的那个凭借狐朋狗友多年培养出的默契，当即对上电波，领会了眼神的含义。

    他摘下脸上墨镜，露出一对异色瞳仁，右眼是正常的人形眼珠，左眼却是像蛇一样的金色竖瞳。

    好家伙，变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