垣闻言,嘴边勾勒一抹苦笑,她轻抬手,将两个酒杯翻转倒置,而后,缓缓地斟满。
酒液如琥珀般晶莹剔透,映照着室内昏黄的光,仿佛也映照着夏景心中那份坚定不移的决心。
垣拉过夏景的手,轻轻说道:“陪我喝一杯,可好?”
夏景望着垣,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她轻声回应:“邸下,是不信我的话吗?”
“我信。”垣毫不犹豫地回道,目光中充满了真诚。然而,她内心的挣扎却难以掩饰,她暗自思量:只是,我不信的是我自己。这份低沉和无奈,仿佛让她背负着沉重的枷锁,难以释怀。
夏景紧紧回握垣的手,温柔地说道:“邸下,既成为了你的妻子,我想无论前路如何,我们都应一同面对,共同承担。”
垣望着夏景,心中的阴霾渐渐敛去一些。她微微一笑,举杯与之共饮。酒液滑过唇边,带着一丝苦涩,却也带着一份温暖和坚定。
共饮过后,两人相视而笑,她们相依偎着,倦意也渐渐袭来。
夏景轻轻地靠在垣的肩上,眼眸半闭,透出一丝慵懒和满足。
垣则温柔地搂住夏景的腰,让她更加舒适地依偎在自己怀里。
室内的光线变得柔和而昏黄,映照在她们安详的脸上,为这宁静的夜晚增添了几分温馨的氛围。
夏景的呼吸渐渐变得平稳而深沉,似乎已经完全沉浸在梦乡之中。
垣轻轻地抚摸着夏景的发丝,目光中充满了柔情和守护。她轻柔地将夏景的衣物褪去,然后小心地将她放置在床榻上,缓缓盖上被子,确保她能够舒适地安睡。
最后,垣轻轻地吻了吻夏景的额头,动作中满是珍惜和呵护。然后,她也躺下缓缓闭上眼睛,一同进入了甜美的梦乡。
大婚次日,垣早早地转醒过来。她睁开眼,望着眼前头顶上陌生的屋檐,片刻之间有些晃神。然而,很快她便反应过来,自己此刻并不在东宫殿,而是身处于嫔宫殿。想到这,渐渐放下刚才的紧张情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温馨与安宁的感觉。
垣揉了揉太阳穴,缓解了宿醉带来的头疼。她侧过身,手枕着头。夏景的面容映入眼帘,她的肌肤细腻如瓷,透着淡淡的自然光泽,仿佛晨曦初照下的花瓣,既柔嫩又充满生机;鼻梁挺直而秀气,与唇形完美的结合在一起,即便是未施朱唇,也显得分外动人;秀发随意披散,如同墨色的绸缎,散发着淡淡的清香,让人心生向往。未施粉黛,却更凸显了那份清新自然、不染尘埃的美。
太过入迷的欣赏,以至于长久地保持着同一个姿势,手臂也因此失去了知觉,麻木感渐渐蔓延开来,她却浑然未觉。直到垣终于意识到这份不适,试图轻轻地抽回手臂以缓解那份难耐的麻木,却不料这一细微的动作在静谧的空气中显得格外突兀,发出了不应有的声响。
夏景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吵醒,她睁开眼,正对上垣那双充满热切与歉意的眼眸。她不由得脸颊微红,不敢直视垣那炽热的目光,只是轻轻地将脸偏向了一侧。
垣见状,心中不禁涌起一股歉意,她温声细语地说道:“抱歉,我不小心吵醒你了。不过,今日是我们大婚的第一日,有许多礼节需要遵守。今日也要辛苦嫔宫了。”
夏景轻轻地点了点头,表示理解。她也清楚今日两人还得要前往大妃殿与大殿问安,于是,她没有再多说什么。
就当两人沉默之际,垣似是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她忽地坐直了身子,拿起了一旁的丝绢,然后缓缓地解下发冠上的簪子。她用那根簪子在手臂隐蔽处,轻轻划开了一道细小的口子。
一滴鲜红的血液悄然自垣的手臂滑落,轻盈地落在了洁白无瑕的丝绢之上。这滴血珠,如同晨曦中绽放的玫瑰,瞬间打破了丝绢原有的素净,为其增添了一抹不可言喻的妖娆与凄美。它缓缓渗透进丝绢的纤维之中,边缘逐渐扩散开来,形成了一朵细腻而复杂的血花。
夏景被垣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抓起垣的手臂仔细检查,急切地说道:“邸下,您这是干什么!怎能随意弄伤自己的身体呢!”
垣看着夏景焦急的模样,笑了笑,将她握在自己手臂上的手轻轻拉了下来,双手握住,温柔地解释道:“正如我昨夜所说,因为我有隐衷,所以不能与你同房,并非想侮辱你。而这丝绢是大婚当晚所用之物,我将臂膀划伤,取血滴于这丝绢之上。这样就不会有人妄议了。”
听了垣的话,夏景也明白了此番行径的用意,脸上泛起红晕。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不再言语。
二人梳洗更衣后,先是一同前往大妃殿请安,随后去了大殿。
郑致韵因之前的打赌一事过后,也一直留在侍讲院内。然而,世子对他的态度却一如既往地冷冷淡淡。
尽管垣已经尽量除去了郑致韵出现在侍讲的司书里,还找了一堆借口将他甩开,以此保持两人之间的距离。可不知为何,尽管她已极力避免与郑致韵有正面接触,却还是发生了一些极为尴尬的事情。
比如,有一天,垣正在否显阁安静地看书,不经意间睡着了。郑致韵却趁机过来近距离偷窥她睡着的样子。
垣因在梦里受了惊吓,惊魂未定之下,她掐住了郑致韵的脖子,将其制服在地。站起身时,又不慎将书架上的瓷瓮推倒,眼看就要砸下来。虽说情急之下救人情有可原,但郑致韵竟然将她护在怀里?……再比如,书筵之时,垣正在认真回答老师的提问,而郑致韵却在外面捂着脸犯花痴。这些……让她想起来就头疼。
为此,垣还茶饭不思了几天。
金尚宫见她这几日精神不振,夜深了依然在想事情,便劝道:“您这几天似乎太劳累了,脸色不太好。今日早点就寝吧,邸下。”
垣稍稍回神,点头答应着。
金尚宫正要退下去,垣却突然叫住了她,问道:“你知道‘小垣’的记录上写了什么吗?”
金尚宫一愣,不解地问道:“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垣逐页翻阅着母亲嫔宫娘娘留下的宫人记录,当翻到“垣”这个名字时,眼眶不禁湿润了。她以哥哥的身份活了这么多年,早已忘却了作为一个女孩、一个宫女的感觉。她是活着的世子,是这个国家的继承人,肩负着世子所应承担的一切重任。
此刻,她的思绪飘回了那些遥远的记忆:讲武场上,父王与中殿以及谦儿一家人和乐融融的情景;小时候练剑,被打倒在地又倔强地重新站起,恰逢父王路过,那复杂的眼神深深烙印在她心中;还有更多更多……泪水随着回忆的涌现而扑簌簌落下。
恰在此时,她想起了另一个与此刻相似的情景,那是她第一次感受到被理解、被毫无条件地包容的温暖。她想起了夏景那稚气未脱、率真的脸庞,以及她给予她的那份特别的感觉。
这种感觉,如此似曾相识?她回溯记忆,想起了好多年前,在她还未与哥哥调换身份之时,在宫里那秘密庭院碰到的那个男孩。他也曾经给予她相似的感觉,温暖而包容。然而,与他不过寥寥数面之缘,谈不上深厚的感情,后来随着事务的繁忙,这段记忆也早已被尘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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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就到了使臣团到访的日子。为首的是明廷的礼部侍郎,以及东厂厂公太监。
惠宗为了隆重招待这些远道而来的贵宾,特地在宫中设下了盛大的筵席。
筵席上,惠宗端坐主座,中殿陪伴在侧,东首则安排了礼部侍郎和厂公的座位,以示尊重。西首则是世子与世子嫔的侍坐之位,而下方则坐着朝鲜的众位臣子。
然而,自进宫起,厂公的举止便显得相当嚣张,目中无人。筵席开始后,他一边表演,一边说道:“非常感谢诸位的热情款待,但你们与其有闲情办这场宴会,倒不如多花点心思去整修前来朝鲜的要道,这样我也就不会受舟车劳顿之苦了。”
世子闻言,不禁向厂公瞥了一眼。
惠宗则从容地回答道:“整修道路等同于为北方的蛮族开辟道路,因此不能贸然行事。"
“那至少要开通往明国的道路吧?如果开发了闾延那边的土地,明国与朝鲜之间的贸易也会更加便利。”厂公继续提出他的建议。
世子柳眉微微往上一挑,越听越觉得奇怪。
“那里是军事要冲,不能贸然触碰。”惠宗回答道。
"所以我才要帮你啊,”厂公说道,“我会向皇帝禀报关于闾延一事,请殿下尽快给予答复。”
世子正自沉吟,却突然发现厂公似乎在向谁打眼色示意。她顺着厂公的视线望去,竟然是尚宪君。
惠宗沉默了,下方的群臣也都不敢作声,整个筵席的气氛变得有些微妙和紧张。
垣的脸上透着难以掩饰的担忧,而夏景虽然一直保持沉默,却敏锐地察觉到了筵席上的气氛并不对劲。她注意到夫君的眉头微微蹙起,这更加坚定了她的猜想。
筵席依然在进行中,厂公的目光在场众人身上一一扫过,最终停留在了世子身旁的嫔宫身上。他的眼神在嫔宫身上停留了片刻,然后才收回,转向了筵席中间台上正在舞蹈的宫女。
有个官员见状,误以为厂公对宫女有兴趣,便上前献殷勤道:“那里面有您中意的人吗?您尽管开口,不管要多少人,我都会负责送到您手中。据说去明国当贡女的女人非常得宠,其中还有人受皇帝恩宠成为后宫佳丽呢。”
“哦?那我只要开口就行了是吧?”厂公似笑非笑地说道。
“这是当然的。”官员满脸堆笑地回应道。
然而,厂公却突然话锋一转,笑道:“我听说你的夫人姿色不错,我能趁此机会把她带走吗?"
官员闻言大惊失色,连忙否认道:“什么?唉哟,您怎么开这种玩笑?”
“玩笑?那你这是在耍我吗?”厂公的脸色突然变得阴沉起来,“你嘴上说去当贡女很好,却不愿自己的家人被带走是吧?”
官员连忙否认,但厂公却已经失去了耐心。他二话不说,直接上前将官员打翻在地,然后一脚踹向筵席中间,正在表演的宫女们吓得四散奔逃。
“怎么回事?”惠宗见状皱眉问道。
“没什么,这个人对我做了无法兑现的承诺。”厂公冷冷地说道。
“寡人会了解事情原委后采取适当的处置,请你息怒。”惠宗试图安抚厂公的情绪。
然而,厂公却并不领情,他冷笑道:“有什么好了解原委的?必要的话,当场处决他就行了。”说着,他随即拔出了身旁侍卫的佩剑,就要对那官员就地处决。
垣再也忍不住,道了一句“够了”,然后站起身来。
夏景吃了一惊,她想要去拉住垣的手,阻止她做出冲动的举动,却见垣已经离座,步伐坚定地行至厂公跟前。
“此处乃朝鲜之宫廷,殿下已郑重承诺,定会查明事情之原委,并将依据法律,公正处理。”垣说着,朝被打趴在地的官员说道:“退下等待你的处分。”
官员闻言忙道:“遵命。”说完,他连滚带爬地逃离了现场。
眼见厂公提着剑步步逼近世子,者隐君焦急万分,猛地站起身,就要冲上前去护驾。然而,却被源山君一把拉住,制止了他的冲动。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危急时刻,郑致韵挺身而出,走上前来,恭敬地说道:“请容我向你致意,我是侍讲院的司书郑致韵。见你在宴会上似乎心情不佳,我想帮你倒杯酒,以表敬意。”
厂公只是似笑非地看着他,并未回应。郑致韵见状,继续说道:“别这样,请接我一杯酒吧,能为你斟酒,实乃荣幸之至。”说着,他将酒杯交到厂公手上,顺势接过了他握在手中的剑,再为他斟满了酒。
然而,厂公却并未领情,只道:“你仗着有礼部侍郎撑腰,在此放肆的样子,真是不堪入目。”说完,他将酒水泼到郑致韵的脸上,命令道:“滚吧。”
礼部侍郎见状,再也看不下去,上前一步说道:“差不多就好了,再继续失礼下去,将有损明朝的颜面。”
旁边的明国随侍闻言,连忙上前将他扶了下去。留下郑致韵与垣二人相对而立。
垣看了郑致韵一眼,神情复杂,最终转身返回座位。
而郑致韵则痴痴地目送垣的离去,眼神中充满了不舍和眷恋。
这一切,正好被夏景看在眼里。
夜悄人静,郑致韵应邀走到了一处人迹罕至之地。远处,世子的身影消瘦而挺拔。
听见脚步声,垣稍稍别过身来。
郑致韵欠身行礼道:“邸下。”
垣转过身,轻声回应:“适才你为我解围,多谢了。”
“这本是微臣应尽之责。”郑致韵笑着回应,见世子似乎有些欲言又止,便一直盯着,等待下文。
垣斟酌了片刻,终于开口:“你托我打听的宫女……”说着,她伸出了手,手中握着的是上回金尚宫交予她的宫女记录簿,“听说是得了重病,因此出宫疗养,可惜最终还是病死了。”
郑致韵接过了宫女记录簿,他本以为世子会对他说些温软的话,没想到却是这些。他怔了一怔,听说小垣已经离世,心中确实感到震惊和惋惜。
垣并没有给他太多时间去消化这个消息,接着又道:“郑司书是读书人,你知道读书人最注重的是什么吗?”
“啊?什么?”郑致韵被问得一愣一愣的,赔笑道,“是忠君和仁爱之心吧,孔子是这么说的。”
“不是的。”垣纠正道,“读书人最重的是一个‘礼’字。孔子推崇周礼,在谈论仁人爱人之心之前,他更讲求的是‘礼’。”
“啊,是的,邸下。”郑致韵有些语无伦次地回应着,心中却开始思考起世子这番话的含义。
“子曰: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毛诗序》亦云:‘发乎情,止乎礼。’”垣引用着经典,她目光深邃,缓缓开口道,“郑司书,你明白我意思吗?”
郑致韵仍有些发懵,那些他曾经熟读、倒背如流的篇章,如今在他脑子里嗡嗡作响,仿佛脸上被扇了两记耳光,热辣辣的。他怎么不知道呢?只是现在由邸下亲口说出,确实让他感到无比羞愧,脸上、背上,冷汗涔涔直下。
“我希望你能真正明白‘礼’的含义,”垣道继续说道,“我们只是君臣,也只能是君臣,你,明白了吗?我希望你能守护好这份君臣之礼。"
郑致韵被说得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尽管夜里的天气十分凉快,却止不住他冷汗直冒。
垣见他已然明白自己的意思,于是不再逗留。只瞥了郑致韵一眼,然后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