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疏眸中多了一丝不耐烦,僵硬地扯了扯嘴角。
“陶公子说笑了。在下只是恰巧遇到您,杀了您的侍卫也是不小心。”
他顿了一下,又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笑容舒展开来。
“对了,为表歉意,在下一定代行侍卫之职,将您送到北疆最安全的将军府。”
随即,秦疏勾了勾手指,手下们立即鱼贯而入,当真开始收拾起了东西。陶焘意识到之后,转身回到简陋的书桌旁,不动声色地将手札握在手里,伺机放到随身包裹里递给贺童。
贺童早就被吓得愣了,死死抱住包裹,牵着陶焘的手,惴惴不安却坚定地对上秦疏打探的视线。
可是杀人如麻的人却露出他能表现出的最真诚的笑,然后缓缓走近。一贯用来拔刀杀人的手,覆在了贺童的头顶,感受到他的恐惧,双方都僵硬了一瞬。
陶焘快速扯过贺童,护在身后。微微仰头的时候,端庄的外表险些绷不住。
“师弟年幼,还是需要时刻呆在我旁边的小孩,不劳秦副将费心。”
秦疏张开手,“好好好,反正本将军也没有欺负小孩的习惯。不过,你们两个最好听话,不然,谁知道北疆的狼会不会吃掉细皮嫩肉的小孩子啊!”
“多谢秦副将提醒,在下还要感激您施以援手,行侍卫之职的大义。”
“陶公子,好一个明褒暗贬啊。”秦疏的声线毫无起伏,眼里也看不出情绪,只有暗不见底的空洞。
临行前,秦疏和穿着夜行服的手下,拜了拜庙里的泥像。只不过,不同于手下们合乎礼仪的整齐姿势,秦疏的姿势傲慢无礼,甚至只是虚虚的拜了一下,就以一种无所谓的态度等待手下行礼。
秦疏到底是军营出来的,赶起路来完全不顾两个半大小子的死活。似乎有要事,势必要在今年第一场雪之前回到将军府。
惊吓和骤冷导致贺童有些发烧,病中的贺童还担心陶焘的风寒和弱症,不肯事事都让他亲力亲为。
“小陶哥,我自己喝药,你快休息休息吧。本来答应师父,要照顾你吃药的,现在还要你劳神费心地照顾我。”
碗还在陶焘手里端的很稳,陶焘空出一只手,把贺童又塞回被子里裹好。
“别听师父的,你小陶哥我,还没病到要十几岁的小屁孩来照顾。我身体好着呢。”
烛光下,陶焘微微发白的嘴唇显示,真正的情况并没有他说的那么轻松。
陶焘刚收拾好熬药的陶罐和火堆,感觉手背上有丝丝凉意,借着月光,看到手背上晶莹剔透的雪花,转瞬间又变成水滴。
晶莹剔透的雪花在月光和高大乔木的映衬下显得格外清晰。与冷意一同袭来的,是秦疏的躁怒。于是整队人马以最快的速度连夜赶路。
几乎毫无休整的赶路,加上时不时查看贺童的状况,实在耗费心神。陶焘只觉得筋疲力尽,四肢百骸颠的几近散架。
历经一天两夜,晨曦将出之际,终于抵达将军府。秦疏吩咐家丁立即带着昏昏沉沉的贺童去往府上的药庐,他则是要去处理一些事情。
整点完行李,天光大亮,疲惫到了极点之后,陶焘只觉得一身轻松,甚至有些飘飘然。想着已经清醒,便入乡随俗,由小厮领着先去沐浴,算作接风洗尘。
陶焘不知北疆的将军府上,竟还有泉眼,回廊颇有南方韵味,浮水而建,料丝灯、琉璃盏也似乎是彻夜长明,悬了整条回廊。精雕细琢的灯盏,同天边的鱼肚白,照亮水面的氤氤雾气。
石山,落雪,红回廊,有着江南园林的意境,又多了些端庄肃雅;水杉,雾气,戳纱灯,有皇家庭院的雍容华贵,又多了些缥缈仙气。
这不同于北疆的建筑的将军府,勾起了陶焘心底无限的不安和狐疑。
回廊尽头可以看到不远处的水榭,可巧的是,它处处都像极了南方的建筑,甚至像极了皇家园林的风格。描金的柱子撑起黛瓦,松松绑住的帷幔延伸到水面,随水波晃动。
奇怪的不是这一处水榭,而是里面的人。
秦疏用杀人的剑直指坐着那人的眉心,杀气丝丝缕缕渗出,冷过寒风。
那人着玄色衣袍,白发披散,遮住大半张脸,堪堪露出下颌。丝毫不被秦疏影响,仍然拿着茶杯品茗。
只是,他的指尖沾着鲜血,又印在汝窑白瓷盏上,染红了一片。
陶焘只能匆匆瞥见一眼,又因着氤氲雾气看不真切。只觉得晨曦中的白发略有些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