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其他小说 > 迷途戏·墨夜萤灯 > 是不是上辈子做错了事

是不是上辈子做错了事

    可这等疼痛,强大如墨少当然还忍得了。

    鬼王为一人间女子,在此处流连忘返,这是寂默老儿乐见其成的画面吗?

    墨少并不了解。

    这场戏幕是否开合于真正的人间,面前女子的意识是否等同于“萤”的……祂也不清楚。

    只是墨少听着后边寒溪边卖力的槌衣声,目前还不想离开。

    过去两日,女人似乎察觉到孩子时常面色不佳——不过本来这女孩就一脸菜色、面黄肌瘦。

    于是她终于坐不住,叫孩子奶奶在家守着,自己拿出嫁妆里那仅剩的一点细软,要下山去换两斤肉、一打豆腐,她心焦的脸色让墨少感觉,仿佛不叫自己摄入这点蛋白质、孩子就会即刻在她眼前饿死一般。

    墨少听见女人和老人的争执。

    老人说她下山无碍,女人却怕赌鬼丈夫还在山下转悠。

    她提起,有一回他暴虐到连亲妈都会当街打骂。抢夺老人金首饰、直到将老人抓扯得肌肤上鲜血淋漓的记忆,让女人害怕,她实在不愿让老人有什么好歹。

    “老太婆俺真是……活了大半辈子,没点用!”老人坐在矮凳上,哭得眼泪一把,鼻涕一把,“前两日管你宽姨讨了点小米,老太婆就这点面子,讨不来点腊肉、腊鱼的,终落得叫你一个人下去冒险,你身子那么弱……万一……”

    “俺会小心的。也许咱们担心多余了,也许他不在呢。”女人扯起一个宽慰人的笑。

    “小光,你听娘的!还是别去了,俺想起你宽姨说,山下不太平,北边来的土匪头子跟宁安城里公桑老爷家的打起来了……”

    “宁安城跟云安这儿还有四五天的路程呢,”女人沉吟,然后即刻起身,“这么说来,还是得现在下去,若仗打到云安城里,可就彻底下不去了,耽误不起,俺这就去。”

    “哎!老太婆我毕竟是他亲娘啊,一把老骨头了,打死能咋的,你年纪还轻、日子还长,还要带大妞妞。”

    “娘,您别这么说!”

    老人不再言语,只是低头抹泪。

    “娘——”

    别去。

    墨少见状待不住,唤着她冲出屋门,一把拽住女人的衣角,小手扯得她轻薄的棉衣要破个口、漏出飞絮来。

    别再去,已经受过一次伤,何必再去。她沉眉,目色阴森不悦,心道为何这人要自找苦吃,为何她不愿让身边所有人受苦,却是要以她自己的一条苦命做代价——泥菩萨一般柔弱又慈悲的人魂,她有代其他人受苦的可悲倾向吗?

    鬼理解不了,这种人格惹鬼厌烦,但女人是为自己面露这般义无反顾的颜色,墨少也确实需要肉食的献祭、来稳定体内鬼力饥饿造就的喧嚣。

    亦不好厌烦她。

    只觉无可奈何。

    正是越冬的年节时分,山对面的人家已经挂上了红黄二色的彩灯,有噼噼啪啪碎落的鞭炮声回荡谷间,女人冰凉的小指勾了她的小手,循着那碎碎彩光望去,本该润泽的、涂着唇彩的美丽的唇,现在干涸起皮,轻翘的唇角微微向下撇,淡眉凝着散不去的哀愁,眼色茫然、疲惫而忧伤。

    女人低头看小小的她,眼神缥缈,手上抚过她发黄的额发,那秀致小巧的鼻尖就泛起红色:“去年过冬都闹着要吃肉的……多多,是娘不好,连鸡也饿死了、没能养活,你正长身体……”

    女人要抚开她的手。

    墨少体力方面不占优势,缓缓严肃地而晃脑袋,抓紧女人,语气略带蛮横地警告说:“不要自讨苦吃,山下可能在打仗,并且,你明知下山去,可能又会被他纠……”

    “多多!你别说!”女人的语气有些不可置信,声音大了些,可这并不是出于愤怒的责骂。

    她脸上流露悲伤至极的表情,深褐色目中含着哀光,蹲下身瞧女孩,眼光有些闪烁疏离——她三岁的孩子,从哪里懂得这些。

    “多多,娘只有你和奶奶了……奶奶也好久没吃到肉,你也是,看你,瘦得小脸都凹下去了。”

    女孩的手指,一根根被女人轻柔掰开:“听话。”

    她见这孩子眼中黑沉沉,面上阴云不散,于是换了副柔和轻松的表情:“放心,娘腿脚快,坏人追不上娘。”

    “……我们多多这样漂亮聪明的小姑娘,不像那些坏叔伯说的、不如男孩儿。女孩儿也要多多吃肉,这样更活泼、更有力气,脑子转得更快,以后好给娘写诗作画,嗯?”

    她和煦温蔼的表情,更像是在哀求面前的孩子放她走。

    墨少一声不吭地放手,成全她。

    女孩追着她的背影,拖着稚弱的双腿向前迈了几步,眼看着女人踏上陡峭山路,远远地看见她回眸摆手,就也向她摆摆手。

    “妞妞——来帮奶奶择菜呀!”老人唤她。

    情状如此压抑,束缚本心,墨少被压制在体内的鬼性突然翻江倒海地搅动起来、心中发作恶狠狠的恨意,恨这嫩藕般的身躯软弱无力,但凡作了个成人,她都可以为女人——此后势必握在她掌中囊中的萌物,做下更多具有鬼王风范的霸道举动。

    何曾这样丢脸!

    她暗暗跺脚龇牙,努力不叫体内困窘的鬼力乱窜游走,还是气得头脑晕胀,转头向老人的方向走去。

    无心进食,但人身会冷、会饿,女孩抓了张咸菜馅的馃子心不在焉地啃,无表情地给这肉身加柴添油。

    她坐在高高山阶的顶端,从午间等到傍晚。

    山风凛冽,古道凄然,木叶并不常青,此时满眼已是败落灰黄的色调。

    她小小肉身长时间不挪动,冻得冰凉。

    从前的鬼身虽也是凉的,当然比人的体温更冷,但不会冷到叫她四肢麻木、疼痛难忍。她暗骂一句麻烦,几口吞下冷掉的干粮,两手互相搓着,站起身来跺脚,企图把自己弄热一点。

    暮色沉沉,人间宏大的夕阳溅落进眼中几许橙光,如点点血色。

    过于丰富浓烈的颜色看得墨少心里躁动不适,难以保持在墨色浓稠居所里的那般镇静平和。

    冬日天黑得早,人眼无法如墨少的鬼眼一般精妙高效地在漆黑中运作,一到夜中就如瞎了没差。

    快要完全看不见时,女孩终于等回了娘。

    她看那衣衫素色的人影在浓夜里有些歪歪倒倒,也顾不上山石硌脚,坡滑路险,她迈动双腿迎过去,女人也急忙冲上来,女孩被石阶斜坡滑了一跤,扑倒在她怀里,闷闷地、低沉地喊她:“娘。”

    “没事,没事,”女人搀着她的手发烫,虚汗涔涔,声音也是飘忽无力,“娘有点不舒服……喏,肉买来啦,让奶奶腌了这个,娘去躺一下。”

    “好。”她沉稳答应,小小的心脏却耐不住激越的情绪,飞快有力地跳动着。

    扶着女人上床平卧,她见老人已经休息,就利落地在灶台下搭了砖、站上去顺手将肉切下一小块,剩下的用盐巴和酒裹上、掩在橱柜里。

    墨少从前总是亲手去阳间抓鬼,并不缺乏人类的常识,她熬粥、烧水、拧巾一样不含糊,奔回去为女人擦拭面颊身体,给半昏迷的她一口一口喂肉粥喝。

    就说,她拖着这样柔弱的身体操劳奔波,好比机器不添燃油和润滑油一味强硬运作,内部的磨损是一定会叫她病倒的。

    守到第二天凌晨,小小的女孩趴在床边,被晨光扎了眼睛。

    墨少从未睡过这么亮的觉,紧锁眉头将脑袋翻向另一侧,鼻孔喷口恶气,继续睡了。

    女人无声地醒来,她看见床边矮桌上残留肉星和粥米的白瓷碗,再观望孩子不寻常的睡颜,拧而不散的眉头终究松动下来,默默无语地想着什么。

    女孩的新年,有了肉做的馃子,有了肉丝炒作浇头的细面,有了包进肉馅的饺子……体内鬼力得到了肉腥血气的牺牲献祭,一时餍足地消停下去,可看着什么也吃不下去、病恹恹的女人,听着奶奶对女人的声声劝告,墨少无法有丝毫喜悦。

    就算将女人当做为自己效力的鬼差仆从,墨少也不是那种无节制榨取仆从、以充填滋养己身的奴隶主。

    祂不是短视的鬼王,想要长命的鬼差,祂在地狱破产时发过誓,若得良将,哪怕要割下自己的能量喂食养育教导祂,吝啬小气的自己也可以接受。

    日后,若将她纳至麾下,定要训练她放弃这种舍身为人的坏习惯才行。

    哪怕是亲人也不能够。

    试想,若自己幼小的孩儿孱弱到要死的地步,墨少只会思考将孩子嚼嚼吞回腹中、回收利用的可行性。

    甚至要计算消化造成的能量损耗,以此判断回收是否值得。

    这天夜深时,女孩想为浑身冒冷汗的女人多抱一床被子,她寻到奶奶的卧房,未敲门时隔门闻见燃香味,听见老人正对神念叨。

    听着听着,却觉出不对劲。

    与其说,她在为女人病弱的身体祈祷痊愈,老人更像是求神让女人快些好起来、留得青山在,有朝一日,这乖巧顺从的儿媳妇,能够与她期望中浪子回头的儿子破镜重圆……

    她求神可怜,可怜她两个儿子成家之后,还未生得出一个男丁。

    墨少对老人的第一直觉得到了印证。

    人之恶、千般百般,这种算是小儿科。她波澜不惊到甚至懒得挑眉表示惊奇。

    忽觉自己的手被人从身后碰了碰,她回头去望,女人披着衣服的憔悴身姿背光而现。

    比起惊讶她竟没睡着,墨少更懊恼自己肉身钝感到、察觉不出活人存在的地步。

    将孩子悄悄拉回卧房,女人默然为孩子脱外袄时,与她对视上了,女人目光炯炯的,有些骇人:“多多。”

    “娘?”

    “娘是不是,上辈子做了什么错事。”

    “娘,”她抓着女人的手,“不能这样想。”

    “娘明天去宁安城找上学时的朋友打听、怎么渡西江去连海城,但娘刚刚想起来,几年前娘第一次打算跑的时候,就是奶奶第一个找到娘、拦着娘的,娘怕她早就防备。”

    女人褐色的眼里映着不再跳动的油灯火光,是她未见过的果决和坚定,女孩略微欣慰地注视着她这样锋利的眼神,手心出了层汗,听她说,“这次一定要打听到。娘去摸清路子,连夜带你逃走,为此,娘要拜托你一件事。”

    “宁安城在打仗。”

    “别怕。”女人无所畏惧地说,“明天,你叫奶奶带你到山下土地寺里,就说去给娘祈福……娘前几天下山,人家说他这几月跟着弟弟去南边赌了,且有奶奶护着你,不会有事。”

    “不行,我不放心你。”墨少否决,“再等几天,你体力不支,还在生病。”

    “……多多,”女人像面对一个大人般,正色道,“娘不知道你……到底是谁。”

    墨少闻言轻震——

    是的,自己太过轻视她了,她长得再萌也不是傻子,恐怕早从言行举止里看破自己并非她原先的宝贝女儿。

    “但你,愿意做娘的女儿……你对娘那么好,”女人突然发出轻泣声,伸手抱紧了她的小身体,“娘不能辜负你……娘也,不能再辜负自己。娘能行,你信娘。”

    墨少听见这话不知怎么,两耳发热,鼻子一酸。

    她不知道自己正在经历“感动”。

    “万事小心。”她低声嘱咐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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