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说、祂怎么这样啊！真服了啊！我甚至做了契约上没写的事！代替这个没手没脚的废物哑巴月神、把海报送到集散中心，盯着祂们像炸礼炮一样把游戏传单发得全宇宙到处都是！花了我一整个地狱日的时间来监工呢！
现在跟我说——广告效果不好，是因为我录的宣传片没有真情实感、报酬少一半！拜托——本鬼王已经把魅鬼那一套用得淋漓尽致了——喂、不可爱吗？不魅惑嘛！？
全宇宙的鬼王……！就连我师父都说、要被我迷死了迷死了！祂还有什么不满意的？祂就是黑心黑心黑心！比鬼还不如，克扣我报酬！”
周身晕散一圈紫光的灰发小少女，边叽叽喳喳地与谁隔空通话、边以灰大衣裹着一沓紫红莹光的物事，矫健而轻盈地穿梭于星点稀疏、深渊一般八方无底的宇宙。
“……诶？寂默可是个精神能量的老富豪了，从前蛮大方的啊~最近这么抠？不过话说、你替寂默打工跑腿，怎么不跟我知会一声啊，灰灰兽乖宝，你不会是为了溜到寂默地盘的星球去玩、偷懒不管自己地狱的事情吧？”
“呵呵呵呵！怎么会呢永代老师，灿烂地狱的事情你就只管放心吧，我啊、就是单纯腻味你每次布置工作时、夹带职场骚扰的卖弄风情了，我宁愿对着个只会敲10101001的哑巴、胜在一个清净！”
被称作灰灰兽的荼荼鬼王牙尖嘴利，毫不相让。
“哦！你这么说太伤我的心了，宝贝……”
荼荼闻言故意呕了句，被对方意料之中受伤的反应逗得开怀。
祂咯咯笑着赶路时，未注意周遭，面前忽有未料到的强劲阴气扫过，一股精纯的黑能量，掀动了祂头上灰色大礼帽的帽沿，几乎整个掀翻出去。
“咦？这里貌似是……”荼荼嘟哝着，鼻尖耸动着嗅嗅，祂抬头眨巴灰眼睛、摘去礼帽，长而松散的灰发辫掉出来，拖在祂身后无重力地漂浮着。
一座漆黑的鬼堡，赫然浮现于眼前，门口的断头鬼兽正百无聊赖地打呵欠。
“这不是那个黑乎乎鬼王的地狱吗……？叫什么来着、哎呦，怎么想不起来了……”荼荼挠头。
“墨少~”永代提醒祂说。
“啊——对对对！墨少~”荼荼话刚出口，突觉不对，惊讶道，“啊呀！我将关于祂的事情忘了许多！嗯……大概是四分之一……祂受重伤了？能量损失这么多，牵动着我关于祂的记忆都没了！”
“你害的祂，自己倒装无辜呢，坏宝。”
“……喔，你说的是鬼力召唤吗？”荼荼转了转眼睛就想起来了，祂丝毫不被对方的话语打压控制，捋一捋发辫、淡淡道：
“你少PUA我，我至多算是助纣为虐，寂默才是始作俑者，并且，氪金这种事明明就是玩家自己愿者上钩罢了，我又没有做虚假宣传。
哎呀行了行了，不跟你说了，我逛遍了这一块宇宙，就发现区区几张传单——这片是不是有什么传单清扫机在捣乱啊？我得去集散中心再发一趟，赶时间，挂了啊。”
荼荼口中这样说着、结束了精神连接的通讯。
然而，她伫立此处，久久注视面前这并不算庞大，却精雕细琢、堪称顶尖艺术品的墨少式鬼堡，觉得雕刻风格实在美丽精细、能算作鬼界建筑艺术的文化瑰宝呢。
荼荼思来想去，抽出张传单仔细瞧瞧，这才把自己做的广告仔细读了一遍，喃喃道：“二测‘人间戏’活动……？”
而后，祂脚尖灵巧地轻移，转身飞速跨向了宇宙的另一端。
发生了什么事？不知道，不过墨少要是因一场游戏消失了，岂不是可惜吗？
况且，“人间戏”这一关键信息，实在让荼荼感到不能拒绝……鬼也能去到人间、畅快地演一幕人间戏吗？
……
荼荼来到游戏场顶层时，发觉墨少不在抽卡池门前，鬼众之间正涌起好一阵骚乱。
祂默不作声，裹紧灰色大衣、变作路人甲的模样，直接溜进了门的另一边——
置身处，是一条长长走道的靠墙座椅上。
光线温和，尘影清晰，恰是人间。
有清洁工用半脏的拖布在地上涂抹着消毒水，刺激味道让斜对面鼻子灵敏的老妇人打了喷嚏。
荼荼以传单变作的报纸遮盖脸庞，眼光直直透视过去看——
“啊嚏！她李阿姆，都说了，是病！”面貌皴皱的老妇人挤眉弄眼，她嗑开颗瓜子，轻薄的皮飞出去、落上印着医院红标的淡蓝床单，她随手将它掸到水磨石地板上。
“什么病？南老太，司文家的姑娘不是被对象打坏了进来的吗？”
李阿姆声音大了些，突然瞧见两步外的81号病房有人走出来，那女人身形利落，黑马尾飘顺如丝绦一般，李阿姆见了这样浓黑的色泽，眼神不□□露诧异与惊慌。
“……可惜了啊，也算是看着长大的，才女一个呢，好端端的姑娘，怎么就得了这病。”南老太对那黑色并不敏感，卖关子说。
“什么病？”马婶也来加入对话，她向脏污的垃圾桶里吐口痰，用手抹嘴，再抹到折叠床的栏杆上，满不在意道，“不是说她被她对象一脚给脾踢坏了？”
“那不是，哎呀！”南老太小声叫道，“是打了，但进来了才晓得是肠子有病的，要不咋治到现在越治越糟？你想想嘛！”
马婶哦哦两句，也没怎么认真听，司文家姑娘的死活和她无关，只要知道那个小有名气的才女是与她相好的干架了，被打进医院来的，这就足够做她的谈资。
马婶本不是个口无遮拦的人，只不过之前给司文家的接连介绍了几个对象，人家都看不上拒绝了，马婶于是总骂她假清高，真剩女，叫自己面子挂不住。
那丫头落难，她虽不至于欢天喜地放两挂炮仗庆祝，不过借着探望南老太的由头，她倒要看看这司文盈光到底被对象整成个什么惨样。
借着打水的由头走近门边一瞧，场面却逆了她的心意。
加护病房内窗明几净。微风摇动淡蓝色隔帘脚，靠外侧安安静静斜躺着的，捧了书册的……就是那盈光姑娘。
深色发丝及肩、颇是干净柔顺，脸色虽显苍白还略微泛黄，表情却平淡温和，五官还是人家都说的那样，温润、秀气，人如其名。
马婶乐无可乐，在心里啐过一声，揣起手来翻白眼：还有心思看书，看死了谁管你！
不过……丫头，你要是真就这样顺遂地没了，婶儿我也可怜你，给你多烧两叠纸钱。
正想着，一抹吸人的黑色闪入她的余光，马婶突而觉察身边温度有所降低，股股森森凉气，似乎能穿过她的胸背透心而去。
她如坠地府，不自觉打了个大哆嗦。
她转脸去，战战兢兢地说：“你……”
面前的女人个头不矮，马婶刚抬头，被那双无底洞般的纯黑色眼眸吓了一大跳，整个人不禁发起抖来：“您、您是……那个，外床的……什么人吗？”
年轻女人两手凝然不动地端着一大盆温水，漠然看了看她的眼底，平静摇头，面无表情道：“我是里床张老人的护工。”
“哦，哦，碍您事了！”马婶让开些位置，还为她推开门，“您进。”
马婶不好再逗留，离开之前，隔着门隐隐约约，她听见里床老人慈爱地叫女人“司城小妹”。马婶在意地回味着那味道、那气息……好冷，冷的像是死人一般，还有头发，和那眼睛，乌黑乌黑的，几乎都不反光，实在黑得渗人。
鬼一般的人。
司城小姐为老人擦洗过身体，背对隔帘，坐在老人床边许久。
面前是个面容和蔼的老太太，她正半张着唇陷入略有痛苦的睡眠，于是司城只是坐着。
她听身后传来的翻页声，轻巧、安恬，只比蝴蝶扇动翅膀略重一点。
伴着那人平缓、舒和的呼吸声。
有护士推门进来。
“81房加护外床，司文盈光？”护士戴了口罩，声音很闷。
这时老人被惊醒，睁开了眼睛，迷迷糊糊地唤她：“小妹呀……你还没睡？晚上也不睡，这会还是睡一下吧，有事喊你，还有护士呢。”
“嗯，是我。”身后传来女人轻飘飘的答声，如流云隐星般柔弱绵软。
“换药哈。”
“好。”
司城听着，微微愣了一下，才向老人道：“您别担心，我有季节性的失眠症，睡眠很少，于是就来做护工，之后会……大睡特睡一段日子。”
“哦……有这种事呢？”张奶奶迷糊地相信了，皱皱眉，“年轻人的病也是越来越多了，小妹还是保重身体，看我，虽说九十岁了，可也是因为自己作怪，吃多了糖和油、把身体搞垮啦，好不了啦……”
“您别这样说。”
“哈哈……我趁他们不在、才好说说实话……”
他们，是指家人。
老人的兄弟姐妹来探望时，总抹着泪斥她不许这样说，孙辈会也从游戏里抬头、安慰奶奶，儿子握着她的手说，妈，儿子不孝，看不好妈的病。这时儿媳就会打他的后背，哭得鼻头红红道，臭乌鸦嘴，妈一定能好。
一家人如同教科书般吵闹一阵，他们拥抱、触碰彼此的肌肤，其中蕴含着教科书般的亲情温暖。
虽然并不能对应，但这番景象会让司城——墨少想起在身边的、自己唯一的“亲人”，门兽阿凄。
每回出入大门时，阿凄会用它毛茸茸的头颅亲昵地蹭自己的手。
虽然触感是清凉的，不过那也算是一种蕴含温暖的磨蹭吧。
身后隔帘的那边，却是几欲绵延至永远的冷清。
她……没有请护工，身在外地的父母姐姐们也只来过两回，将她踢伤的所谓“相好”，只在警方取证时被押来过一次。
这人看上去跟她并不熟，百般辩护自己与她有同居之实，故而暴力行为是“家庭争执”，而非“故意伤人”。
墨少听见，她声音弱弱地，却含带着一股坚定、去反驳他：“我和你只是普通校友关系，是你一直纠缠不休，几次闯进我家里，对外宣称，我们是男女朋友关系。”
“小光……说话别那么不给面子……“
“情况属实的话，你这是流氓罪！严重的要关十几年，知道不？”警察警告他。
老人这时打破墨少的回忆，唤她：“还是闭目养神会吧，小妹？”
墨少颔首，闭起眼睛，只是伴着女人规律的呼吸声，想——这就算是更改世界线的结果了么？
若未选择改变她的剧情，她又得被这种混蛋欺负成什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