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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边传来凄厉的呜呜声。是小狗的叫声。
“不许哭!你还好意思哭?我问你,这是不是你养的小杂种?是不是你放它咬我家儿子的?说话!”一个粗声粗气,像嘴里有两升痰的男声在院子里咆哮。
我紧紧抱着一个丑得可爱的小抱枕,那是以前我和小希一起凑上20来块零花钱买的,上面印着小贝,我们最好的朋友。“是他先欺负我们的!他用石头砸了我的腿,还差点就把小希的眼睛砸坏了!小贝是为了救我们……”
“好哇。你们都听见了,她全认了,对不对!我今天非打断你一条腿,再打死你这条贱狗不可——”说罢,这个大腹便便的男人就作势要打。他被咬伤一条腿的儿子却没能按住小贝,它扑上来对着他的大腿就是狠狠一口。
男人倒地哀嚎,但可能因为脂肪很厚,大腿被咬破的地方并没多少血流出来。小贝还想去扯咬他为数不多的头发,结果被我爹捞起来按住,一巴掌拍在小贝头上。小贝只敢呜呜地发出点儿声响,不敢乱动了。
“快送我回去!快报警!这个小王八蛋要把我杀了……”男人也不提打打杀杀了,只捂着腿乱嚎,要他家人赶紧叫车来。我爹在旁边按着小贝,还一个劲给这个什么“小赵总”陪不是,隐约听到什么“赔钱”之类的。他那副对外人毕恭毕敬的样子,一次也没有在只面对我们的时候出现过。男人火了,声音突然大起来,“钱钱钱,庸俗,钱有那么重要吗?我是缺钱的人吗?你以为我在讹你?”男人还在放些狠话,对我和小贝指指点点,我爹看着他连连点头,又打了两下小贝。小贝急了,开始叫起来,还把我爹的手给咬了,气得他也真开始用劲打起小贝来。我只是把抱枕抱得更紧了,小希也在远远地看着。我们一句话也不敢说。
男人终于被车接走了。小希跑过来帮我擦眼泪,又看看小白,却被我爹给“劝”走了 。这下没了外人,他终于不用伪装了。
“你个贱货天天给我惹这些破事。我是不是早说过,不让你们养这条狗?啊?它就是条野狗,天生就是会咬人的!”
“可小贝从来没咬过我们……”
“还学会顶嘴了?你知道你们到底惹到谁了吗?我要是没工作了,你吃什么?它能给你找吃的来吗?”他用不知道什么时候解下来的皮带狠狠抽了抽地面。尘土飞扬,我该感谢他没有直接抽我吗?
“那个肥猪发话了,要么把这条狗打死拿给他,他出口恶气,这事儿就算结了。不然,他说了,一定要用尽关系,让我失业。咱房子还有贷款,到时候没吃没住,咱一家子都得死外边,知道吗?”
我被他吓到了。没说话。
“我问你知不知道!”
他竟然用皮带抽我的肩膀。皮带刚落下的时候,只是很响,火辣辣的,但很快就肿了起来,越来越疼。我又忍不住哭,疼只是一方面,更多是因为委屈。
他见我只是哭,不答话,好像突然间良心发现了似的,想伸手抱抱我。
“这狗在市场上也就20块钱,等送走了它,我再给你买一条。都一样的。听话。”
他怎么能做到这么轻易就把一切都换算成钱的呢?因为他也被别人用这样的数字衡量吗?我相信,如果再发生老人传的什么浩劫,他一定是不用拷问就率先出卖我的那种人。我只觉得拎着皮带的他比那个男人还恐怖,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可这一步又不知道怎么刺激到他的敏感神经了,他竟然用皮带金属扣的一边抡起来去抽小贝。小贝惨叫出声,站起来想跑,又被他一把按在地上打。小贝的指甲蹬得地面哗啦啦响,像蹬在我心上一样疼。我已经完全不清楚状况了,我只想救小贝——这一切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我抡起怀里的抱枕抽打他,当然是一点也不疼了。可我一打他,他就更是发狠地打小贝。好痛,真的好痛啊。“别打了,你不要打了……”我说不出完整的一句话,字和字之间穿插着痉挛式的抽泣。
“好啊,我不打。你以为我愿意做这个恶人?”他竟然当真停手了,但为什么,他为什么要把皮带递给我?
“你自己来,今天它必须得死,死完了我把尸体给他带去。不叫我打,你自己来啊?”
见我没接,他一把夺过我手里紧紧捏着的抱枕,扔到地上踩了两脚,又踢出好远,转手把沾血的皮带硬塞到我手里。我吓极了,不想接,皮带掉到地上,他又是狠狠抽我的手背,痛得我不敢不接。
小贝看见我过来,挣扎着站起来,想舔舔我的手。
“你看见没,这个畜牲要咬你了,快打它!打啊!”
我再也忍不住了,攥着皮带的一边使劲抡起来。金属制成的腰带扣倒有一定份量,在半空悠荡了半圈,直奔着我爹的要害而去——
一个代表着击中的闷声清晰响起。“啊!你个——”他捂着下身蹦了两下,直接倒在地上,缩成一团,看上去比那个男人被小贝咬腿可疼多了,更不像演的。
我连忙蹲下去看小贝的情况。它浑身是血,左后腿的情况非常不好,很可能已经断了。“还能站起来吗小贝?”我蹭掉了黏在脸上的眼泪,轻轻抱着它,给它解开项圈。它疼得一直呜呜叫,但是在我怀里很乖,并不用力挣扎。
“能走吗?真棒小贝,你可以的!”小贝在我的帮助下慢慢站起来,那个男的还在地上哀嚎。小贝扭过头撇了他一眼,又看看我,站着不动。“走吧!小贝,快走。”我努力地试图笑着对它说话,挥手要它离开。他见了先是后退两步,然后又突然踉跄地朝我走过来,蹭了蹭我的手背。“走吧!去找小希,或者你的其他朋友。别再……别再回来了!”
它又看看那个男的,转过头来咬我的裤腿,拽着我想往前走,反而给自己拽了个跟头。“你要我跟你一起走吗?他……他不会再欺负我了,没事的。”我再也装不了它临危不乱的大朋友了,眼泪顺着脸滴到它的头上。
我站起来,走到他身边,看着这个在我脚边打滚的男人。发自内心的,我真的想用他的皮带,照着他的头狠狠来上一下,但终究还是没有。不是因为他是我的生物学爹,而是因为没必要给自己惹麻烦。我只想听一个答复。
“为什么?”
“你这小崽子有病吗?什么为什么?我还想问你呢!当时就应该把你扔缸里淹死,赔钱的玩意儿……”
我没忍住,又照那儿来了一脚。他又嗷嗷叫起来。
“小贝咬他们,是他们招惹我们在先。我们没追究他们医药费就不错了。就算他们要求补偿,我们也赔他们就好了。他们要的更多,要我一条腿,要小贝的命,你就真的给吗?你又有什么权力这样做?
“你不是父亲吗?你们这种人不是经常把什么家庭支柱、一家之主、责任之类的话挂在嘴边吗?怎么只有在欺负我们的时候才有权势了?怎么每次都把从别人哪忍来的气发在我和妈妈身上?你知道妈妈为什么走吗?别人欺负到头顶上了,你这个软骨头马上就只知道卑躬屈膝,出卖自己说有责任保护的人的利益甚至生命。这时候你的骨气、骄傲都哪去了?”
“能不能,能不能懂点事儿啊你!”他竟然又能说出话了。我有点诧异,他到底疼不疼呢?但看样子又不太像装的。“你知道他是谁吗?”
“你领导?你们公司股东?”
“不是……”
“那你在怕什么?”
“他关系比我们公司股东都硬!”
“然后呢?自己都不去斗争,媚上欺下,转过来就把问题都抛给我们?你和他们有什么区别?什么现实压力?说白了就是在你自己的物质生活、社会评价面前,你的尊严、观念、荣誉、价值,一切你在安全时才能放心宣誓的珍视之物,全部都不值一提。你和那个死肥猪一样让人恶心!”
不想再听他说那些废话,我最后朝他那儿补了一脚,捡回抱枕,抱起小贝就跑回家去。把家里藏的一些现金和抱枕一起收在书包里,又用衣服给小贝暂时铺了一个能移动的窝,就赶紧往小希家跑。
“塔塔你放心,我会照顾好小贝的,一会儿我就带他去治伤。可你要去哪里呀?”小希看到我和小贝身上的伤,也是不停地哭。
“我有一个网友在彼得堡。她已经工作了,自己一个人住。我想去打工学个手艺,寄住在她家,可以顺便帮她分一部分房租。你放心小希,总有办法的。只要我自己不想放弃,我就总有办法的。”
小希抱了抱我,“我相信你一定没问题的!反正经过这么些事,总要比在他手下过好一些吧。”
“我也是这样想。事不宜迟,我想尽快走了。路上随时联系,等安顿好了我寄小礼物给你!”我亲了小希两下,和小贝好好道别,就匆忙叫了辆车去火车站……
……